馬二先生很有一種雷厲風行的作風,在他知道監理伯先生仰慕我的功夫之後,就向我說,這件事情很大,從今天起,你已經是一名功夫高手了,你不懂關係不大,反正說的是養氣內功,又不搞什麽二指禪、翻筋鬥的,我已叫人從國內收集了大量練功的書籍來,馬上就到了。我知道與唐翻安排,保證不讓你出差錯,你隻須裝模作樣,煞有介事就行了。這件事關係我們大家的利益所在,所以,每月在獎金中,你另加單項40美元。拜托拜托。  果然幾天以後,一大堆書籍就放在我的案頭,南拳北腿、少林武當、青城峨眉,還有什麽道家唿吸、吐呐和推拿、按摩的東西,真是一概俱全,無所不包吧,隻是我如讀天書,一概不懂,於是盡量找幾本抗病去疾的書讀一下。一天王試工來,一看說:帽兒親,你玩什麽深沉呢。我把這事告訴他,使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說,誰不知道你是補考體育的,怎麽今天居然當起教師爺來了。我忙說:利益所在,口下留情,要不,我把這頂桂冠放在閣下頭上。王試說,我才不搞你這一套,上麵對我另有任用呢。這樣我才知道,他是不時編造一些虛數據假資料去糊弄伯先生的。

    有一天,唐翻說,你早飯之後,最好遲一點去工地,在家練一下功吧,伯先生說是要來的。於是我就手舞足蹈,又來了一套八段錦,也不知伯先生是否見到。聽到唐翻咳嗽的聲音,我正在麵壁入定。

    到我出工時,唐翻告訴我,效果不錯,伯先生很敬佩你呀,還說他似乎懂得你已經達到老子說的“子須雞、守筋鬥”的境界了,是一種太上功夫。這一說,把我都搞蒙了。我問,什麽“子須雞、守筋鬥”?唐翻說,伯先生是用中文講的,我也搞不清楚。於是我反複揣摩,大約是說我“致虛極、守敬篤”不是什麽子雞、筋鬥的玩意兒。我隻好向唐翻說,吹一下可以,牛皮吹破了,就不好收場。唐翻說,我知道分寸,教學這一套我懂,你忘記了我是為人師表的。

    幾天之後,我得到通知,說是伯先生奉其頂頭上司總監倫敦馬克先生之命,要對於上大壩的路線,作出調整,搞出一個方案看,不久之後,他馬克要來拍板的。於是伯先生指令,監理由他,承包方的單位主管馬二先生和技術負責密斯脫陳要共同參與去看路的。聽說要爬到海撥2700米的壩址去,對於我這個年近六旬的老頭來,真不是他媽的一件小事,況且,走的路線都是蠶叢小道呀。

    我與馬二先生商量,馬二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伯先生命不可違,何況又來自總監的安排,我采取一點保護性的措施吧。我說,我來時就不當什麽總工的,你們為我編造履曆,硬讓我上馬,以後又說是武林高手,如果高手連上山也不行,這真要貽笑大方了。看來隻好舍命陪君子了。

    王試工等為我作好準備,找了兩個最鐵心身體又棒的黑人兄弟為我作陪,又在醫生那兒為我準備了西洋參片、安眠藥、複合維生素,還叫人背上炸烤雞、鹽茶蛋等食品,還有青島啤酒,於是除開伯爾吉先生外,馬二先生、唐翻、我以及隨行人員就上山了。之前,還讓一批人去大壩處搭設帳蓬作宿營地,伯先生提著一個攝相機,馬二先生拿著提包和相機,我拿一個公文包,裏麵有資料數份,手上又提一根文明棍,就吆吆吆喝喝上山了。伯先生說,上山觀察走慢一點,用一天的時間,下山半天抄小路就可以了。我們也隻好又忙了一番。

    基漢斯電站大約是坦南部靠中的大魯瓦哈河流域上的一個支流,這個支流上的一個瀑布,約高幾十米,終年流水不斷,這項工程的主體,就是要引流建成電站,同時解決坶林巴域內的灌溉問題,工程由歐洲多個國家的承包商承包,中國人的中川國際是第一標段,以修路、造房、修機場為主。今天,我們就是去觀察原來由洛普蘭公司諮詢勘察的這一條路是否正確,因為有人提出可以另走一條道路會捷徑一些的。坦桑內陸高原的湖泊、河流眾多,沼澤也多,而且樹木密茂,森林麵積占國土45%以上。據說其可耕地麵積達4000萬公頃,目前開發的僅600公頃,才占15%左右,因之,對這個電站的開發,道理是充足的。我一邊走,一邊向下望去,不但是沃野千裏,而且到處鬱鬱蔥蔥,充滿生機,全年掛果的香蕉,樹冠高大的芒果,不時出沒的斑馬、羚羊,各色各樣的鮮花,倒是美極了。

    不過,我不是來遊山玩水的,我是來陪同監理先生觀察路線的,監理先生學地質,對於地貌學當然是行家裏手,好在我也決非外行,發現由挪威人所選之路線較好,而由他人提出的新線,不但坡度陡竣,更有甚者的是所跨越的幾處河道,今後建路十分困難。於是,在路程走了一半,我們在中途休息進餐時,我就通過黃翻說了一大批技術含量高的話,而且,示意馬二先生,你要不找麻煩,最好全力支持我。馬二先生原來就是一名國外承包的專家,看法所見略同,也是大為稱讚原有路線,以致伯先生也點頭稱是了。

    下午,在一道陡坡處,我爬得虛汗長淌,連忙從口袋裏拿出西洋參片來含在口中,好容易才爬上去,不期天公不作美,頭頂上的一片烏黑雲彩,又頓時化作一場甘露,使得汗水與雨水齊流,臉色與草色共青了。終於到了宿營地,見已有兩個草蓬,但是四周並無圍隔。馬上又架二個帳篷,由我與馬二先生一頂,伯先生與黃翻一頂。眾人又生火燒飯,又生篝火。我們所帶之熟食頗多,我問還要燒篝火幹什麽,黑人兄弟說,燒篝火有兩個好處,一是可以取暖,二是可以防獸,於是我以為甚是,又取衣烤之。

    睡前,與馬二先生再交換意見,力稱絕不可同意新線,否則修不好是一方麵,更嚴重的還可能是修不起。馬二先生也點頭稱是。為了免於枝生節外,決定明日少說閑話,直奔大壩,以後順小路下山,迴去馬上就寫一觀察報告,了結此事。達成共識後,我即打開帳蓬,穿上烤幹的衣服,以毛巾被裹身,頭上纏一件羊毛衫,服兩粒安定,口中數一隻羊、二隻羊,不知在多少支羊的時候,已經入夢了。

    半夜,突然驚醒,似乎聽見樹木果實破裂的畢剝聲,又似有蟬鳴聲,乃不能入睡。抬頭從帳蓬的小窗口向外望去,幾處篝火已經不旺,懸掛在樹杆上的桅燈發出昏黃的光,一些不知名的飛蛾小蟲不斷在周邊撲騰。想到在這東非的高地上,我們三個國籍的九位大哥,居然宿營於這裏,而我對於任何的模山範水,探奇考異都無興趣。突然覺得內急,隻好出帳蓬小便。天風過處,林木作聲,帳蓬不時拍打畢剝。遙望上天,寒星明滅,覺有涼意,又入帳中,忽地又聽見淅瀝的雨聲了。覺得這算什麽事嗬。不知怎地,又入眠了。

    起床後,正在小雨,望四周,霧氣蒙蒙,又吃早餐,與伯先生招唿一下,又向上行,至此山勢已較昨日平坦,但草上沾滿水珠,不但衣褲均濕,鞋中亦似有水,腳趾極不舒服。終於到了壩址,覺得十分寬闊,隻是不遠處瀑布吼聲震耳,想到吳先生寫的祭文,倒是文筆真實。

    下山時,由於任務已完,表示將真心走路。伯先生亦以為然,在伯先生用攝相機去拍風光片時,兩位黑人大哥,按昨日王試工之交待,把我帶上一條羊腸彎道,將我架把著下山,一直行走三個小時,雖然周身透濕,但是一路順風,在一塊有巨石的河邊,我們休息了半小時,伯先生、馬先生及黃翻才到。大家又共同照相,之後,又啟行。在他們三人休息時,我又先行,迴頭見不著幾位了,我又故技重演,被架把著下山。在中途,突然黑人大哥叫‘嶽呷’,知有長蛇,乃止步,不過,微見草動,未見蛇也。少停,又走,終於到了汽車可通之地,於是,乃臥地休息。又以先準備好的坦先令送二位黑人兄弟,以示感謝。看手表,才下午二時許。雖然腿疼,但是,終於算是應了卯。不久,一輛汽車果然來到,乃上車,向歸路進發,又去用飯,再迴住地。見王試工等,都來慰問一番,我隻好連說承蒙關照、承蒙關照。晚飯時,請王試代迴,因為我的腳已經不聽使喚了。

    這之後,黃翻、伯先生乃至馬二先生大家誰也不再向我提及中國功夫的事,我曾與吳師相約,想請他去作伯先生的師傅。不期吳水總笑著說:“陳總的意思,是企圖向伯爾吉先生證明,所有的中國人都是武林高手嗎?”這就叫我不知如何迴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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