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皺一池春水幹卿何事?”


    山主大人聽到以後樂了。


    小殿下其實有很多小毛病,小脾氣,這些山主大人都看在眼裏,可翻來覆去仔細想來,餘下的除了欣賞,就隻有欣賞。


    對於這個年輕人,他的任性也好,他的傲氣也好,山主大人覺得這些都是自己外甥的閃光點。


    因為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是你既打不過他,你還罵不過他,更跑不過他。


    小殿下離這個境界已經隻有一步之遙。


    易瀟笑眯眯指著地上的銅錢說道:“錢也給了,你要的答案也給了,還不快走,等著什麽呢?”


    山主大人有些委屈說道:“我關心自家外甥還不行嗎?”


    小殿下有些無奈。


    山主大人眯起眼問道:“看不上青木宮的劍胚,紫靨宮的妖女,這些都無所謂,我就八卦八卦,哪位可能是我的外甥媳婦?”


    易瀟笑罵道:“老魔頭了今兒大發慈悲來關心我,真操心假操心呢?”


    “肯定是真操心啊。”山主大人憂國憂民說道:“我倒是盼著你別吊死在一棵樹上,不如到六座聖山上風流一圈,有看中的就大方一些,修魔的不說暗話,脫褲子睡覺就一晚上的事情,早點為聖島留下希望的種子,早點讓五老會那邊的老魔閉嘴,造福天下,造福聖島,造福你我他。”


    小殿下這下是真呸了一聲,沒好氣怒道:“說你老魔一點沒錯,真是老**一頭,下流硬說成風流。告訴你別想了,就衝你這番話,再迴聖島我都打著十二分小心,免得那位妖女施了妖法,劫財又劫色,讓你們如願以償。”


    山主大人嘖嘖有聲,感慨說道:“其實我倒覺得那隻龍雀沒什麽不好,妖魔二字靠邊走,畢竟一條道上混的,大家都是朋友。我們修魔的看妖怪,總比看正人君子要來得順眼。”


    小殿下無話可說。


    白蓮墨袍男人湊近了腦袋,笑容飽含深意說道:“聖島的傳訊令被你送給那隻龍雀了?”


    易瀟的動作有些僵硬。


    “嘖嘖嘖”白蓮墨袍男人又擺正了身子,揶揄說道:“聖島的傳訊令速度快得很,你們倆這些日子聊了些啥,能不能透露一下,算是私人交情,讓我這個舅舅看一眼,今天這貫銅錢不要你的了。”


    小殿下此刻的感覺相當怪異,他默默捂緊了胸口的傳訊令,生怕這隻老魔頭下一秒把自己的令牌奪了去,以這個白蓮墨袍男人一貫的品行秉性,絕對有可能做得出來這種事情。


    易瀟這些日子的心情相當好。


    而原因之一就是這塊傳訊令。


    小殿下拿著這塊傳訊令的時候,不免感慨於諸如青石心念通妙法的玄奧和偉大,造物主的神奇和奇妙,讓這世上誕生出了有傳訊令牌的這類東西。


    傳訊令與青石的心念通不同,沒有空間距離的隔閡,但一來一迴的消息要過許久才能傳達。


    空間越遠,時間約長。


    而以易瀟與魏靈衫的距離,看到傳訊令上傳來消息的時候,已經距離那人發出之時過了一個時辰。


    但兩人交流,便無須去用飛鴿傳書那種爛大街的濫套路。


    所謂的千裏姻緣一線牽,變成了一令牽。


    年歲很短,等待很長。


    喜歡很輕,思念很沉。


    小殿下知道,有些話是不能用文字去代替的,是必須要親自說出口的,但在無法見麵的日子裏,能夠有一種媒介,讓兩個人彼此分享生活中的瑣碎,變成了世上最美好的事情。


    年歲很短,等待不再漫長喜歡很輕,思念不再沉重。


    這是一種很清澈的感情,顯得單純而可貴,不像是物欲橫流裏一切拿著利益當重量去稱重的聯姻,所謂的郎才女貌隻是恰逢其會的狼狽為奸,當天平不再平衡的時候,所有的笑容便成了偽裝。


    所以撕去麵目的時候,隻覺得彼此陰森彼此可怖。


    等到老去的時候,才發覺從沒有對望也從沒有深情。


    幾乎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但很少人能夠掙紮著走出來。


    他們遇不到,也不相信自己能遇到。


    你喜歡的人也喜歡著你,彼此吸引,彼此擁有著真正可貴的品質,這該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情?


    隻可惜幸運兒永遠是少數。


    小殿下和魏靈衫是一個例子,蕭布衣和唐小蠻也是一個例子。


    易瀟望向山主大人,輕聲笑了笑說道:“想來,我一定是個很幸運的人。”


    漫天燈火搖曳在蘭陵城內穿城而過的河流裏。


    白蓮墨袍的男人已經離開。


    青梨木訥著站在小殿下身邊。


    易瀟最後買下了山主攤上所有的花燈,整條河流上倒映著無數花火。


    璀璨而又絢爛。


    這樣一來,燈火照著小殿下的麵容,所有人看著這個年輕男人蹲在河邊,笑意淺淡,被無數花火擁簇,顯得不再孤獨。


    花火隨波逐流。


    懷裏的通訊令傳來輕微的震動。


    易瀟低垂眉眼。


    “北方很冷,沒有燈火也沒有煙花。”


    語氣似乎有些微微的鬱悶。


    接著帶著期待,還有一絲絲希翼,猶如少女一般。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很想看一看蘭陵城的花火。”


    小殿下深吸一口氣。


    他笑著從懷中取出通訊令,柔聲說道:“喏”


    “那我給你一個驚喜好了。”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蘭陵城上空的煙花絢爛綻放。


    火樹銀花不夜天。


    小殿下輕聲將令牌取下,送到了青梨的手裏。


    他誠懇說道:“麻煩你了。”


    妖族小姑娘麵無表情說道:“我真後悔沒跟山主大人一起迴去。”


    小殿下賠笑。


    他伸出一隻手,紅蓮紋路順延小臂蔓延。


    兜攬住整片天空的所有煙花。


    空間波動輕微傳來。


    青梨閉上眼,感應著遙遠的世界那一端,那塊傳訊令的位置。


    風雪銀城。


    寬大黑袍裏的女子趴在銀城城頭,她此刻陡然抬起頭。


    她傳訊令裏傳來那個男人模糊變清晰的聲音。


    “喏”


    “那我給你一個驚喜好了。”


    天幕之中突然有一蓬花火炸開。


    這是來自世界另外一端的煙花,不遠萬裏來到北原,在數千米的高空隻為了一個人遙遙綻放。


    魏靈衫目不轉睛望向那片天空。


    像是整個世界的寂寞,被人傾倒分去了一半,於是白天黑夜顛倒,孤獨不再孤獨。


    她沒來由笑了笑。


    心底空空蕩蕩的那個地方,像是被煙火填滿。


    北原不再冷。


    易瀟笑著坐在河邊,簇擁萬千花燈燈火。


    青梨已經把這些煙火送到了銀城。


    懷裏傳來輕微的震動,或許是因為空間波動的原因,連消息的迴複都變得快了許多。


    那句話的語氣有些急促:“你不會也來了吧?”


    小殿下笑了。


    他當然沒有傻到把自己也送到銀城,不是信不過青梨,而是那位城主大人的太虛相能力實在逆天,具體是什麽,到現在還是個未知數。


    誰知道他現在躲在銀城裏,是偷偷舔著傷口,還是等著時機到了玩一出大的?


    易瀟笑著迴:“是啊,你往下麵看。”


    他能想象到那人有些焦急低下頭的場麵。


    因為傳訊令的傳訊速度著實比以往快太多了。


    果然隻過了一小會,魏靈衫咬牙切齒的聲音從傳訊令那邊傳來。


    “我保證你到了銀城城下,會先被我的漆虞砸死。”


    小殿下哭笑不得,“你真要砸死我呀,正在下麵向你揮手呢,看到沒?”


    那邊突然沒聲音了。


    易瀟小心翼翼說道:“別擔心,我人在蘭陵呢。”


    遙遠的傳訊令那一端,魏靈衫輕輕嗯了一聲。


    那個女子裹在黑袍裏,像是與世隔絕的一塊石頭,趴在城頭,神情木然而美麗。


    她看著漫天煙火。


    轉瞬即逝。


    那些煙花是不屬於她的美好,抓不住也握不住,隻能記在腦海裏。


    所以魏靈衫在很認真記著這一幕。


    魏靈衫不願意浪費他送來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怔怔攥著傳訊令,貼在心口,望著遠天。


    小殿下闔上眼,輕輕聽著世界那端溫和的心跳聲音。


    一下。


    兩下。


    美好而漫長。


    蘭陵城這邊是無比熱鬧的新年,燈節,煙花燈火,喧囂喜慶。


    而銀城那裏是一片安靜,素來萬裏雪原,天上仙境般清冷。


    相隔萬裏,天各一端。


    那麽近又那麽遠。


    銀城那邊的煙火早就謝了。


    蘭陵城的喧囂也在黑夜之中緩緩起伏,最終消弭。


    河流的花火零零散散離去,孤獨的年輕男人依舊坐在河岸,抱著雙膝,將耳朵貼在那塊令牌上。


    他側著頭顱像是睡著了。


    但那端的心跳聲音是如此的溫柔。


    小殿下有一下沒一下的數著。


    數著數著花火散盡,就好像當年沉劍湖的那樣。


    但沒有離別,因為本就隔了一條天塹。


    那個心跳聲音停頓了一下。


    那端有一個聲音柔和而甜蜜。


    “很開心。”


    “很喜歡。”


    魏靈衫闔上眼,伸出手,在城頭擁抱風雪,想象著風雪化成他的模樣。


    易瀟唇角微微勾起。


    他聽到郡主大人細聲說道:“謝謝你,讓我覺得我很幸運。”


    想象她擁抱漫天風雪。


    想象她擁抱世界另外一端的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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