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妃與新側妃走後,思卿百無聊賴地拿出一本《太上感應篇》看。過了半日,蕭繹走進來,思卿問:“沈大哥走了?”


    蕭繹點頭。


    菱蓁上了茶食,領一眾侍從退下,思卿道:“端王爺打著新娶側妃進宮謝恩的由頭,來勸你不要急於撤藩,是不是?”


    蕭繹再度點頭。


    思卿道:“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眾人都反對現在撤藩?”


    蕭繹忽然冷聲道:“他們都覺得我做不成,我偏要做成給他們看。”


    “你這是意氣用事。”


    蕭繹忽然問思卿:“你怎麽看?”


    思卿沒說話,卻把端王新側妃悄悄丟給自己的那張紙條拿給蕭繹看。薄薄的荊川紙被蹂躪地皺皺巴巴,薄易摧殘,上麵隻寫著“端王暗通二十四京衛”幾個字。


    蕭繹既驚且怒:“這是哪兒來的?”


    “從端王新娶的側妃袖口掉出來的。”思卿好整以暇地看著蕭繹清白不定的臉色道,“新側妃可是定南王府長史之女,定南王想借她的手挑撥你和端王的關係,定南王好坐山觀虎鬥。三哥你可別中計。”


    蕭繹聽了立時就想到沈江東反對撤藩與反腐雙管齊下,也是恐懼朝廷與臣工離心。


    思卿道:“定南王希望銅山東崩、洛鍾西應,三哥提出一手撤藩一手整頓吏治的話我也聽見了。兩麵作戰,容易被挑撥離間。慎之,慎之。”


    蕭繹接過紙條,道:“江東忙於整頓武備,恐有疏漏。京內二十四衛,國朝祖製皇後本遙領三衛,以後你多費心吧。”


    思卿笑:“內衛我還看顧不過來,二十四京衛我無能為力。這麽重的擔子給我,三哥就不防著我起反?”


    她帶著戲謔的眸子格外明亮,蕭繹笑道:“我怎麽會疑心你?”


    思卿正色道:“君不密則失臣,三哥,你是不是疑心太過?”


    蕭繹忽然道:“我不是疑心太過,我也想給江東留條退路。”


    思卿忽然變色:“原來如此。俗話說的好,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這手足不能斷,衣服卻能換。你為了給他留退路,就把事情都甩給我?”說完不再理會蕭繹,掀簾子進內間去了。


    午後思卿在搖椅上小憩,何美人悄悄進來,輕輕走上前,替思卿按壓肩頸的穴位。


    思卿沒動,也沒睜眼,隻道:“你我不宜往來太頻繁,容易讓何適之起疑心。”


    何美人輕聲道:“嬪妾按照娘娘說的,把陛下對於定藩之事的看法透了出去。”


    思卿笑:“貴上滿意否?”


    何美人道:“滿意。”


    思卿又道:“你可以趁勢提點條件。去吧。”


    何美人應了,輕輕退開行了一禮,告辭離去。


    菱蓁見何美人走了,走上前繼續替思卿按穴位,口裏道:“小姐真的能完全信任何美人?”


    “眼下何適之正急於探聽揣摩三哥的心思,應該還顧不上整我。咱們通過何美人放點消息給何適之何妨?也相當於抓住了何適之一條收集訊息的道兒。何美人是聰明人,她要是有異心,我自能封鎖她所有獲取訊息的渠道。她傳不出信去,何適之就不會善待她的父母,她就會淪為何氏一族的棄子。寧嬪什麽下場,她又不是不知道。”


    菱蓁頷首道:“那您究竟是信任容妃多一些,還是信任何美人多一些?”


    思卿疑:“容妃?”


    菱蓁道:“奴婢覺得容妃絕對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她這次莫名其妙地小產,實在蹊蹺。”


    “眼下禁中的雜事還離不開容妃幫忙。不過你說的也對,多留個心吧。何適之算不得什麽,端王才是一碗銅豌豆。我把定藩女指給端王做側妃本來是想給端王找點麻煩,卻沒想到定藩女因勢而上,失策。”


    當端王新側妃丟給思卿的紙條出現在端王麵前的時候,端王滿麵錯愕,驟然抬頭道:“這是……”


    蕭繹道:“這是端王叔府上的新側妃給皇後的。”


    端王驚道:“陛下!這純係誣陷!”


    蕭繹當著端王的麵把紙條扯得粉碎,笑道:“朕知道這是誣陷,朕本意是想提醒端王叔,千萬要留心,別中了定藩挑撥離間的奸計。”


    端王從懋德殿出來,心想著新側妃原本是皇後所指,又出了這種事,著實讓人憤懣。剛剛走出宮城,王府的從人匆匆來報:“王爺,新側妃娘娘忽然中毒歿了。”


    端王的麵皮漲得通紅,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騎。


    出身定藩的端王側妃之死,給原本就僵持的朝廷與定藩之間的關係添上了一勺油。為了彌補,端王側妃的喪禮一度超過禮製,引來禮部和禦史台的質疑。發引日皇後親臨端王府祭奠,也引來眾臣工的目光。


    端王反對立葉氏為繼後,與當今中宮皇後交惡,朝內皆知。思卿親臨端王府,端王、端王妃依禮相迎,倒是沒有表現出格外生疏。期間在靈堂旁邊小憩時,思卿單獨麵見端王,過往所有的矛盾皆在兩人無聲的對峙之中。


    “皇後殿下就這麽著急著殺人滅口?”


    “論起殺人滅口,誰能比得上端王爺?怎麽,端王爺懷疑那張字條不是令府側妃本宮的,是本宮偽造交給陛下,用來挑撥端王爺和陛下關係的?”


    “是不是,殿下自己心裏有數。”


    “端王爺怎麽想,本宮都無所謂。但字條確實是令府側妃給本宮的。陛下與端王鷸蚌相爭,得利的是誰?還望端王不要中了定藩挑撥離間、危害朝廷的奸計。”思卿道。


    端王豁然轉身:“就算她是定藩的人,就算她有心挑撥朝廷不寧,我自會處置,也不勞煩皇後殿下替本王殺她!”


    思卿漠然道:“不管王爺信不信,我都要說,人,不是我殺的。我也沒有殺她向王爺示威的心。誰最希望我死無葬身之地,誰挑撥王爺針對我,誰把王爺當槍使,還請王爺三思。”


    “她是定藩的人,她一死必然加速朝廷與定藩交惡,撤藩之事便不得不行。這難道不是皇後殿下的謀算?”


    思卿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不讚同撤藩。從端王爺到嘉國公無一讚同現下倉促撤藩。如果我沒記錯,稱上旨讚同撤藩的隻有何適之何閣老吧?誰想幫陛下把撤藩的事往前推一把,端王爺還看不明白嗎?”說完轉身走出偏廳。


    江楓見思卿出來,湊來輕聲道:“我問過王妃,側妃是大笑力竭而死。旁人都以為側妃撞克了什麽因而瘋了,我覺得應該是和我上次一樣,中了蜀山獨門毒物‘錦城雲樂’。”


    思卿斂眉道:“我知道了。煩請你帶給沈大哥一句話:撤藩之事,切勿多言。”


    “何適之”三個字從思卿與江楓的腦海裏同時閃現,兩人相視無言。


    思卿迴宮後將江楓所言告知蕭繹,蕭繹聽了倒也沒多說什麽,思卿也沒趁勢發話去踩何適之。待翌日思卿去探望貴太妃,蕭繹便召見左衛統領程瀛洲,劈麵道:“內衛在何適之暗衛內安插的是死人麽?讓何適之的人如此囂張?”


    程瀛洲連聲請罪,蕭繹囑咐:“千萬盯住了,別出岔子。”


    蕭繹命程瀛洲下去,而後慢慢踱步到暗格旁邊,取出撫州都督那封指控何適之的遺折,看了半晌,卻又扔了迴去。


    蕭繹與思卿商議裁減內宮支出、停建永陵吉壤,以暫時無法追究的彌補國庫虧空。思卿忽然道:“還有一處,我險些忘記了。澹台那邊且停工吧。”


    蕭繹道:“你不提我都忘了。澹台地方小,已經完工了。等夏天你去住便是。”思卿聽了無話,再未對撤藩事發表任何看法,隻按照蕭繹所言著手整頓內廷司。


    何適之也恐懼自己做過火惹怒蕭繹,於是借這個整頓內廷司的由頭上疏雲中宮賢德,乞為中宮皇後異尊徽號。


    此舉正中蕭繹下懷,加之何適之所做之事是為了順應自己撤藩而為之,蕭繹選擇對何適之隱而不發。


    蕭繹來找思卿,思卿正在小書房的櫥閣間找書。


    “徽號的事,你怎麽看?”


    思卿的雙目仍在書架間流連,也不看蕭繹,道:“我還活得好好的,等我幾時死了,再勞煩禮部給我擬諡號不遲。”


    蕭繹哭笑不得:“什麽諡號?那是徽號。”


    思卿冷笑道:“我活得好好的,我就是我,什麽號也不要。”


    同樣反對給中宮上徽號的還有以端王為首的宗親,端王的理由是貴太妃尚無徽號,為皇後上徽號於理不合。端王稟奏完後,有宗親指著何適之的鼻子大罵何適之是“諛君弄臣”。何適之原係太皇太後在日,為抑製宗親勢力,蕭繹得太皇太後首肯一手提拔的,蕭繹此刻聞言便有些掛不住,冷聲道:“徽號之事,皇後固辭。爾等不必這般針對何閣老。”


    一宗親到道:“撤藩之事,宜遲不易快,否則陷朝廷於兵火之中。何適之明知撤藩無益,仍稱上旨,分明就是諛君!”


    蕭繹聽了大怒,又不好直接發作這位叔祖。正待說兩句,禦史台立刻有諫官附議,叩首道:“陛下若決心要撤藩,臣等必然碎首進諫。”


    禦史台諫官紛紛出列行禮。


    此刻蕭繹忽然後悔將何適之的人從台諫中清除,心裏很是暗罵了幾聲“烏鴉”,拂袖退朝。


    午後,今上下旨允定南王離藩之京頤養,不允其子嗣承襲王爵。裁撤二藩王位,其舊屬軍隊之建製,一律收歸地方。


    未久,舉朝嘩然中,定南王斬殺廣川督撫,扯旗起兵造反。


    思卿聽得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調弄胭脂,隻對菱蓁道:“沒想到我把定藩女指給端王,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菱蓁道:“小姐慎言,現下隻有逆臣,沒有定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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