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出現在嘉國公府刺殺皇貴妃,嘉國公府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思卿卻當機立斷,既然已經摘了刺客的下巴,刺客不能說話,她便一並連刺客的啞穴也點了,以保無虞。江楓迴神,將刺客踢入榻下。


    方才的打鬥沒有損壞器皿,菱蓁方來得及向下拉了拉榻上的流蘇罩,隻見禦前內衛當先,破開閣門,沈江東先一躍進來,蕭繹與他隻差半步,一臉焦灼。然而思卿端坐主位,江楓坐在客位,兩人正手挽著手,談得熱切。


    見二人無事,蕭繹和沈江東都鬆了口氣。但閣子裏不正常的氣氛蕭繹和沈江東都已感受到。多年的默契之下,蕭繹不言語,沈江東也作不知。


    思卿站起身,江楓也慌忙跟著起身向蕭繹行禮。思卿問:“這是怎麽了?”


    沈江東看了一眼蕭繹,忙行禮道:“皇貴妃受驚了。方才有人嚷有刺客,席間才亂起來的。刺客可曾驚擾皇貴妃?”


    思卿挑眉笑:“什麽刺客?我和嘉國夫人正準備迴席上呢,可沒瞧見刺客。”


    蕭繹道:“夫人不必多禮。”


    江楓道:“謝陛下。妾方才與皇貴妃娘娘在此,確實沒瞧見半分刺客的蹤影。”


    此時翰林院掌院徐東海笑道:“方才在席間,端王爺世子喝高了,臣聽世子正醉著與人談論《刺客列傳》呢。想必席上太亂,有人聽左了,渾傳成有了府裏有刺客。不過是一場笑話,侍衛湧上來,倒驚著娘娘了。”


    思卿笑:“一傳十十傳百,難免變味。這嘉國公府如此小心謹慎,都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就是真有刺客也進不來。”


    底下紛紛附和皇貴妃的話。眾人簇擁著蕭繹和皇貴妃往府前走,思卿故意說:“天不早了,也該迴宮了。”


    蕭繹含笑說:“皇貴妃說的是。”轉頭對黃門官和順道,“吩咐起駕罷。”


    思卿拉著江楓的手道:“本宮與嘉國夫人投緣。聽聞夫人雙親已故,這三朝迴門的日子,便往宮裏走動走動,也去給定安貴太妃請個安。”


    江楓不習慣此類場合,也不會說客套的言語,隻行禮道:“多謝皇貴妃。”


    皇太後早逝,太皇太後也已故世近三載,而今宮中定安貴太妃的輩分最高。沈江東在左相何適之、右相葉端明之黨爭裏一向保持中立,此刻出身右相葉端明府邸的皇貴妃向沈江東的新夫人當麵市恩,左相何適之聞言微微聳動雙眉,轉頭看見葉端明似笑非笑地低著頭。那何適之把目光一閃,一派漠然。葉端明避過何適之的目光,隻與翰林院掌院徐東海邊走邊談笑。


    於是沈江東夫婦領銜,至嘉國公府府門外跪送,由內衛開道,簇擁著蕭繹和思卿迴禁中去。


    這日宮門沒有下鑰,蕭繹和思卿迴宮時已近子夜,兩人都無睡意。蕭繹一路跟著思卿來到寧華殿,遣退了宮人。


    蕭繹開門見山問:“方才江東府裏的刺客呢?”


    “人家嘉國夫人出身雲台劍派,又是當年刑部的能吏,武功好得很。刺客被點中穴道丟在榻下了。要是張揚出去,嘉國公府今晚還不亂套了?”


    蕭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思卿又道:“我要是被刺客傷了或者是殺了,嘉國公府難逃幹係。嘉國夫人要是被刺客傷了殺了,那鐵定被說成是我要殺嘉國夫人滅口。主使者就派一個刺客,還是個死士,不容易走漏風聲。就是失敗了,也並不會連累自身。算計得倒是細致周詳。”


    “你和嘉國夫人有什麽仇,要當麵殺她?誰信?”


    “你現在這麽說,要是嘉國夫人真出了事,可沒人管我‘辦法蠢否’。我和嘉國夫人沒仇,葉端明和她有啊。嘉國夫人不是參與查撫州案了嗎?保不齊手裏就握著撫州貪腐案的證據。”


    蕭繹噎了一下,“你怎麽知道的?”


    思卿哼道:“在我的成功誘導下,嘉國夫人自己說的。怎麽,我沒權知道麽?”


    蕭繹忙轉換話題:“刺客是死士?已經死了?”


    思卿道:“沒有。毒藥藏在牙齒裏,把他下巴卸了,既不能咬舌也不能服毒,沒死成。”


    蕭繹聽了不禁又噎住了。


    “沈大哥府上的人該清理清理了。他近來忙著婚事,別被人鑽了空子。”


    蕭繹道:“明日江東來,我同他講。你也提醒提醒他夫人。我看你和他夫人談得很投機。”


    思卿到妝鏡旁一麵卸妝一麵道:“嘉國夫人確實是個極朗闊的人,不似帝京那些虛偽阿諛的世家夫人。依我說,你譴人去賞嘉國公夫婦些東西,再告訴沈大哥,明日不必火急火燎地進宮來,太點眼。反正事情你都知道了,等著過三日夫人進宮時,他同進宮再來稟奏你不遲。”


    蕭繹道:“你慮的是。”又道,“你兄長娶了江東的胞妹,沈葉兩家既是姻親,你和沈夫人又投緣,平日多走動走動。要不你總是一個人靜默,有什麽事都悶在心裏。”


    思卿把頭麵首飾撂在妝台上,冷然道:“我和葉家,有什麽關係?”


    蕭繹自悔失言,改口問:“嘉國夫人是雲台山門下?”


    思卿聽了一愣,自言自語道:“方才那刺客看出了我的武功路數,問我與終南派有何關係。這位沈夫人會不會認得故人?”


    蕭繹問:“什麽故人?”


    思卿道:“與朝廷無關的故人。”又問:“三哥,撫州案到底是怎麽迴事?”


    蕭繹反問:“你聽到的,是怎麽一迴事?”


    “撫州官場貪墨軍餉和民生物資,用以賄賂右相國葉端明。”


    蕭繹搖搖頭:“真未必真,假未必假。撫州都督是兵部尚書杜臨深的人,杜臨深與葉端明並不在一條船上。撫州知州也不是你父……葉端明的門生。”


    思卿愣了一下,旋即道:“真也好,假也罷。如今朝野上下都認同葉端明受賄,假的也是真的了。無風不起浪,就算葉端明未曾在撫州官場受賄,也未必沒從別處受賄。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葉端明技不如人,隻好願賭服輸。”


    蕭繹道:“現在朝廷並無葉端明受賄的證據,何適之肯定也沒有葉端明受賄的證據。”


    “何適之要是有證據,我還能安坐於此?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思卿!”蕭繹道,“與你無關,與你無關,與你無關。”


    思卿冷笑:“什麽與我有關,什麽與我無關,你心裏清楚。”


    蕭繹拂開一張荊川紙,隨手扯過一份帖子,卻是薑白石跋王獻之《保母帖》。他沒心情寫這蠅頭小字,一把推開紙筆,道:“刑部查出來的結果,與黨爭無關,模棱兩可,把責任都推到了已死的撫州督撫身上。”


    “有下圈套的,有上圈套,前戲十足。刑部做了和事老,禦史台能甘心?那麽多諫官,無人進諫?”


    蕭繹冷冷道:“禦史台?該諫的不諫,不該說的亂說——”他險些脫口抱怨出禦史台反對他冊立思卿為後的事,改口道,“你曉得外頭給禦史起什麽雅號?”


    思卿笑道:“不是就是‘烏鴉’麽?不過國之元氣在台諫,這樣不好。”


    蕭繹歎道,“嘉國夫人原是刑部的人,也參與了查撫州案。不曉得她是否知道內情。”


    “如你所言,那今晚的刺客就是衝著嘉國夫人去的,他們害怕嘉國夫人把事情捅給朝廷。”


    蕭繹道:“撫州案我會按照刑部的奏折定案,先把這件事壓下去。壓下去以後,想必嘉國夫人那裏的麻煩會少一些。”


    思卿點頭道:“壓下來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朝廷有幾人幹淨?我這麽講可不是為了給葉端明脫罪。但撫州的軍民都要好好撫恤,萬萬不能再激起兵變民變。”


    蕭繹先點點頭,又道:“用何適之,用葉端明,都是我的意思。我不會讓幾位老王爺看笑話,更不會讓藩王們看笑話。”


    思卿道:“古語有‘自古至今,帝王最惡者是朋黨’,陛下因何隱忍何、葉結黨營私至今?”


    蕭繹閉目不答,思卿又道:“陛下既然不願意說,那就不必說。”


    “思卿,”蕭繹豁然轉身,“你信不信《孟子》裏話?”


    “哪一句?”


    “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


    思卿道:“聖人的話,我也信、也不信。鄰家焉有許多雞,乞丐何曾娶二妻?當時尚有周天子,何時紛紛說魏齊?”


    蕭繹道:“我想要一個正麵的迴答。”


    思卿便說:“陛下敢於這麽想,妾已然欽佩不已。‘漢文有道恩有薄’,何必苛責自己?”又笑,“我這麽勸,算不算是大逆不道?不過端王恭順辭政離朝,不正是陛下親之、治之、禮之的成效麽?”


    蕭繹越聽越覺得思卿說的像是諷刺自己的笑話,於是道:“難得你為端王叔講好話。”


    思卿慵懶地笑:“我幾時講過端王的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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