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迴到了慶鳳一年,此刻應該是太陽快落山的時候,紫色羅曼上印著夕陽紅,本來以為美麗的的場景卻蕭條淩亂不堪,原本整齊的紫羅曼已不知為何被扯落了一半,而我之前讚歎的玉勾連雲燈盞也打翻了好幾個,零零落落的就那麽躺在原本豪華的毛氈毯之上。

    顯然,我離開的這些時間裏,這裏又發生了事情。

    一口氣一下悶在胸腔,喘不過氣來,我撲向那個熟悉的床榻,看見那個熟悉的人還安靜的躺在榻上時,我心才放下來,隻是他的樣子真的是不太好看,形如枯槁也不過如今這麵容了,公良煜的雙頰深深的凹陷下去,頭發糊著臉,唿吸很微弱。

    我看著看著,沒忍住的抽泣起來。

    他聽見了,掙紮著睜開眼,看見是我,仍舊是微微的笑了。“怎麽迴來了?”

    我仍舊是哭著,“我不放心你。”

    他眼下一片烏黑,顯得氣色更加的不好,“今天這樣你早該想到的。”

    “季引呢?”我不想再在他的容貌上討論了,實在是不忍心。

    “出去給我找吃的了,已經兩日沒有迴來了。”說道季引,公良煜的臉上反而有疼痛的表情。

    “什麽?他們連吃的都不給你了?”我驚詫,更加的心疼。

    “季引怕已經是兇多吉少了。”公良煜臉上有些憤恨。

    “怎麽會,怎麽會!”想起季引那份衷心,我心更加的疼,淚珠便就奪眶而出。

    “如今,我隻剩下你了,所以你看看就走吧,不要讓我掛心。”他緩緩的說著。

    我什麽也答不上來,我不想走,不想離開這樣的他,我如何放得下他孤獨在此呢,公良煜見我不說話,笑笑說“天快黑了,你去點起燈盞來,讓我仔細看看你。”

    我聽他的話,點起離床榻最近的燈盞,微弱的燭光映亮了我們二人彼此的臉。

    “你知道麽,過去我都不知道我這殿內若是沒有光,原來是如此的黑,季引消失的這兩天,每天夜裏我都一個人躺在這黑暗裏,周圍一點聲音也沒有,彷佛我真的死去一般,可是我覺得自己好孤單,孤單到沉到世界底部也沒有人會知道。”他說的很慢,卻字字清晰。

    “所以,所以我來了呀。”我盡力的升高自己的聲調,不顯得那麽悲傷。

    他聽我這麽說,臉上現出滿意的一笑來,伸出手將我摟在臂彎裏,他就這麽安靜的將我摟著,我也不反

    抗,就那麽安靜的窩在他瘦弱的懷抱中。

    “思兒,若不是我無能,你又怎會如此難以抉擇,你又怎會離我而去。”他喃喃的說。

    “我哪也沒去。”我安慰他。

    “這一世,到底是誰錯了,是誰對不起誰?”公良煜仿佛在自言自語,我聽著也不答話,隻憑著他想說就說什麽。

    良久,外麵的天色已完全的黑了下去,公良煜在我耳邊喃喃的說了一句。

    “東風一笑泯離愁,人間獨酌事未盡。”

    我剛想問他何意,外麵卻喧囂了起來,這喧囂說起來隻是整齊的腳步聲,一聽便知是那訓練有素的士兵步伐聲,聲音厚重且緩慢,看似來者並不急,而黑暗中的火光卻隱隱靠近公良煜的內殿。

    我頗有些驚恐的去看公良煜,我也不知道為何突然驚恐起來就是莫名的害怕,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而他卻突然對我展露一笑,那一笑,簡直是極盡了風華,那一笑,讓我忘了他如今的瘦如枯骨的模樣,那一笑,像是笑盡了他短暫的一生,我從他的笑中彷佛看見了那曾經絕姿立世的洛北王。

    他眼波平緩,神色卻開始有些著急,拍我的手說“快,快睡覺!”

    “什麽?”此時他這個要求讓我有點莫名其妙。

    “來不及了,他們要來了,你快迴去!”他鬆開手握住我的肩膀。

    “誰來了?怎麽了?我哪也不去,我要陪著你!”我的害怕越來越真實,但是卻無法棄他而去。

    “我手裏如今什麽都沒有了,死期已至,你不能留在我身邊!放心,迴去,迴去還有一個我,去幫助他,就如你今日幫我一樣,好嗎?”公良煜雖語速極快,但音調卻極盡溫柔。

    我搖頭,卻什麽也說不出來,我又怎能看你一個人孤獨死去呢。

    公良煜用他那冰涼的手拂過我的臉頰,將我略顯淩亂的頭發輕別到耳後,溫柔的說“去吧,我會沒事的。”

    門外傳來一句,“叨擾王爺了!”是肖衛的聲音,緊接著我肩頸傳來一陣劇痛便失去了意識。

    恍惚間,還記得那門窗外火紅的火光染紅了殿內的紫幔。

    我是真的昏了,被公良煜一掌劈昏的,無論是在鳳慶一年還是在嘉元十七年,我迴來了,迴來了就陷入昏迷狀態,整整三日。

    我仍舊是覺得這一切是自己做的一場長夢,我知道自己昏迷著,知道所有家人都為我憂心忡忡,可是

    我就是不想醒來,也不敢醒來。我在夢裏想著,也許我就這麽賴在夢裏,睡在夢裏,還會見到他。

    三日後,我終是醒了,家人擔憂將落隱寺的大師傅都請了來,為我念經,見我醒來,落隱寺的大師傅點點頭說“小施主,舍得。”

    其實我身體真的沒事,所以見我醒來大娘便吩咐各院無事不要打擾我,給我清幽。

    而落隱寺的大師傅則在太尉府住了三日,最後一日,我的房門前有個小身影晃過,仔細一瞧,竟然是離歌。

    “姐姐。”他俏生生的叫。

    我見是他,趕緊把他招唿進來。“你怎麽也在,前幾日怎麽不見?”

    “姐姐前幾日身體不好,師叔不叫來瞧。”離歌頂著粉白的小臉跟我說話,看得人心都軟軟的。“其實,姐姐不是身體不好是不是?”

    看他那副小大人的模樣我淺笑,“你怎麽知道?”

    “姐姐身上半點病氣都沒有。”他嘿嘿一笑。“姐姐,需寬心,緣未盡,莫傷神。”

    我真想如他所說,緣未盡。

    “姐姐,我要走了。”看來他是要迴落隱寺了。

    “等我好了,去落隱寺瞧你。”我摸了摸他的頭。

    “姐姐我不迴落隱寺了。”離歌歪了歪腦袋說。

    “你要去哪?”我對這個孩子有莫名的親切感,才相識不久他就要遠走了麽。

    “不知道,姐姐,我們還會再見的,等我長大吧。”他的表情突然略顯鄭重。

    我憐愛的揉了揉他的頭,而他卻被我手中的紅綠石吸引了目光,緊緊的盯著。

    我問“怎麽了?”

    “姐姐,你怎會有璟蕊?”他詫異的問我。

    “你說這個叫璟蕊?”我在他眼前舉起紅綠石,想徹底的問問他來曆,可是還沒開口,外麵已有人喚他的名字,他便撒腿就跑,我追到門口,“你還沒告訴我!”

    離歌邊跑邊迴頭邊說“下次見麵告訴你!”

    而我。

    終究是要來看看的,即便我這幾夜實在難眠,即便我不敢來看看他到底怎麽,我還是來了,撲在那原本熟悉的地毯上卻內心荒涼,我不得不難過,眼前的景色早失去了早前的繁錦,一副破敗之相。

    一步一步,幾近於挪到了那床榻邊,已沒有人。

    我早就料想到,但為何親眼所見時仍舊無法接受,

    見那空蕩蕩的床榻心也隨之空了,那床榻上還有他的落下的發絲,用手撫了撫那早已冰涼的榻。至那流雲桌前,密密的一層細灰,發現那被壓在紙鎮下的一副白絹,讓人用筆寫了字。

    公良煜留下的,這是我的第一個念頭,我急急的拿起來看。

    “待光陰芳菲散盡,還複見。”

    他那般消瘦的身體,如何寫得出這蒼涼有力的字,白絹上還有血漬,想象他邊咳邊寫的場景,我不由得痛心。

    公良煜,我與你相識甚短,為何對你的感情卻像是相依已千年。

    將白絹收入袖袋,緩緩的推開了殿門,外麵燦爛的陽光傾瀉而進,頗有些刺眼,我將手擋在額前慢慢的踱出了內殿,置身於鳳慶一年的陽光之中,周身雖暖卻心下漸涼,這滿眼的荒蕪世界讓人頓感蕭瑟,一地的落葉,荒草叢生,之前駐守的衛兵如今也撤離了,主人已不在,無需再守了。

    我不識得路,值得跌跌撞撞的順門而出,推開一道道厚重的紅漆門,終是臨街而立,街上的人看見我從那被封的王府中而出,均現出驚訝之色,也沒人敢上前來於我說話,很久之後我才抓住一個乞討路過的乞丐問。“這府中的王爺如今何在?”

    乞丐通過髒汙的頭發對我投來了奇異的目光,“死了,他死了你不知道嗎?”

    死了,真的死了嗎?

    見我目光呆滯,乞丐便繼續說“就是前幾日的事,肖大人奉皇命傳旨去他府上,才發現他已自縊家中,皇恩浩蕩,恩賜予他葬入皇陵,昨日,就是昨日已經葬下了。”

    自縊,自縊,我不能相信他是自縊的,但是如今,又有誰來證明他如何死去的呢。

    我又想起那晚,他說我是他的王妃,他站於高處衣角飛揚,表情凜冽堅韌,一張絕色容顏不怒而威。

    他就那樣的站在了我的記憶裏,如一座碑,令我難忘。

    我迴到了他的內殿,躺在了他的榻上,我終是哭了的,這眼淚來的悄無聲息,來的排山倒海,我握著紅綠石嗚咽睡去,這一切,就真的如一場長夢一般。

    嘉元十七年,我十五歲,我別了身生母親,經曆了一段夢境一般的初戀。

    年少事,愛無意,一場生死兩茫茫。

    君已遠,思難解,複見又將是何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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