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樓和明誠起的極早,盡管出門前聊了一會兒,但到特高課附近時,離藤田約的時間還有近一個鍾頭。

    明誠開著車,繞了一大圈,明明已經過了特高課的大門卻不停車,而是將車開到了汪宅通特高課的必經之路。將車停在路旁,兩人便下了車,環視著已萌新綠的蔭林道,等待著即將來人。

    果不其然,不過一刻,遠遠地便看見一輛黑車駛來。

    七十六號常行武裝打擊之事,所以門開在西極司菲爾路,四通八達,方便出行。特務委員會常行文職,就在上海行政辦公樓,麵朝大路,行人來往不至於清冷,但也少有閑雜。特高課,是三個機構中常駐兵力最強、管轄最緊的地方。通向它的門路本就不多,那麽幾條更是幾步一哨,每關設卡了。

    嚴律開著車,老遠就看見了候在道旁的兩人,汪曼春因坐在後排閉著眼睛,並未注意。嚴律輕踩刹車,降下速度,輕聲說道:“汪處長,他們來了。”

    汪曼春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但嚴律話音剛響,她就睜開了眼眸。先是透過擋風玻璃遠遠瞄了一眼,又掀開了白色車簾看了看道旁,輕描淡寫,神情慵懶道:“停車吧。”

    嚴律的車緩緩的停了下來,並不在明樓旁邊,而是離著有一段距離。汪曼春深色清冷,看上去很是隨意,隻是臨下車時先是往風衣內兜裏看了看,又望了望站在十步外的明樓,不冷不熱的說道:“一會兒,我一打手勢,你就撞上去。”

    嚴律一愣,打量汪曼春兩眼,恭敬迴到:“是。”

    明樓和明誠並肩,站在汽車旁,見汪曼春停的遠,不等她下車,就先緩步走來。

    明樓本是打算先迎上去的,但當汪曼春進入視線時,腳卻像是生了根,動彈不得。

    自那日倉庫一別,不過數日,汪曼春渾身的張揚像是被銼刀磨幹淨了一般,紅顏的麵容沉若死水,昔日的生動放肆,全都收斂,就連眼底也波瀾不驚。

    初春時節,天氣微涼,汪曼春捂得也厚,咖色的底衫,紅色的風衣,扣子都扣到最上麵,不再走路生風,每一步都極其沉穩。

    汪曼春停在明樓麵前了,雙手插兜,昂著下巴,平平靜靜的對上了明樓的視線。

    明樓呆了一下,隨即自若,沉聲輕柔:“好巧。”

    “巧?”微挑秀眉,汪曼春神色玩味:“你難道不是特意在這裏等我嗎。”

    明樓淺笑,離近汪曼春一步,低頭注視柔

    聲:“今兒起的早。這幾日你忙,我沒有去看你,想著,在這兒等等,若你是從家裏來的話,說不定能見著你。”

    “見我?直接到特高課等,不是更有效率。”

    “特高課畢竟是工作的地方,人多眼雜,你剛複職,還是小心謹慎些。”

    明樓的聲音很溫柔,一如既往的醇厚,像是提琴的弦音。汪曼春盯了明樓一會兒,驀地,竟勾起笑顏:“那師哥,是要跟我說些什麽,跟工作無關,隻能私下兩人說的話呢。”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汪曼春說話,若是不怒,舉手投足都自有韻味。隻是在七十六號工作,風風火火是常態,明樓迴國後,一顰一笑間都有試探,而如今安靜下來的樣子,竟讓人有些懷念。

    明樓頓了一下,溫柔的神色閃過一絲複雜,最終開口:“請節哀。”

    汪曼春的笑容頓時塌了下來。

    明樓再次湊近,把手放在了汪曼春的肩上,輕輕扣住,輕輕撫慰:“以秋的事,誰都沒有料到。是對是錯,孰是孰非,全看不同的立場。她那般決絕,定是有自己的決斷。你死裏逃生,如今更是在風口浪尖,人人的視線現在全都在你身上,一個魯莽,就是萬劫不複。你切記不可衝動,不能辜負以秋的心意,若是有什麽煩心事,就來找我,我會幫你。”

    以秋的事,以秋的決斷,以秋的心意。他句句暗示,字字試探,神色之間更是在敲打。

    “幫我?”那似血的紅唇,細細的品味著這兩個字,宛如最後一息的將這兩個字吐出。一行清淚,順著汪曼春消瘦的臉頰滑下,經過嘴唇,變得鮮紅,最終墜在地上。

    汪曼春抬起手,緩緩的撫上了明樓打在她肩上的手掌。十指相扣,細細摩擦,汪曼春的溫度是刺骨的冰涼。

    “幫我...是啊,一直以來,這麽多事,一直都是你在幫我。”

    汪曼春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淒戚,她勾起唇角,把明樓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頰上,然後順著明樓的手臂,直接走到了他的懷中。

    明樓沒有料到她會這樣,有一霎的僵滯:“曼春...”

    “噓——”

    汪曼春把耳朵貼在明樓的胸口,雙手垂地,就這樣靠在明樓身上。

    “師哥,以秋她死了,我親手埋的。可是我節不了哀,因為害死她的人都還好好活著,她死了,為什麽那些人能夠安然無恙。不行,他們都得去陪她。師哥,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你會不會幫我?”

    不明的,明樓覺得身子有些發冷,他呆了呆,迴了一句:“當然...”

    汪曼春從明樓的懷裏退出,臉上的淚痕也已抹淨,她看著淺笑道:“師哥肯幫我,就一定能成。那,我先走了。”

    “嗯。”

    明樓看著汪曼春上了車,揚塵而去,腳也已經發了芽,無法動彈。

    明誠一直離得有些遠,並不知道汪曼春說了些什麽,汪曼春走後,見明樓一直呆在原地,便上步來到了明誠的身邊:“大哥怎麽樣?”

    明樓站在那裏,罕見的失態,僵持了一會,他才神色複雜的說道:“不容樂觀。”

    明樓扭過頭,看著汪曼春離去的方向,眯起眼睛,裏麵有一絲駭然。

    坐上嚴律車的汪曼春沒有說話,隻是顯然臉色不大好看。嚴律透過後車鏡看了汪曼春一樣,輕聲說了句:“辛苦了。”

    汪曼春抬起眼眸,冷淡道:“你是在嘲諷我嗎?”

    “沒有,我以為你會讓我撞過去的。”

    汪曼春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用力握緊拳頭:“那還不如一槍崩了他,”

    “槍?”嚴律咧出一個笑容:“若是近身,你根本沒有掏槍的機會。”

    汪曼春瞪了嚴律一眼,悶聲說:“我知道.....”

    抬起頭,想起見以秋最後一麵時她的笑容,想起她說,她是她妹妹真是太好了的話語。汪曼春覺得,眼眶疼的快要裂開。

    握緊拳頭,汪曼春看著嚴律,咬緊牙齒:“我會等的,等到有一天,就算他們所有人都舉著槍,也隻能任我宰割。”

    嚴律看著近在咫尺的特高課,想了很多事情,最後輕聲道:“那一天,不會很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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