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最新的報紙放到汪處長的桌子上,情報二組偵破的電報做過備份之後也盡快拿過去,對了..給梁處長那邊的文批仔細整理一下,不要太著急送過去,以免出了什麽紕漏。”在偌大的辦公室裏,坐在偏北角的嚴律突然一句打破了屋內的沉靜,此話一出先是一怔像是暫停的磁盤,過了一會兒,有什麽人才反應過來,輕聲走過去接過了嚴律手裏的文件。

    76號情報處,魚龍混雜,藏龍臥虎。看似平庸厚實的人眼裏也暗埋精明,他們多數人都整日低著腦袋一言不發,全身唯一不在靜默狀態的就隻有手指和雙腿。

    行動處的五大三粗難免看不起這樣“文弱”的群體,但是卻也不敢輕易招惹,且不說這一批裏的部分人隻要汪曼春一聲令下就可以拔槍開火,就算是坐在辦公室角落的人,他手裏握著的電文也要比太多自持高強的人的命重要。

    各司其職,各顧其位,他們之間的工作大多都是沒有什麽關聯的。每個組和每個組之間,每個人和每個人之間都隔著相當的間隙。但是,就是這樣,才讓人無法涉足。

    他們不需要多餘的配合和商量,他們隻需要對著一台台電台,與自己的耳朵為伍,管好自己的嘴巴,以免屬於自己的功勞被別人搶去。

    在這裏,任何的對話都是危險的,每個人都像隻神經兮兮的刺蝟,緊緊的縮成一團,埋頭尋找能成就自己的戰利品。視線交匯之時,並不難發現隱藏在他們眼裏的警惕,他們在提防,每一個招唿,每一次友好,甚至是每一次擦肩,都會令他們像是炸了毛的貓,謹慎而執著的盯著你的一舉一動。

    情報處一直如此,尤其在汪曼春去年秋天一窩端了整個電訊組之後...每個人腦子裏都有一個這樣的暗示“跟這個人接觸必須小心點,說不定我會因為他喪命。”就這樣,同僚之間再也沒有了所謂的默契和配合,他們隻需要戰戰兢兢的做好自己的事,並且與其他人保持距離。

    仿佛做到了這一點,自己便不會受到他人的牽連也不會挨到上司的批評了。

    嚴律環視了這間詭異的辦公室一圈,抬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他在這裏甚至不用過於掩飾自己,因為這裏的人永遠都不會抬頭,當然,必須是在和他們沒有接觸的前提下。

    他像是進入到了一個陌生的社會裏,語言與肢體在這裏似乎起不了什麽作用,但即使如此,他也必須通過其他的方式走到這個機構的中心。每個東西總隻有一個重點,就算外表看起來模糊不清,但是

    ,卻並不代表它不存在。

    拿起桌上的公文包,披上風衣,嚴律閃身離開了這間辦公室。關門的聲音引來少數人視線的漂移,但也隻是一霎,這裏又迴歸沉靜。

    站在汪曼春的辦公室門前敲擊兩下輕輕推開:“汪處長..”

    汪曼春站在屋內的全身鏡前,一身紅色皮衣皮褲,平常高聳的發簪也微微低垂,嚴律邁進屋裏的時候她正在描眉,淡淡的,並不張揚,平緩至極的眉形。

    嚴律眼珠一浮,心下明了,她是要去見明樓。

    “嚴律,你來的正好,我恰巧要出去一趟,你陪我一起去吧。”汪曼春美眸一側,繼而對著鏡子整理衣冠淡淡開口。從鏡子裏看到嚴律手裏的公文包,指了指辦公桌示意他把東西放在上麵。繪染朱唇,淡點香膏,汪曼春側身莞爾:“怎麽樣?”

    盡管她笑的嬌豔,但厲眸裏並沒有多少暖情,這隻是一句玩笑問話而已。嚴律輕笑低頭,誠聲暗語:“非常動人。”

    汪曼春配合的斂眸低眉,算是應下了嚴律的誇讚。她轉身撫了撫後發簪,眼裏多少有些迷茫和忐忑,嬌柔的情思混合在她肅殺的氣場裏結成沉絮上下翻飛,最後炸成朦朧的霧煙,讓她有些不太真實。

    汪曼春在鏡前又佇立良久,反複端倪鏡中人的麵容,從眼睛掃向脖頸,來迴確認著什麽。末了,輕沉歎氣。轉過身,已經是要出發的姿態。

    “這裏的工作你都適應了嗎。”

    慵懶的女聲讓嚴律微微側視:“還好,差不多了...工作都已經熟悉了,隻是和其他部門有交涉的時候,不是很會處理。”

    話出半句,收迴重說。汪曼春一向是討厭應該、大概、差不多、可能之類的詞語的。聽到嚴律的迴答,汪曼春輕笑:“你的工作無非是整理些雜事當然沒什麽問題,把你放在這個位置上的目的就是要鍛煉怎樣和活在刀尖上的人打交道,你倒好,本末倒置。說白了,這些天你什麽也沒做成。不過也難怪,我情報處可不是什麽人都混得進來的,你自己好自為之吧,要是連和人交談幾句也做不到的話,還是迴汪氏做一個自在文職的好。”

    漫不經心的語氣被清冷的聲線拉長,入耳之後挫的心髒生疼。跟汪曼春對話基本是自討苦吃的,明樓是個例外,明家他人也是沾了明樓的光。而嚴律初聞之時還會感歎其與以秋相似之處,但幾天下來,已經置若罔聞,沒有一絲情緒波動了。

    “是..卑職明白。”

    上司都喜歡聽話的、會說好聽話的職員,在特殊的行業也是如此,對嚴律,汪曼春已經分出比常人多幾倍的耐心了。

    微微歎口氣,汪曼春開口:“迴來之後都情報組那兒報個到,你以後就全麵負責情報周邊整理吧。”

    嚴律是遲早要離開這裏迴到以秋身邊的。汪曼春從沒有忘記過這個初衷,出於這樣的考慮,嚴律並不可以在76號擔任多重要的工作,尤其涉及情報,就算是打雜的也得充分合理足夠不顯眼。這樣的位置,也隻能放到自己的庇佑圈之下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下了行政樓,到了黑色轎車麵前。

    打開車門,待汪曼春上車,坐到駕駛座,嚴律問道:“汪處長,去哪?”

    汪曼春抬眸,恍惚中輕聲:“黛吉咖啡廳”

    嚴律猜的沒錯,精心打扮的汪曼春正是要去法租界赴明樓的約。黛吉咖啡廳是法租界裏有名的一個由白俄女人經營的咖啡館。那裏不僅咖啡香醇,更重要的是這個白俄女人的身後有些勢力,是上海難得的清淨地方。

    嚴律和汪曼春到的時候明樓的車已經停在路邊了。守在一旁的明誠,見汪曼春下車後快步走來,站定說道:“汪處長,明長官已經在裏麵了,8號桌。”

    汪曼春點了點頭,吩咐嚴律幾句就走進了這家咖啡館。

    直到汪曼春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明誠才開始不動聲色的打量起這位汪曼春帶來的司機先生。濃眉微蹙,在記憶的某個角落找到了嚴律。

    “嚴先生,對吧?我記得,您是汪部長的秘書,怎麽和汪處長一起來了?”

    明誠笑的真誠。嚴律的臉卻微紅,他尷尬的跟著笑了幾聲:“辦錯了點事情...”

    “辦錯事情?怎麽會呢,嚴先生一看就是個滴水不漏的人啊。”明誠挑眉,一臉錯愕,隨後開玩笑似的說道:“不過,您這個經濟界的翹楚辦錯什麽事情,來政治圈反省了?”

    嚴律眨了眨眼睛,鏡片反映一道明光。

    他其實不應該說這麽多的,他甚至可以拒絕這場對話。他說得越多,暴露的就越多,在明知以秋的布局下這樣做事極危險的。隻是,他也有好奇心,他很想知道,汪以秋和這個西裝革履的男士之間究竟有過怎樣的故事,也很想知道,能讓那個善於權謀的女人失態的男人會有怎樣的本事。

    嚴律不知抱著怎樣的心態,咧出一個剛入社會的知識青年才有的青澀笑容,身體有些

    晃動,聲音也不是那麽平穩:“前幾日到汪部長那裏...本想幫忙,沒想到我對這方麵一竅不通,給汪部長填了不少麻煩。”

    明誠眼眸一暗,心下沉思,麵上卻爽朗一笑:“以嚴先生的本事,想必這點事情不成問題。”

    “明先生高讚了,我哪有這樣的本事。到是明先生,我聽說明長官很器重您,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也都是多問您的意見。”

    “嚴先生才是謬譽。明誠沒有那麽大的本事。”

    三兩句往來,兩人相看無言。

    接下來還能說些什麽?話已至此,再咄咄逼人的那一方,在禮數上就會落了下風。而要命的是,若是兩人互不知對方的底細倒還可以放開試探,可是處於這種一知半解的狀態,難免顧慮的會多一些,畢竟兩邊說白了是結盟之姿,若是在這兒說錯了什麽話,可就是不得之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啦啦啦,本以為到3月底萬惡的學校才會給一次假,沒想到中旬竟然也放一次,雖然隻有一天....好累,中午剛剛迴來,話不多說,讓大家等待已久非常抱歉,不過某暖真的也很累,不能多更真的抱歉,一章奉上,某暖要去補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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