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語又與秦豐說了幾句話,在旁人發現之前,讓秦豐先迴去了。

    等送走秦豐後,她才有時間關心一下自己的事。

    她背上腰間,但凡受傷之地都沒有一處好的。

    每次洗澡,都能看見水從傷口流進去,為了怕弄髒傷口,洗完澡還要拿帕子將皮掀起來,把水擦幹。

    那些鞭傷倒還好,無非內裏,外頭還看不到。但是上次被梅含笑刺上的部位,時至今日,都保持著最初被刺傷的模樣,皮開肉綻。

    周語臉色蒼白地坐在雕了精致紋理的紅木大床上,黑發垂下蜿蜒曲折地與紅色的被子纏繞,看上去有些病態的美感。在那一窗陽光照射不到之處,她安安靜靜地拿著針線縫著自己的傷口,平靜地讓人覺得有些莫名的落寞。

    她的壽命還有無窮無盡,她的身體卻開始破敗不堪

    所謂的永生,這真是諷刺。

    周語很快就將自己的傷口縫好了,她的針線活一向是極好的,甚至在結尾處還打了個漂亮的結。

    她踩著房間裏厚厚的地毯,一層一層地套上自己衣服,等她穿上那件繡了祥雲圖案的外衣時,曉曉正巧叩門進來,捧著一堆梳妝用的東西。

    女為悅己者容,周語每次化妝,都不是為了悅己者。

    “姑娘,今晚穿這個是否單薄了些?外頭風大,還是加件襖子吧。”

    曉曉平日裏並不是多話的人,但幾月相處下來,也是真心實意地為自己這個可憐的姑娘著想。

    今天晚上周語要去的並不是什麽喜慶的宴席。

    大年還沒過完,她已經快要經曆完四季了。

    今晚,是胡媽媽該拿正眼好好看她這個乖巧的女兒的日子了。

    太子在白天臨走前發了話,今晚,會給她一個大禮。

    她不缺金銀細軟,無心權勢富貴,她想要的,不過是戲院的控製權。而太子能給她會給她的,也隻有戲院青樓的控製權。

    太子的人雖然能力並不比周語差,但在風流之地的名聲沒周語大,了解程度沒周語高,他們充其量不過是來當個監督者。而這群監督者,還有賢王的人與之製衡,對周語本人並不能造成任何的威脅。

    明確來說,隻要今晚太子為周語送上了控製權,他就是為賢王送上了一個遍布朝中大臣府邸深宮大院的情報網。

    這樣愚蠢的事情,還能讓太子做得這般心甘情

    願,該說,不愧是周語。

    戲子演千人,千人才華集一人。

    周語接過曉曉拿來的披風,輕輕地披在自己身上,她壓下曉曉遞來的唇脂,放到一旁:

    “今晚又不是見什麽要人,用不著打扮。花枝招展地去,還讓人以為我是炫耀勝利去了。”

    一個喜好耀武揚威的情報頭子,可遠遠沒有一個低調懂事的來得讓人喜歡。

    曉曉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她幾乎瞬間就明白了周語的意思,不再提這事。

    兩人踱著步子走到前堂,而在那裏,胡媽媽已經是被太子的人控製了。

    她已經是年紀一大把的老人了,被人壓著跪在地上,這平常一直拿姐妹們血汗錢保養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周語進去時,就瞧見她正腆著一張老臉,湊到太子腳邊說好話:

    “太子爺您這是誤會了,真的是誤會了!我哪有幹違法犯罪的事兒啊?前幾日我還入宮給幾位爺請過安呢,太子爺莫要因為小人的幾句誹謗,就讓媽媽我白白受罪了呀!”

    胡媽媽正說著,又瞥見了周語走進來,趕緊挪著膝蓋到周語腳邊,扯了扯周語的裙裾:

    “乖女兒,媽媽的乖女兒,你可得為媽媽我說幾句話呀!”

    周語垂著眼睛看著她那一張肥臉上的討好與後怕,又掀起眼皮去看了看坐在位子上的太子的悠閑自得。

    她彎下腰,一根一根地掰開了胡媽媽的手指:

    “媽媽,您說笑了,太子怎麽可能委屈您呢?”

    這不都是,你罪有應得麽?

    倘若真的清清白白沒有把柄給他抓,何必怕他?

    胡媽媽滿眼的不敢置信,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女兒就這麽拋棄她了,不敢信她走了那麽多路卻還是被一個小丫頭騙到了現在!

    “周語!媽媽我平日裏都是怎麽對你的?!誰給你飯吃?!誰給你衣裳穿?!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嗎!”

    胡媽媽仿佛也知道了今日的結局是如何,她冷笑著站起來,指著周語破口大罵:

    “你個沒心沒肺的小蹄子,白瞎了媽媽的眼,寵你那麽多年!太子!我胡媽媽一路走來兢兢戰戰,有何得罪於你,你要這般逼我?!你就不怕無故殺人後被賢王拿捏住把柄,參你一本嗎?!”

    周語提著裙子繞過媽媽,走到太子的下位坐下,一語不發。

    將死之人的發泄,聽聽便也聽聽罷了,左右傷不著她什麽。

    可是胡媽媽的話,卻是很明顯地戳到了太子的痛處。

    身為一個太子,他本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偏偏還要出一個賢王來跟他處處作對!幹什麽事情都要考慮賢王會不會這麽做,他這太子當得憋屈!憋屈!!

    如今一個小小的青樓老鴇,竟然也敢用賢王來威脅他!

    太子當下就冷笑了一聲,從明黃的袖中滑出一把匕首遞給周語:

    “小語兒,你聽聽她說的這些話。要是傳了出去,人家還以為本殿這是逼死一個一心向善的好人了呢。因此……那種不該出去的消息終究還是留在這個屋子裏麵的好,你說呢?”

    “什麽?”

    周語瞳孔一縮,她抬起頭來看太子,幾乎以為自己聽岔了。

    胡媽媽雖然做了許多壞事,但軟禁也就是了,竟然要直接處死這般地步麽?

    而太子卻依舊捧著手爐,神情不變。他眯著眼,掀了掀眼皮,施施然又重複了一遍:

    “怎麽,你有問題麽?”

    周語這才領悟到,這個儲君將人命看得有多麽輕賤,他想要就要,想棄就棄,恍若草芥。

    他想要利用媽媽時,就百般討好各種恩賞。等到不想要了,就一腳踹開,毫不留情。

    周語心裏頭很清楚地知道,太子這是在測試自己。

    隻有她有把柄在太子手上,太子才能放心地用自己。

    今日這事,縱然非她本意,她卻不得不執行。

    周語想,自己今天就該聽曉曉的話,穿上一件豔一點的衣裳,如此,就算染了血也看不大出來。

    她顫了顫睫毛,接過了匕首,一步一步輕輕地走到癱軟在地上,一臉驚恐的老媽媽身邊。

    她蹲下身,十分溫柔地摸了摸老媽媽的頭發。

    胡媽媽的頭發保養得極好,柔軟光亮,比院子裏的雜役枯草似的頭發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周語道:

    “媽媽,我盡量快些。”

    老媽媽雖然對手下的人都狠了些,但是在她成名後,也還是有那麽些時候關心。縱然是為了錢財,確也比待一般人好許多。

    而胡媽媽一開始還是不死心,後來便隻餘下了絕望。她在周語的懷中掙紮了幾下,很快地就放大了瞳孔,再也動彈不得了。

    周語還是溫柔地抱著她的模樣,匕首卻早就自胡媽媽的後背刺/進了她的胸膛。

    那些血從胡媽媽的身上流出來,很快就沾染上了周語的裙裾,一點一點地往她的小腿蔓延。

    周語站起身,胡媽媽的屍首沒了依靠,砰地一聲就倒在了地上。而周語半分眼神都沒給,隻徑直衝著太子行禮下跪:

    “屬下已經完成太子的吩咐,天色已晚,太子還是速速迴宮的好。剩下的事情,屬下都會料理妥當。”

    太子見威脅已除,又出了心中的氣,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帶著自己的人馬走了出去。

    等太子一走,這大堂中就隻餘下了周語一人,原本的隨侍們都被太子遣了出去,如今還不知道這裏已經死了一個人,大約都摸不著頭腦,怎麽太子氣衝衝地來了,又笑盈盈地走了。

    周語心裏頭有些恍惚,這恍惚隻存了一瞬,很快心中就是一陣強烈刺痛傳來。那種痛比她被人刺傷還要痛苦萬分,帶著灼燒帶著千針刺萬蟲噬。她痛苦地捂住心口,由站到跪,又到緩緩地趴下起不來身。

    她袖中的本子滑了出來,書頁無風自動地翻著,在其中一頁停了下來,上麵顯出出了幾行字來:

    持有人周語殺害輪迴之人,懲罰一次。

    原來她竟是不能殺人的麽?

    也是了,若是不生不死還沒點約束,那麽這世道,就該是她的天下了。

    周語被折磨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期間整個人的意識都是模模糊糊的無法清醒。

    她的衣服早就被胡媽媽的血染透了,就連頭發都帶著一股血腥味。

    為了不讓外頭的人聽到奇怪的聲音,她甚至不能喊出聲,隻能咬牙忍受著這懲罰,期待快些過去。

    這次,曉曉也被她留在了外間,秦豐並不能知道她所感受的一切,她也不想讓他一直擔憂自己。

    偌大的房間內,除了一具死屍之外,再無人能看到她這般狼狽淒慘的模樣。

    等一炷香時間過後,周語的痛楚略有所緩解,她的神情依舊有些恍惚,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胡媽媽的屍體。

    她明明是得到了梅蘭竹菊四園,還有兩個皇城最大的青樓的控製權,可這心裏卻像是失去了什麽,這具不生不死的殼子裏隻有越來越鮮明的空蕩蕩。

    沒人知道胡媽媽的屍首後來去了哪裏,蘭園的人隻知道有那麽一晚上後,胡媽媽突然就不

    見了。

    誰都找不到。

    再後來,是豔冠皇城的周語姑娘代替了胡媽媽的位子。

    周語姑娘比胡媽媽好說話得多,待下人也沒那麽苛刻。

    一開始有異議的幾個大姑娘,在發現自己的利益並沒受損,甚至還更多了之後,也都慢慢地不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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