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純所料,皇帝第二日醒來後便下達了一個口諭。


    他表示,文蘭昨日的確胡鬧,尤其壞了太後的壽禮更當受罰。不過念在文蘭年紀小,不懂事,他便從輕處罰了。即日起,文蘭將由皇後帶在身邊親自管教,關於文蘭的各項事務都由皇後親自負責……


    這道聖諭並未指明對文蘭的實質處罰,也未對文蘭的婚事有所指示,聽著似是而非,看似也並無不合理之處。


    反正包括朱常安在內的大部分人是沒看明白皇帝的真實意圖。昭妃本還打算找皇帝探探口風,看是不是依舊要南巡結束才頒旨賜婚,是不是賜側妃之位……


    昭妃自然沒見到皇帝,反而是打聽到了皇帝昨晚幸了獻舞的田美人,且對其服侍相當滿意。


    聽到一串串悅耳的琵琶聲從皇帝院中傳來,想到昨日皇帝的冷淡和嫌棄,昭妃自是一肚子鬱悶,生出不少人走茶涼的悲憤。


    昔日黃花想要再拾君恩本就不易,更何況皇帝本就是冷情之輩,而對手偏還是一朵朵嬌豔不凡,嫩得能掐出水的鮮花,她想要再獲昔日榮寵無疑癡人說夢。


    殘酷的現實叫她不得不接受,昭妃哀歎了一聲。她的將來,還是隻能看兒子了。一切都尚算順利,兒子最近忙,她這個母妃還得要繼續加油!


    ……


    皇帝主意已定,卻自是有意秘而不發。


    一來他是在等朝鮮的迴複,此刻自然是將棋子緊緊攥在手中不著急落下。隻有朝鮮王夫婦心慌了,他才能將利益最大化。


    二來先前所有人都知他將賜婚文蘭朱四,此刻突然又反複,實在不好聽。


    第三,他要留出一段時間給文蘭的名聲做緩衝,隻要文蘭這段時間與皇後親近的同時,與朱常安母子漸漸生疏,待南巡結束後再提賜婚,屆時就不易引起多少口舌了……


    一心撲到了兒子身上的昭妃去找了文蘭。一為探探口風,二為壽禮一問。


    可昭妃卻撲了個空,她壓根找不到文蘭。


    最後她終於在太子妃的住處堵到了文蘭,見文蘭麵色不善,對她冷淡,她隻當文蘭是受了太子妃的氣,又因著昨日之事鬧別捏。


    “吃皇後虧了吧?你且忍忍,過幾日太後大壽,你的罰自然也就解了。你打砸了安兒的壽禮,安兒麵子上掛不住。這幾日就不能過來看你了。”昭妃見文蘭板著臉,心裏也是不快。


    可兒子一早就叮囑她,他二人要一個唱紅臉,一個演白臉。隻有這樣,文蘭才會在有所忌憚、自責和內疚的過程中淡化“側妃”引起的憤怒,轉成對他母子的感激,依靠和巴結。


    為此,朱常安打算先涼文蘭幾日,由昭妃先上門來哄人。


    “你若有什麽需要或要轉達的,就跟母妃說。等熬過了這幾日,屆時母妃讓安兒帶你四處遊玩去……”


    “沒事了吧?沒事我便進去了!”文蘭強忍了推開昭妃的衝動。


    這對不要臉的母子!當看透了之後,這些醜陋嘴臉一下便顯得清晰了起來。文蘭每多說一句都覺得恥辱。


    “你這孩子,急什麽?該不會生安兒的氣了吧?哎,母妃便悄悄告訴你吧,安兒這些日子正要給你準備個驚喜呢。最晚大壽之後,他一定會把那驚喜拿出來。你兩個一見鍾情,他心裏可隻有你!我這個婆母也一樣,心裏隻認定了你這個兒媳。其餘的,你別多想。”


    昭妃見文蘭低下了頭,以為自己這是說中了,卻沒瞧見文蘭的拳頭都攥了起來。


    不說這事還好,一說到“一見鍾情”,“情有獨鍾”,“兒媳”這些字眼,文蘭仿佛聽見耳光子打在臉上的痛響聲。恥辱啊!這口氣,她可咽不下去!


    “說到大壽,也沒幾日了,文蘭,你昨日應下,補償給安兒的壽禮……你可準備了?”


    “昭妃娘娘急什麽,我都當眾應下了,我還能跑了不成?”


    “那就好。文蘭啊,壽禮你可得好好準備,安兒先前那份壽禮可是足足花了幾千兩,千萬懈怠不得!”


    文蘭如何看不出,這才是昭妃一早上哪怕跑斷了腿也要找到她的原因吧?算算時間,也就不到十日就是太後大壽了,所有人都卯足了勁想要給太後驚喜。若到時候拿不出像樣的壽禮,朱常安丟了麵子事小,因此落個“寒酸”的名頭,失了口碑,丟了各路人等的助力和青眼才是糟糕。


    這會兒朱常安母子隻怕已是走投無路。他們從頭到腳都是一股子窮酸氣,沒有銀子,唯有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了她這個罪魁禍首的賠償上。


    “知道了。”


    “文蘭,江南物產豐富,貴重好物不少,你想選什麽壽禮?若是忙不過來,母妃閑著沒事,可以代你去置辦。”


    “這倒不用。今日下午太子妃約了幾位公主逛揚州,屆時我也去,我自會好好挑選。”


    “這樣啊,也好。記得要注意保密!”昭妃難掩失望。“聽說今早金特使已經迴了朝鮮?”


    朱常安借著負責南巡,打探到了不少消息。今早一聽說朝鮮使臣迴國,母子倆趕緊聚到了一起,做了種種猜測:


    使臣突然迴國,是因著文蘭正妃之位泡了湯?是使臣失望?是迴國求助?是皇帝的意思,還是文蘭的意思呢?會不會還有什麽其他緣故?……


    文蘭聞言目光一凜,心道這對母子對她的事了如指掌,可她卻一直被他們的狼心狗肺蒙在鼓裏。


    這麽一想,文蘭更是鬱悶。她心下一轉,笑了起來。


    “的確是迴去了。不是要準備壽禮嗎?娘娘你又口口聲聲備壽禮需要幾千兩銀子,我身上的銀子隻怕不夠,所以讓使臣找我父王母後給準備點金銀送過來。”


    昭妃雙眸一下便亮了。


    “文蘭,不止是壽禮,昨日你還打翻了好幾瓶上好寶石粉,價值上千兩……”


    文蘭嘴角一抽,這是要她賠銀子還是賠寶石?她索性打斷了昭妃。


    “不就是寶石嗎?要多少沒有?我還缺那玩意兒嗎?我弄壞了多少,到時候全都賠你就是,用不著反複來提醒!”


    文蘭一臉氣惱,昭妃雖有些丟麵子,可看在寶石的份上,還是笑得絢爛。她又安撫了幾句才離開。


    文蘭哼了一聲,勾唇冷冷笑著……


    昭妃又將主意打到了程紫玉身上。


    雖不知兒子與程紫玉的進展,可就衝先前的投入;程家的家產;昨日兒子看著那女子時不時失神的表現;還有太後皇帝對那女子的看重……她定要在這段時日想法子將那程紫玉收服下來。


    昭妃不想大張旗鼓,又知道那女子冷清,思來想去,她決定安排王玥去辦這事……


    昭妃再次打起了小算盤。


    那兩人是老鄉,定能一拍即合。王玥定會怕將來被文蘭公主壓得死死而急於找盟友,所以哪怕自己與王玥有隔閡,此刻王玥也定會放下成見,盡全力拉攏程紫玉……


    昭妃忍不住暗自得意。如此,自己又是不費吹灰之力,財力人力物力自有王玥去張羅,一舉多得……


    王玥的確是一口應下了,還將昭妃的小算盤一字不落告知了程紫玉。


    程紫玉也是忍不住感歎與王玥這次合作的效應的確不錯。


    王玥與她已在同一條船上,對她來說幾乎是內應的存在……


    兩人說了一陣話,王玥再次謝過程紫玉,可後者卻是笑得一臉深意。


    “你謝我的時候還在後頭呢!”


    王玥本對皇帝的口諭有幾分忐忑,可程紫玉誌在必得的表現卻叫她心安了下來……


    太後招了程紫玉陪同用午膳,程紫玉提前了一個時辰往太後院中去,在行至離太後院落約摸五十丈之距時,她迎麵碰上了從另一條道過來的五皇子朱常哲。


    不得不說,老朱家的血統不錯。幾個皇子都有一張不錯的皮囊。


    這個五皇子長得比朱常安要更精細,更瘦削些。他眉眼稍長略微上挑,是典型的柳葉眼,長在男子臉上本該是極為合適。可他因著不愛笑,身上氣質又深沉,再配上朱家遺傳的刻薄薄唇,給人感覺便有些陰沉。


    可即便如此,也無可否認他是個長相上乘的美男子。


    五皇子見到她沒有意外,款款而來,目帶了點打探和好奇,又頷了頷首。


    程紫玉向他行了禮,還未邁出步子,便被他叫住了。


    “且慢!程小姐這是去給太後請安?”


    “迴五皇子話,正是。”


    “在下唐突,能否請程小姐賞臉借一步說話?”他示意了不遠處的茶亭。


    五皇子,程紫玉前世與他幾乎沒有交集。


    和自信得近乎自負的大皇子,裝模作樣中帶著虛偽的太子,偽君子朱常安,真小人七皇子來比,五皇子便顯得低調深沉許多。


    他平日裏看似不爭不搶,不顯山不露水,可關鍵時刻總能叫人眼前一亮。就如不久前讓他風光了一把的賑災……


    可當他似乎露出爪牙,引來關注時,他往往又會縮起身子,減小存在感,甚至叫人懶得對他出手。就像一頭豹子,一段時間的蟄伏後,他便會再次突然出擊,打人個措手不及,隨後再次消失眾人視野……


    事實上,五皇子是一直在穩步上行的。隻不過有奪人眼球的大皇子和太子在前邊鬧著,其餘皇子不那麽顯眼罷了。


    程紫玉心下思量了一番,大概猜了猜五皇子此刻可能的意圖。


    他待人冷淡,卻主動與自己打了招唿,說明他有意結交。


    他瞧見自己時既然毫不意外,那麽極有可能,他是在等著自己。


    他表現得很客套,眉眼裏流露的都是善意,那麽隻怕不是有求,便是有什麽打算或要探聽什麽……


    她不能拒絕,她不想得罪這位皇子,但她也不想惹麻煩。


    皇帝前天才剛試探過她,昨日又因著文蘭鬧了那一出,若今日她再與五皇子單獨見麵……她倒不怕樹敵,卻怕因著行為不討喜而影響了她在皇帝和太後那裏的印象。


    “五皇子客氣了,借一步就不必了。紫玉奉了太後之命趕來,實在不敢耽擱。若五皇子也要去給太後請安,倒是順路。”看著女子垂眸一禮,卻是給了這麽個答案,五皇子的眸子一下亮了不少。


    昨晚他的幕僚還在議論,猜測這個程紫玉身後是不是有其他勢力,會不會有其他高人在指點,此刻看來卻是未必。這女子非但聰明,還心思縝密。


    他沒有拒絕自己,自然不會得罪自己。


    拿了太後作擋箭牌,自然不怕自己別有用心。


    說不敢耽擱,自然不怕自己堵住他不放。


    杜絕了各種對她有損的可能後,這會兒將選擇扔給了他……


    說難聽點,就是:要麽滾,要麽跟著她走!


    有意思!


    怪不得他的幾個兄長都有意爭取這個程四小姐,此刻看來,倒是值得!


    這一趟他原本沒報多少希望,他也看不上這個遊走於貴族間,看似長袖善舞的商女,可此刻,他的確生出了不少興趣——拉攏的興趣!


    他的幕僚為他出了不少主意,其中就有壞她名聲拿捏她這一招。說實話,那樣的招數他並不感興趣。


    所以這個不是草包的程紫玉,倒是給了他個驚喜。


    “本皇子是要去給太後請安,的確順路。”朱常哲走先了程紫玉半步,與她一道往太後院落方向走去。


    兩人身後還跟了一大群奴才,磊落坦蕩而行,自然無懼風言風語。


    他走得不快,盡量自然地想要拉長這段說話的時間。


    不出程紫玉所料,他問的是當日朱四被刺殺的那件事。


    那事不了了之,到今日也未抓到兇手。


    幾個皇子都心知肚明,兇手定是他們其中一個。但究竟是誰,又推算不出。可要說這件事最大的獲益者竟然是老四——他開了府,又將封王。


    這讓幾個皇子不得不開始懷疑那件事會不會是老四賊喊捉賊,是不是苦肉計,他們甚至開始懷疑這件事究竟有沒有發生過。


    “有的!四皇子的確是被人追殺!那群人聲勢極大,一直殺到我家門口!……”程紫玉表現得極不願迴憶那件事,挑了重點講給了五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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