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猜到了,事實上,皇帝壓根就不會在意皇後和昭妃的想法。所以他想約談的,隻有文蘭。


    而文蘭突然謙讓,應該是想要先看看風向。


    皇後進內室前,突然腹痛,於是昭妃便先入了皇帝的內室。


    皇帝原本因著朱常安最近的長進而驚喜,這才給了昭妃個恩典,允了她一道南下。哪知一轉身,這個四兒子又讓他心煩了起來。今晚事端不管從哪個層麵都與老四有脫不開的關係。


    在皇帝看來,朱常安要求程紫玉做貨之餘還提了這麽多要求,隻怕正是當日他在程家門前蹦躂了幾次卻遭到了拒絕而在進行報複……而這一點,尤其叫皇帝不喜。


    既是不孝,也是胸襟肚量太小,丟了皇家的氣度,事實再次證明,他與他那個娘一樣,十足上不了台麵的小家子氣。


    此刻一見昭妃,皇帝更覺正是她將好好的兒子給帶壞了,麵色自然不善。


    而昭妃最近兩個多月與皇帝說上一句都難,更不提獨處了。今日有此良機自當好好把握,她除了想要爭取利益,自然也想激起皇帝的舊情。


    此刻的她已經精心捯飭了一番,並帶了一盅子解酒湯,扭著腰肢一臉柔情蜜意而來。


    她從關懷龍體下手,訴衷腸的同時又憶了過往,滿滿皆是念君思君態,千嬌百媚地上前晃起了皇帝的衣袖,滿眼都是意味十足的暗示……


    皇帝今日收獲了美豔非常的田氏,到口的美食尚未來得及享用便因著突發狀況隻能生生晾在一邊,他本就有些煩悶,加上他早已厭煩了昭妃,此刻他見昭妃如跳梁小醜,半點沒有自知之明,心頭怒火頓時上來。


    “有事說事,沒事就迴去吧!”皇帝忍住了拍案而起的衝動,推開昭妃,拉過了袖子。


    昭妃見承恩無望,隻能將心思轉迴了兒子那裏。


    她表示文蘭善妒又跋扈,做事沒分寸還不知禮,所以壓根不配為一王正妃。若身在高位,隻怕一府後院便會不得安生,雞飛狗跳不說,隻怕對子嗣也有害……


    她再次提出了先前對太後拋出的那個暗示,要求皇帝賜婚文蘭時,在“四皇子妃”這個名號前邊加一個“側”字……


    而昭妃尚不知,此刻一牆之隔的房外,更衣迴來的皇後正將一枚綠翡鐲從腕上褪下,直接套到了文蘭腕上。隨後兩人對視了一眼,一個字未多說,卻已心領神會。


    相比昭妃,皇後見皇帝的速度明顯要快了許多,她從進屋到出屋,隻用了短短半盞茶的時間。


    她的進言言簡意賅:朝鮮公主身份在那,與其成為四皇子側妃引得朝鮮不快,為保體麵,也為表鄭重,不如就將文蘭冊為太子側妃。文蘭雖有胡鬧,可畢竟年紀小,又是外族,不懂規矩情有可原。她這個做皇後的責無旁貸,願意將其帶在身邊教養。有太子妃這個榜樣在那,文蘭定會及早成為蕙質蘭心的賢內助。


    而相反文蘭若去了四皇子後院,昭妃不堪重用,四皇子又綿軟,上邊再沒有個合適又高貴的壓製,那文蘭即便隻是側妃,隻怕也得一樣弄個天翻地覆。屆時丟的還是皇家的麵子。


    與其到時候覆水難收,騎虎難下,不如早早給文蘭找個合適的去處。


    至於文蘭的聲譽,皇後表示她去安排封口,也會想法子挽迴,保證辦妥帖了……


    麵對皇後和昭妃的主張,皇帝並未應下什麽,而是讓她們迴去等消息,隨後便召見了文蘭。


    “皇伯伯!”沒有外人時,文蘭一下便親昵起來。


    現任朝鮮王是先帝所封,先帝登基前曾得了朝鮮助力,於是先帝上位後稱唿文蘭父王時便以“賢侄”相稱,所以文蘭這一聲並不屬失禮,反而拉攏了兩人關係。


    皇帝哼了一聲,怒氣衝衝。“文蘭千裏而來,可想念母國?你既叫朕一聲伯伯,你若想迴去,朕可以安排。”


    文蘭戰戰兢兢跪地表示,朝鮮既屬大周,她的母國就是大周。正如一棵樹,朝鮮是枝幹,若想要長得繁榮昌盛,全賴大周這樹幹和根係的支持。若無大周的庇佑,枝幹早已無存,不能成長,也沒法收獲。這份恩情不敢忘,所以枝幹唯有努力將收獲的鮮花和果實再次迴歸根係,迴報大樹……


    這樣的答案無疑是完美的。皇帝麵上的怒氣頓時消散。


    “所以文蘭不迴去,不過文蘭願意給父王母後修書一封,向他們反省今晚之過,望皇伯伯看在我父王麵上,別將文蘭送迴……”


    “朕隻是關心你一下,何必這麽緊張?朕把你當自己女兒看,心疼還來不及呢!瞧把你緊張的,起來吧!”皇帝似一切未發生,親自扶起了文蘭……


    聽到這處,程紫玉笑了起來。


    皇帝的反應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皇帝太精明了。


    他就是故意給了文蘭一個機會。文蘭是聰明的,主動表態了所謂的樹和幹之說,話裏話外都表示願意“迴饋”大周。


    而即便文蘭是笨蛋沒領會皇帝意圖,後果也是一樣的。皇帝一定會找了使臣跑一趟朝鮮,將文蘭這些日子所有的胡鬧之處都一字不落傳達給朝鮮王。


    詢問意見也好,討要說法也罷,到時候朝鮮為了平息雷霆之怒,同樣會有所表示。


    若皇帝真惱了文蘭想出手,在事發後便不會將這事歸咎為“誤會”,當時便應該發落了文蘭……


    所以皇帝一早便有了自己的主意。


    這才是大周皇帝!他能容忍兒子們在前朝的相鬥,自然也無所謂後院的相爭。文蘭怎樣他並不在意,關鍵在於文蘭能給大周帶來多少利益。


    文蘭識相,除了主動表示了迴饋之情,還表達了願修書朝鮮反省之意,可想而知,朝鮮王收到這封書信後,為保聲譽和女兒前程,也一定要大出血一番……


    皇帝的算盤比商人打得還要響!


    文蘭是朝鮮王夫婦最疼愛的掌上明珠,若將文蘭退迴去,朝鮮又無其他適齡公主,屆時補來的貴女自然也就不如文蘭有利用價值了。所以哪怕是為了長久考慮,隻怕皇帝也從未有過遣返文蘭之意……


    此外程紫玉也知曉,這次文蘭身後的陪嫁不少,甚至有一座金礦,足見文蘭在朝鮮的受寵程度。就衝這一點,皇帝也必須要將文蘭留在大周皇室。


    且東北路裏蠻夷不少,大周與朝鮮一直都是聯手合作,加之海上倭寇之擾,大周與朝鮮幾十年如一日地保持了一片和睦。


    所以皇帝哪怕對文蘭再厭惡,也絕對不會為了這麽點小事而讓兩國有生出罅隙的可能。


    想來文蘭也是早就想通了這一點,才既敢在皇帝麵前求賜婚,又敢囂張對王玥出手。說穿了,就是她知道自己有叫人割舍不掉的價值,才敢有恃無恐罷了。她清楚,隻要鬧得不過分,皇帝都會對她睜一眼閉一眼。


    當然,她是聰明人,今日若不是被算計,她也不至於馬失前蹄,吃了這麽個暗虧……


    而在皇帝與文蘭達成了“共識”後,他兩人之間的氣氛一下便輕鬆又融洽了起來。


    皇帝索性將皇後和昭妃的來意跟她挑明,又直言因著她的過分,他不好包庇,所以她得暫退一步。


    文蘭聽懂了。其實從太後被昭妃那一慫恿,皇帝對太後的一應承,她就知道難逃這個結果了。雖有這個心理準備,可當這個暗示從皇帝口中道出後,她還是不甘又惱火,她想手撕了昭妃的心都有了。


    “我是一國公主,既是要做妾,自然不能丟了顏麵。相比四皇子,太子才是良配。”


    文蘭選了太子。


    按著她父王的本意,為她看中的便是太子側妃之位。雖然現皇帝龍體尚算康健,可太子畢竟占了個嫡,又有皇後和不少大族的支持,將來登基的可能至少能占五六成,無疑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而且太子妃出身高,學的是皇後手腕,為保蕭氏顏麵,太子後院至少不會有大波瀾。而文蘭出身外族,哪怕生下兒子也不會對蕭氏一族產生威脅,所以太子妃也不會對她過多為難。


    因而對文蘭本身來說,太子的確是個良配。朝鮮王也算是費了心思。


    可兜兜轉轉,她還是選擇了太子,卻虧掉了名聲,這口氣,文蘭堵得慌!


    若昭妃做人留一線,不對她如此算計,她或許還會為了名聲忍了這口氣。可昭妃太小看她也太高看朱四了。


    對此刻的文蘭來說,成為一個弱勢皇子之妾帶來的丟臉並不比她的名聲之辱要小。昭妃算錯了,她並不打算忍氣吞聲。


    而且皇後還親自對她表示了誠意,那麽她自然再無後顧之憂。


    水往高處流,她選太子毫不猶豫!


    當然,她不會承認先前的眼瞎,而是隻怪對方太無恥。顯然,要想報昭妃母子這個仇,勢大的太子也同樣是最好選擇!……


    “文蘭出來的時候目光堅定,應該是恨上朱常安母子了。她一走出聖上院子,便著人去找了他們朝鮮的金特使。皇上那裏應該是明早就會將處置結果公布出來。”


    “皇上那裏召見一結束你就過來了這處,皇上萬一找你豈不是尋不到人?”


    李純頓時笑了。


    “皇上急著擁美人入眠,文蘭前腳一走,於公公便找人去抬田氏了。我出來時,田氏已經到了。皇上這會兒可沒空搭理我。”


    差點忘了這茬。


    這種時候,這種狀況下,談及這種事顯然不合適,程紫玉頓時紅霞滿麵。好在李純說得坦蕩,稍緩了不少尷尬。


    李純瞧著她粉嘟嘟的臉頰,腦中跑出了“人麵桃花”幾個字,下意識便想拿手去觸一觸她的臉。


    程紫玉往後一躲,麵上紅雲更重。


    “不早了,你迴去吧。這會兒夜深,不會有人瞧見的。”


    李純的手懸在了空中,來不及尷尬,他一下以為她的閃躲是因著他剛剛那話而誤解了什麽。


    “你若聽到了某些傳言,說我流連美人,好色無度,那都不是真的。還有,我身邊的侍女雖多,卻隻方便掩人耳目,並無不堪關係。你不要多想。”


    “哦。”程紫玉剛剛的閃躲也隻是下意識而為,並不曾對他生出什麽想法。此刻他的解釋,反而叫她不知如何應答起來。


    “還有,我的故事柳兒她們也是一知半解,我以後會親自跟你說,而並不是為了對你隱瞞什麽才故意遮掩。”


    “嗯。”


    “那我走了。”


    “嗯。”


    她跟著他起身,走在他身後。


    她緊跟他的步伐,叫他有些激動。


    他走得不快,短短兩丈多之距,他走了足有十幾步。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感覺走得太快了。


    打開了窗,他又迴眸看了她一眼。


    “路上小心!”他剛要跳出,她叮囑了一句。


    可就這麽一句,便叫他甘之如飴,再次轉身,笑了起來。


    這一次,他突然出手,沒有給她躲避之機,一把拉了她,將她收入懷中。


    他也沒給她掙紮之機,便用他的下巴悄悄觸了觸她的額頭。他更沒有給她推開他之機,隻輕輕道了句:“一會兒見”,隨後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之中……


    他知道她敏感且沒有安全感,所以他一直在忍著,生怕驚動了她而嚇跑了她。可她最後那句雖隻簡單四個字,可他卻聽得心頭滾燙。


    一想到先前答應未經她允許再不能隨意莽撞,他便有些心急了。下一次的單獨見麵還不知是何時,下一次不知能說上幾句,下一次她會不會又變成縮頭烏龜?


    他顧不了那麽多了,不像上一次的小心翼翼,他給了她一個緊緊又熱烈的擁抱……


    可李純卻不知,他的“偷襲”這一次並未讓她心慌恐懼。


    或是被他的熱情所感染,許是因著猝不及防的緣故,程紫玉的心頭似被熱火灼到,那熱度在周身擴散,一下引燃了什麽,隨後她的心髒快速而強烈跳動起來……


    她將手掌按到胸口,發現這一刻她的心跳比先前的他要快多了。


    她又摸了摸此刻因著他下巴的微觸而火燒火燎的額頭,上邊被他種下的體溫明顯升高了。


    程紫玉站在了窗口,夜風將她的發絲吹亂,卻絲毫沒有冷卻她身上的熱度。


    她似乎被他感染了。


    就似喝多了酒,暖意融融又暈暈乎乎,這樣的感覺叫她珍而重之。她似乎聽見了心頭防備的城牆開始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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