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醫館後,蘇婉沒費多少工夫就見到十三。他瘦了許多,下巴顯得格外尖,閉著眼躺在內室昏睡。眼睛周圍透著青黑的顏色,像是很久都沒安穩休息過。蘇婉倚著門框,淚珠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咳咳。”****言等了一會兒,見蘇婉隻是無聲落淚,故意加重聲音咳了兩聲。蘇婉驚醒過來,怕他吵到十三休息,不由瞪了他一眼。再迴過頭時,見十三已經醒了,睜開眼茫然地瞧了她許久,才認出眼前的人:“蘇姑娘?”


    蘇婉聽得他聲音沙啞,料想病得不輕,心頭更加難過,勉強微笑道:“是我。原來你還記得。”她仍然梳著少女的發式,神色間更添幾分利落,隻有眼神透著幾許少女的嬌柔與哀怨。


    “自然記得。”十三淡淡應聲,神色間無喜無怒,倒顯頗為疲憊,抬眼望向她身後的****言,“你們怎麽在這裏?”


    “商隊要送批貨,我跟著來的。”蘇婉低聲應答。


    十三沒料到會再見蘇婉,一時間無話可說,停了片刻又問:“你哥還好吧?”


    “挺好。他如今還在大理寺,做小小的執事。”不引人注意,便沒有多大的危險。


    ****言有心想加入兩人的談話,上前兩步站到蘇婉身側,彬彬有禮地問道:“在下姓齊,揚州****言。敢問公子如何稱唿?”


    “叫我十三便可。”十三低咳一聲,垂下眼眸,再無意隱瞞身份。


    ****言正要再問,就聽蘇婉同十三商量:“我們這趟要往冀北。這鎮子太小,你如果沒什麽事,不妨和我們一起往冀州,那裏有更好的大夫和藥材。”


    “蘇姑娘一番美意,十三心領了。”他沒有看她,說出來的話客氣又疏遠,“隻是乏得很,沒有力氣遠行,怕是要耽擱商隊的行程,還是免了罷。”


    蘇婉咬著唇,一雙秀目頓時淚光盈盈。她猶自不肯放棄,略微想了想,轉而拜托****言:“墨言哥哥,這批商貨……能否請你幫忙押送?”


    ****言不是蘇家商鋪的人。可蘇婉敢把這麽大宗的商貨交給他,足見對他的信任,也足見她想要留下的決心。****言一時說清楚到底是感動還是別的什麽,心頭泛起酸意:她第一次向他求助,給了他極大的信任,卻是為了留在另一個男人的身邊,多伴他兩日。


    可是****言卻無法拒絕,因為這是她的請求:“好。”


    蘇婉轉憂為喜,對十三說道:“我有些事情需向墨言哥哥說,你再躺會兒,我馬上迴來。”她主動牽住****言的袖子,邊朝外走邊說道:“這次的貨物是要送往冀北駱員外家,路上押送的時候要注意……交貨提銀的時候要注意……”


    十三有些怔忡,重新闔上眼睛。


    蘇婉重新進來的時候,****言仍然跟在後麵。十三沒有看蘇婉,向****言說道:“齊兄,我這人向來孤僻,不喜熱鬧。此去冀北路上,煩你多照料蘇姑娘些。若是無事,今日便早些迴去歇息吧,明日你二人出發,我就不去相送了。”


    ****言和蘇婉一起呆住。他在言語間刻意將兩人扯到一處,刻意忘記蘇婉要留下來的話,反而催促他們快些離開,是要把她往外推。****言縱然心存感激,也替蘇婉感到不值。他沒有接話,隻是頗為小心地望著蘇婉,抬手想抱一抱她,給她一些安慰,又怕唐突之下惹惱她,遲遲不敢動作。


    蘇婉淚眼朦朧,貝齒將嘴唇咬得血色盡去。片刻之後,她慢慢找迴理智,帶了兩分譏誚瞧著床上的人:“我雖然不知道原因,多少也猜得到。那姑娘從小與你一起長大,自然比我更有情份,她若還活著,我也不奢望能爭得過她。如今人都已經死了,你這副樣子給誰看?我不過是擔心你,想陪陪你罷了,竟讓你這般生厭?”


    十三散漫的目光陡然變得鋒銳,聲音雖低,沙啞中卻著迫人的氣勢:“你說誰?”


    蘇婉恍若未見,諷意未減:“你自然知道。我蘇婉即使不是名門閨秀,也有幾分傲氣的。你既生厭,我何必再自尋煩惱,巴巴地將臉麵將上來求人踐踏!”說完她轉身,主動去牽****言:“墨言哥哥,我們迴去。”


    背後傳來激烈的咳嗽,像是要將五髒六腑都咳出來。醫館的大夫出診去了,隻有小學徒、也就是蘇婉見過的後生留在醫館裏。小學徒聽見聲音,一張臉頓時拉得老長,忙忙地往內室趕:“哎你們怎麽招惹他了?咳成這個樣子,萬一出了人命,迴頭可是要我們抵命的!”


    蘇婉腳下一頓,沒有迴頭,扯著****言迴了客棧。


    燭火下,****言遲疑著,終於開口:“蘇姑娘無須傷情,他不心疼你,我卻很難過。”


    “我知道。”蘇婉迴望他,慢慢露出笑容,“墨言哥哥,此番送了貨,我們便去京城吧。我哥見了你,想必會很高興。”


    她第一次主動提起,帶他去見家人。****言大喜過望,狂喜過後卻十分憂慮:“可惜這趟出來得匆忙,沒帶什麽見麵禮……”


    “要什麽見麵禮?你肯和我一起去,我哥就很開心了。”蘇婉隻是微笑,眼底卻泛起幾縷悲涼。蘇禮和憂心她的婚事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次一定會和****言議起。****言肯定不會反對,大概會就此定下吧。


    屈少傑接到藍烈傾的傳話時,十分不解:郭茂懷明明已經遇刺身亡,如何再處斬?


    直到他見到林羽押送過來的人。


    那人與郭茂懷身材相仿,容貌雖然有差別,但被零亂的頭發遮住,無法仔細辯認。他頓時明白了定國侯的意思:用這人代替郭茂懷處斬。大約是與定國侯有什麽約定,那人對屈少傑的吩咐十分順從,即使被押往刑場的路上,也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


    接下來,果然沒幾日,屈少傑某天迴家晚了些,路上被人攔下。那人裹著寬大的鬥篷,麵容被笠帽遮住,低著頭不說話,遞給屈少傑一隻小小的鬆木匣。屈少傑警惕地打量著眼前的人,沒有伸手去接。那人也不逼迫,當著他的麵打開匣子,露出裏麵的文書,同時向他表明沒有惡意,匣子上沒有裝機關。


    屈少傑猜測著他的意圖,站在原地未動。那人依然不肯開口,將鬆木匣放在地上,倒退出數步,遠遠看著,仿佛在等屈少傑去撿那隻匣子。


    屈少傑仍然不動。直到家丁因為他遲遲不歸,提了燈一路尋過來。屈少傑示意家丁撿起地上的鬆木匣,再抬頭時,那人已經不見了。


    就著家丁手裏的燈光,屈少傑看清那些文書上麵的內容,才放鬆數日的心又懸起來,合上匣子就往定國侯府的方向而去。走出半條街才想起,定國侯如今已經不管事。他斟酌片刻,索性直接入宮,將鬆木匣呈給皇上,交待清楚來曆:“事關重大,下官不敢擅自做主,求皇上定奪。”


    皇帝夏靖澤看完文書,沉聲吩咐:“郭茂懷一案已有結果,此事就此作罷。”


    屈少傑不敢有任何意見,垂首應聲:“下官明白。”


    “你且去吧。”


    屈少傑退下後,皇帝夏靖澤坐在案前默了許久。


    朝堂上經過一段日子的試探,重新活絡起來。每日早朝所議的話題,從六部律例到民生社稷,開始變得越來越瑣碎、越來越虛泛。晉州太守一職空缺已久,幾位老臣提起,有意舉薦新任太守,都被皇帝不動聲色地岔開。


    很快就到深秋。


    在定國侯藍烈傾的親自監督下,南宮雪若正慢慢擺脫藥物的依賴。青園裏的雪姬聽說侯爺每日都歇在落霞苑,心有不平。她等了許久,等著藍烈傾哪天厭倦那個女人,便能想起她來。可眼看日子一天天過去,藍烈傾不僅沒來過青園,連句傳話都沒有,怨氣不免越積越多,漸漸生出幾分恨意來。這日藍烈傾在書房與莫長空說話,雪姬私自便去了落霞苑。


    她聽說南宮雪若正在生病,每日都要服藥,進門時正見侍女捧了湯藥過來,當下裝做不小心撞了侍女一下,湯藥頓時打翻在地。雪姬唬得跳著腳躲開,罵道:“眼睛長到哪裏去了?”


    侍女慌忙跪下請罪。


    雪姬斜視著她:“不過一個下人罷了,居然有膽子衝撞本姑娘,是不是你們主子指使的?”


    南宮雪若顰眉縮在貴妃榻裏,正等著侍女的藥鎮痛,聽見打翻的聲音便很不高興。不過雪姬是衝著侍女說話,她懶得搭理這女人,當下便當沒聽到,吩咐人請夏皓鈞過來。


    雪姬令人守著院子,不許任何人出去,一步步走到南宮雪若麵前:“不過一個任人狎玩的丫頭罷了,憑什麽耀武揚威?”


    南宮雪若抬眼,冷冷地望著她。


    雪姬是極聰慧的女人。她知道,要想在這府上長長久久地呆下去,就不能惹怒藍烈傾。不過這不代表她不能招惹其她的女人。有時候,一點因為爭風吃醋鬧起的風波,反而更能招惹男人的愛憐。


    “知道侯爺為什麽給你賜名‘南宮雪若’嗎?”雪姬站在榻邊,居高臨下地睥睨,“我名喚雪姬。你入府那日,我剛好在與侯爺置氣。這麽說,你可明白?”


    疼痛從骨髓深處泛起,南宮雪若抿唇忍痛的模樣,在雪姬看來卻是另外的意思,笑得愈發歡暢:“我若是你,一定乖乖守著自己的本分,絕不敢奢求獨占侯爺。”說完她放低身段,湊到南宮雪若麵前,纖纖素手在她麵前拂過:“這張臉可真是俏,我看了都忍不住嫌。你說,若是沒了這張俏臉,侯爺可還肯再多看你一眼?”


    她迴頭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侍女,語氣更加得意:“有人不小心打翻了你的藥,不甘心被責罰,反抗中毀了主子的臉麵,恰好我過來探望,處罰了這個沒規矩的下人。妹妹可喜歡這個故事?”


    侍女聞言頓時臉色大變,猛然抬起頭,正看到雪姬從發髻裏抽出尖利的銀簪。


    南宮雪若微微眯起眼睛,心頭默默想著,是要給她吃些苦頭,還是索性殺了她。她還不至於弱到被一個不懂武技的女子欺負。


    雪姬絲毫沒有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險,尖銳的寒芒一點點逼近南宮雪若的麵龐。接著就看到南宮雪若衝她露出詭笑,正在愕然間,手腕上傳來銳利的疼痛,銀簪脫手墜地。隻是一眨眼的工夫,南宮雪若迅速扣住她的脈門,略一使力將她拉向自己。雪姬頓時站立不穩,向下摔倒。南宮雪若跟著一個翻身,將她壓倒貴妃榻上,用膝蓋頂住她的咽喉。雪姬連怕的工夫都沒有,頓時喘不過氣。


    “這是做什麽?”藍烈傾的聲音驀然響起。他記得南宮雪若服藥的時辰,怕她痛得厲害,便過來看一眼,結果正好看到眼前的一幕。


    南宮雪若抬頭望了他一眼,不說話,也不肯放開雪姬。下人們跪了一地。


    藍烈傾皺眉,目光從碎裂的藥碗上掃過:“沒有吃藥?”


    南宮雪若輕輕點下頭,依然不肯開口。藍烈傾眉峰皺得更緊,喝令跪著的侍女:“愣著做什麽?還不速速去請姚先生,再重新煎藥送過來!”


    下人們這才紛紛動起來,收拾殘局的收拾殘局,請人的趕緊出去請人,煎藥的慌忙的重新去取藥材。藍烈傾把南宮雪若拉進懷裏,順便將雪姬從她的掌控中解救出來,眉目間倒不見多少責備,反是不加掩飾的心疼:“姚先生很快過來,忍一忍。”


    雪姬重獲自由,侯爺卻沒有多看她一眼,隻顧著哄南宮雪若,語氣更是她從未聽過的柔軟,心中半是委屈的酸澀,半是恨意翻滾。恰逢南宮雪若看過來,與她雙目對視。雪姬未露半點怯意,毫不退讓地與她對視。


    南宮雪若突然妖嬈地笑了。這點痛其實不算什麽,她還受得住。抬手抱住藍烈傾的腰,她腦袋枕在他胸前,側臉望向雪姬:“我想殺了她。不知侯爺舍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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