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渺王朝的早朝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嚴肅緊張,相反,透著一種平民百姓無法想象的市井煙火氣。尤其是大朝的時候,由於朝會開始得早,上到皇帝下到朝臣都是空著肚子進入大殿的。而朝會也從來沒有發生過話本裏那種“無事卷簾退朝”的好事,一個龐大的國家,每天都在發生需要皇帝決斷的大事,也每天都有必須拿到朝會上探討的難事。於是朝會上看到的並不是一班大臣們戰戰兢兢的恭立,而是按照等級的跪坐,一般朝會開了一陣子,端正的跪坐也會變成不那麽端正的盤腿而坐。而大殿的一邊,宮人在那裏煮高湯麵魚兒,還烘烤著香噴噴的芝麻餅。官員們可以叫來侍立一邊的宮侍,點上和自己口味的早餐,一手芝麻餅,一手熱湯麵的聽同僚的認真匯報,或者唇槍舌戰。就連皇帝也是半靠著腰墊吃吃喝喝,吃到滿意的還會來一句例如“今天的包子很好吃,各位愛卿都來一個”這樣的話。

    這一天一大早陽光就火辣辣的,即便大殿的邊上都放上了大桶的冰塊,官員們依然個個滿頭大汗。餛飩、麵魚兒這樣的熱湯食是吃不下去了,幸好內侍們很有眼力的準備了冰鎮的涼茶。鳳楚含笑說這是宮裏新製的,各位愛卿品品如何?臣子們自然是一片稱讚,就連江漪都說了句“風味獨特”。鳳楚笑吟吟的說:“這是西平侯前兩天送來的方子製的涼茶,各位卿家遇到她時莫忘了道一聲謝啊。”

    原本熱鬧的朝堂忽然安靜了一下。

    隻有江漪依然笑吟吟的和旁邊的少司寇說:“我才從她那裏迴來怎麽不知道有這樣的好東西,景晴藏私!”少司寇笑著說:“少司馬去的那陣子天寒地凍的,讓西平侯端冰鎮涼茶給你喝麽?”鳳楚在凰座上目光掃了一圈,掃到咬耳朵的這兩個人身上還停了一下,隨後道:“涼茶也喝過了,各位愛卿覺得涼快點了沒?涼快點了,就繼續談正事,還有誰要啟奏的?”話音未落,天官少宰舉了下笏板。

    少司寇朝江漪看看,低聲道:“來了,來了。”

    江漪掩唇笑。

    凰座上鳳楚丟了白眼過去,意思是:“好好上朝,別嘀嘀咕咕的了。”

    少宰說得果然是要讓所有人都屏息聽得事,益州郡守、定侯荷映蘭向天官上書,自承前段時間受到部下等人蠱惑,與蘆裘勾結,意圖謀逆。幸好到了最後一刻,她迷途知返,並為舉事,當下已經自我禁閉在家,等候皇帝懲處。

    一時間朝堂上一片寂靜。

    過了許久,才有一人道:“既然迷途知返,為何

    不自縛上京?”

    眾人望過去,見說話的是地官中的一名四品官員,同樣來自益郡。鳳楚看了她一眼,緩緩道:“平卿說得有道理。”

    少宰又道:“荷映蘭上書中也說了,她本是受了旁人蠱惑,當下她自己清醒了,可難保部屬中還有一門心思想要榮華富貴,不惜鋌而走險的。所以她留在益郡,以防事變。”

    鳳楚看了一眼大宰。後者隻能舉了下笏板道:“臣以為,荷映蘭這個解釋還是說得過去的。不過,謀逆乃是大罪,臣等立刻安排人員接任益州郡守,並派將軍接手軍務。”

    鳳楚點點頭,等著聽她繼續說,然而這麽句話說完大宰又往下一縮——沒了。

    江漪有點聽不下去,正要開口,卻聽後麵一人道:“荷映蘭此舉分明還是用兵自重,要挾朝廷。臣以為,應該立刻在丹霞、孟郡等地安排軍隊,以防益郡再變。然後,將荷映蘭押解至京由秋官審理,以正法典。”江漪迴頭看了一眼,見說話人乃是秋官司刑,此人也是剛到而立的青年才俊。

    大宰被當麵嗆了一句,確實毫無反應。天官裏有幾個人露出不豫之色,卻也沒有任何一人跳出來反駁。原因無它,隻因為這位司刑人雖年輕,但來頭不小——前任和親王的兒媳。這個宗室姻親中唯一出身平民的女子是鳳楚親自為那位十五弟挑選的。前任和親王在鳳楚統一天下的大業剛剛開始的時候就病逝,留下兩子一女,長子已婚,女兒尚幼,次子剛剛服禮。所以當鳳楚將一個出身平民的舉孝廉配給那位二王子的時候,宗室一片嘩然,不少人猜測前任和親王是不是得罪過鳳楚,才讓孤兒遭此輕慢。不過兩人成親後感情甚好,這位王妃自己也爭氣,無論是才學德行都堪稱上品,自春官七階到秋官四階也隻用了不到十年的時間。她的小姑,也就是前任和親王唯一的女兒,則曾一派天真爛漫的對人說:“阿嫂啊——那是阿兄自己看中的人!”

    大宰不出聲,朝堂上又安靜了一會兒。鳳楚慢吞吞的吃了半塊米糕,擦了手,又喝了半杯涼茶,這才道:“月卿所言極是,大司馬和大司寇商議一下,明天上道折子讓朕看看。”

    夏、秋兩官的官長躬身領命。大司馬又道:“前些日子西麵不斷傳來不安定的信息,朝中多議論乃是西平侯不穩。當下忠奸已辯,臣以為,應該慰撫一下西平侯。”

    話音未落,少宰又道:“西平侯雖然沒有叛逆之心,但她的親信部下牽扯其中。臣以為,她也當負管教不嚴之責,功過相抵,不問罪便是皇帝

    恩德。慰撫,我看是用不著的。”

    鳳楚端起涼茶慢慢喝著,目光都不朝底下看。

    江漪丟了個眼色給少司寇,意思是“輪到你了。”少司寇笑了一下,整了下衣衫,開口道:“臣有事上稟。”

    鳳楚這才放下茶杯,朝她點點頭。

    “臣昨天夜裏收到扶風急報——曆經數月,查獲意圖謀逆大案一件,涉及益、丹霞、扶風三郡多名官員。另在南斷山中查到私礦三處,鍛廠一處,以及疑被滅口的陳泗難民及我國流民屍體百餘具。因為案情重大,相關證據和詳情稟報另行送上京城。扶風勾結叛逆的原東營大將璃琅及部眾七人也一並押解上京,當下應該已經過了邵郡。”

    話音未落,江漪也朗聲道:“夏官昨日也收到扶風急報——璃琅謀逆被捕,東營主將空缺,需夏官派人接替。”

    “夏官這裏有什麽人選?”

    江漪報了個名字,是現任臨平郡司馬,舊邵國人,冬官司築的族妹。鳳楚點點頭:“妥當。”

    少司寇又道:“西平侯的稟報中還說,雖然璃琅犯下大錯,但畢竟沒有實施,她懇求陛下能饒她一條性命,並請不問罪於家人。”

    鳳楚想了想,緩緩道:“押解到京城,審理清楚之後再說。”

    這一天的早朝就這樣結束了,本來以為會掀起萬丈波瀾的事最後竟然隻是一圈小漣漪蕩漾了一下。原本做好了各種準備就等著到朝堂上來唇槍舌戰的人都有點失落感,散了朝相互也沒說話的興趣,各自去了部堂。江漪出來的時候遇到了月司刑,後者特地走了過來和她並行,沒一會兒笑道:“今□□堂上這一出鬧騰得,道不知道最終高興了誰。”

    江漪撲哧一笑:“怎沒人高興?今天最高興的不正是皇帝?”朝著棲凰殿方向看了一眼:“一場內戰避免了,該出來認罪的都認罪了。最最重要的,你那小阿姊脫身的漂漂亮亮。這件事恐怕困擾了皇帝很長時間,今天陛下總算能安穩睡一覺了。”司刑還真想起自家夫婿前陣子進宮住了幾天,迴來後說皇帝近來心情不佳,整個後宮都戰戰兢兢的,嚇得他也提前逃迴家了。

    司刑笑道:“我那位小阿姊從來是把世事看得最通透的一個,若是七八年前,就是她剛剛收複扶風那陣子。要說她謀逆,我還真相信,當下……半點看不到希望的事,她怎麽會做。”

    江漪看了她兩眼:“嗬,景晴恐怕還不知道有你這樣一位知己。”

    “不敢不

    敢,我位卑言輕,不敢稱小阿姊的知己。”

    江漪笑笑:“今天晚上陛下是睡得著了,你那小阿姊恐怕還睡不好的。”說到這裏朝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意思便是“你若是幫她排憂解難,自能在她心裏加上幾分親近”。

    司刑眼睛一轉,低聲道:“你是說……扶風還有未解之謎?”

    “從去年開始,發生在扶風的各色怪事,和荷映蘭有關的最多隻有一半。而這一半裏和已經明晰的扶風那兩個人有關的又最多隻有一半。剩下的,到底誰該負責,又為什麽要參與其中,還有許多疑問。”

    “比如……和輕雲宮有關的幾樁?”

    江漪但笑不語。

    她深吸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又迴味過之前的一句話,皺眉道:“少司馬您剛剛說……扶風明晰的是兩個人?可報上來的隻有璃琅一人……”

    江漪朝著棲凰殿方向看了眼,又笑了笑。

    司刑更是皺眉,過了一會兒低聲道:“您的意思,還有一個人……陛下是清楚的。而且,是陛下也有心要保的?”

    江漪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司刑一下子想到了什麽,無奈的歎了口氣。此時已走到秋官官署附近,兩人拱手分別。江漪朝著秋官屬方向又看了兩眼,這才笑笑,朝著夏官官署的方向走去。皇帝前幾日召見她和大司馬,吐露出最晚明年夏天就要收複淩霜的意思,這些日子夏官們都在那裏計算需要使用的兵馬、糧餉的數量,再由地官盤點家底,看看國力是否能支撐這一計劃。淩霜苦寒地,地形上雖然沒有扶風複雜,但是地勢更高,一般的人到了那裏不要說打仗,走路都未必能走利索。所以,夏官還要預選好出征的軍隊,士兵們還要格外認真地挑選,最好是生長在高山之地的,等等……先哲雲,兵者,國之大事。

    江漪有一點說得沒錯,這日早朝之後,鳳楚的心情好得不得了。迴到後宮的路上見誰都帶一點笑,宮女、宮侍們相互看看,雖然不知道什麽事讓皇帝那麽高興,但也慶幸籠罩在後宮大半個月的陰靄終於散開了。皇後第一個得到消息,朝著典瑞女官笑了笑:“早說了,我們那位小阿姊是不會叫人算計了的。皇帝真正是關心則亂。”旋即又道:“趁著皇帝心情好,把銘霞來求的事辦了吧。”典瑞應了一聲,想了想又道:“是不是讓銘霞自己來說好些。”皇後略一沉吟點了點頭。

    鳳楚迴宮後照例在棲凰殿繼續召見大臣,朝堂上來不及詳細了解的事,以及一些不

    適合在大庭廣眾下說的事都在這個時候探討。當□□堂上鬧騰了那麽一場,六官裏搭進去三家,冬官一般不牽扯這些事。於是還有膽子和心情下了朝繼續麵君的隻剩下地、春兩家,鳳楚和大司徒談了幾件事,這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也隻是剛到午餐的時間。鳳楚本想留大司徒一起用膳,身邊的女官來報,說儀鳳殿有請。

    一踏進儀鳳殿,銘霞就迎上來,行了大禮,親親熱熱叫了一聲:“皇姑姑。”再一看,太子和二皇女都在,皇後居中而坐,一邊陪著嫻妃,一邊是樺賓,竟是一番開家宴的樣子。鳳楚也好些日子沒見這幾個孩子,於是“一家人”笑意盈盈的在一起吃了頓飯。等她喝過茶,該當孩子們告退的時候,銘霞才說出了自己的請求——求皇帝放過她的好友琴期。她闡述了兩個理由,一個是琴期一直和她在東營受訓練,很少迴家,其母親做的事情她應該不知情。其二,她尚未服禮,按照律令,就算有罪也可減等處罰。鳳楚把她叫過來,摟在懷裏揉捏了一陣子,說她小小年紀就和她娘親一樣七巧玲瓏,心思重的讓大人都害怕。銘霞可憐巴巴地看著她,說我都沒敢讓娘親知道,皇姑姑答不答應都別再罵我了呀。

    鳳楚又拍了拍她,又看了一眼皇後,緩緩道:“她們一家都是景晴複仇還家的功臣。之前,她家當家的死的就有點冤,璃琅若是再死在朕的手上,你阿母就沒辦法做人了。”

    銘霞一時還沒明白過來,一邊皇太子在她耳邊低聲道:“母皇連璃琅都肯赦免,怎會再為難你那夥伴?”

    銘霞大喜拜謝,鳳楚揉揉她的頭,溫言道:“不過,她也不能再留在禁軍。這樣吧,既然是銘霞所托,就由太子出麵幫她尋個出路。”

    銘霞保下了自己的同伴,又從鳳楚那裏聽到對自己母親的迴護之意,心情頓時大好。幾個孩子又在鳳楚身邊說笑了一陣子,盡了承歡膝下的義務這才告退,三個人出了門又相攜前往東宮,要在太子這裏住一晚。鳳楚改元清渺之後,給幾個孩子都冊封了親王,皇次女被封為“慶王”,幼女則取名中一個字,稱怡親王。慶王和銘霞的年齡差不多,小時候也常在一起打滾玩鬧,這次銘霞迴來,兩人很快又撿拾起了當年的友情。銘霞也靠著她結識了許多永寧城的貴胄子弟。慶王也是在太學院東閣讀書,這些日子東閣的先生們已經開始和這些貴胄子弟們論“誌”,也就是將來想幹什麽。這個問題對慶親王沒什麽意義,但對東閣其他的孩子們還是很有觸動的,閑下來一群孩子們聚在一起,說的也是各自“誌在何方”。這日也和太

    子說起了這個話題,太子笑著說:“銘霞也沒什麽疑問吧?本來就是軍營裏長大的,我聽說你當下一身好武藝,日後女承母業,必為我朝名將。”

    銘霞卻搖了搖頭:“在扶風東營裏見習了三年,我算明白了,自己不是當將帥的料。若說誌向,願為文官,我看阿母在扶風布政,就常常覺得,若是能為一處百姓保住安居樂業,也就不虛妄此生。”

    慶王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誌向,瞪大了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道:“小姑姑能答應麽?”

    “阿母也看出來我在軍中成不了事業,要不然怎麽會總說要我從東閣出仕。”

    太子聽出銘霞這句話裏帶了一點委屈,看了眼慶王,低聲道:“天下太平了,往後文官才更有前程。”

    慶王也覺得氣氛有那麽點不對,忙就著太子這句話下台。銘霞也立刻恢複了生氣,三個人繼續說說笑笑,話題也一會兒學業、一會兒國事,一會兒又是女孩兒們喜歡的衣服釵環,永寧城新流行的戲曲話本等等。太子難得有這樣與同伴們玩耍的時間,也是把東宮的好東西都拿出來招待。到得天色漸晚,慶王也舍不得迴去,讓隨侍的女官迴宮打個招唿,要和銘霞一起在東宮住一晚。傳信的女官離開沒有多久就有人來報說棲凰殿典瑞來傳皇帝口諭。幾人一邊接旨一邊奇怪,今天才在鳳楚麵前晃蕩了一下午,怎麽忽然又有吩咐。

    棲凰殿典瑞就是銘霞的那個嬸嬸離錦屏,來傳的口諭很簡單——皇帝準備在三天後擺一次家宴,所有在京城的宗室都在受邀行列,要太子和慶王做好準備。又朝銘霞笑笑:“陛下說銘霞也一並來。”太子留她坐一會兒,錦屏擺擺手說還有宮外好幾家要傳口諭,不敢耽誤。錦屏走了後慶王第一個瞪大眼睛說:“非節非慶的,母皇怎麽忽然想起宴請全體宗室,這也太熱鬧了吧。”太子看了一眼銘霞,見她神色平靜,又看看慶王那圓溜溜的眼睛,心想自己這個二妹雖然也是十三歲,可比銘霞沒心沒肺多了。她沉吟了一下,才緩緩道:“慶王莫著急,到了那天自然知道。反正,不是吃吃喝喝那麽快活的。”慶王心眼是沒有這兩個人多,可也不傻,把這句話捉摸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啊”了一聲,繼續把眼睛瞪得圓圓的道:“家裏還有……”被銘霞用力扯了一下袖子,吞下後半句話,可還愣愣的望著太子,直到看到她微微點了下頭,這才又“啊”了一聲,雙手捧臉道:“嚇死人了。”太子帶著點疼愛帶著點無奈的看了她一眼,旋即又問起雲門書霖的情形,算是將前麵這個話題徹底斷了。

    說到書霖,銘霞還是挺有些話說得。安國公家的那位王子本來是把她送到東閣的,但書霖嫌東閣教的東西太簡單,自己拜入太學某博士門下,入了太學院。那位被稱為“學識廣博永寧第一”的博士見人就稱讚自己這個小弟子,很快就讓書霖在京城少年讀書人中有了名聲。她和韓竹之間有穩定的通信,銘霞在她那裏看到過一次迴信,除了說說身邊的奇聞軼事,便是相互的鼓勵。她看完後,心想這兩個人竟是有一種“天涯比鄰”“相望相攜”的味道。她第一反應就是:“這樣下去可怎麽辦,書霖畢竟是望族子弟!”再一想又覺得:“韓竹是我的親弟弟,哪家女子配不得?”

    這些事挑挑揀揀的說了下,慶王本來就認識書霖,聽得有趣;太子也難的能和同齡人話家常,一樣津津有味。說到韓竹的時候,慶王忽然道:“對了,阿霖怎不求求母皇,請皇帝給你生父一家一個冊封,也能接到京城來過日子。”這句話一下子戳到銘霞的傷心處了,頓時發表了一番“看吧,男人太有誌氣的確挺要命”的感慨,聽得太子和慶王笑得幾乎要打滾。說到最後雙手一攤:“反正就這樣了,韓家的男兒們都還是往日的心性,不依附女子生活。而韓家的女兒們,一個賽一個的賢惠。我都和幾個姑姑們說過,若是怕自家兒子出嫁後受苦,就嫁給琳姨母她們好了,保管被疼愛的如同掌上明珠。”慶王隻管當笑話聽,笑得都要接不上氣了,太子笑歸笑,末了說了句:“不求冊封,也是可以求點能讓你生父一家到京城定居的東西的。既然小姑姑讓你正式的認了這個生父,一家人總要在一處過吧?難不成十二年後重逢不久又天各一方?”

    這幾句話很中銘霞的心意,其實迴京之前她也問過景晴日後可還能與生父一家相伴,景晴笑著說她偏心韓家,又讓她放心,說早晚京城見,不會讓你們父女再一次相隔十二年。她總覺得這是景晴的安慰話,庭秋一心要自立,又隻會走仕途,難不成還能讓他到永寧城當官?長捷這樣在邊關賣命,當個四階下還被非議,什麽男人翻天了,違背祖製了……庭秋這樣的外族,放到京城當官,那閑話還不堆得把景晴都埋起來。

    或許是有和銘霞差不多的想法,慶王忽然道:“我聽說前些日子西瑉派了個身份挺高的使臣過來,在大宴的時候指責我國允許男子為官是壞了‘女兒之國的根本’。還說什麽是‘西蠻北夷統治的餘孽,要速速清除,以免讓女子們淪為下賤’。是不是有這麽件事?”

    太子冷笑了一聲:“的確有……你聽到的版本已是客氣的了,那天把

    母皇氣得夠嗆。後宮的人不敢多提,怕被皇帝聽到了給自己招來雷霆之禍。”

    “我在太學聽到的。其實……還是有不少人為此高興的,她們說西瑉從來是我國的榜樣,她們說出來的話總是有分量的。”

    太子看看銘霞,見她一臉不以為然,忽然一笑道:“阿霞在扶風數年,和西瑉靠的近,你說說想法呢?”

    “我覺得……不管該不該讓男子繼續為官,這都是我們清渺自己去權衡利弊的,西瑉有什麽資格來指手畫腳?阿母說過,在過去數百年間,我們安靖人山河破裂、被蠻夷入侵,這個時候沒見到西瑉為我們做什麽,當下也不需要她們來指點我們什麽。”

    太子神色微震,擊掌道:“說得好。向著西瑉亦步亦趨的時候過去了,總有一天,抬頭仰視的那個,是西瑉。”

    永寧城的規劃由劭慶冬官司築規劃,江漪等幾人也參與其中。這位天才的建築師僅僅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就為安靖重新統一的王朝劃定了都城氣象。她以最經濟的改動,將一個原本隻能容納數萬人的偏安小國的首府變成了能容納五十萬人以上的輝煌京師。這個規劃拿出來的時候笑倒了半朝人——劭慶都城也不過十一萬人,當下搬遷到永寧城,就算加上各地新來的官員、甚至把周邊百姓遷入京城,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十萬人,和五十萬人的規劃比起來,簡直就是大瓶裏鋪底的那點水。

    鳳楚卻很喜歡這個營建的方案,於是永寧城按照這位司築的圖紙開始營造,擴大城池,重新劃定坊裏。誰也沒有想到,短短五十年後,永寧城人口超過八十萬,曾經空曠的京城人滿為患。而到了後代的蘇台,永寧城經過兩次擴建,成為人口超過百萬的煌煌大城。

    這個時候,永寧城隻有十萬百姓,和後代相比,這個空曠的都城最不缺少的就是土地。皇宮外,沿著筆直的禦街向南,日暮傳蠟燭青煙可達的就是住滿王公的鳴鳳巷和朱雀巷。到後代,這兩個裏坊壁壘分明,鳴鳳巷(蘇台改名凰歌巷)隻有正和親王府;朱雀巷則是其他親王的王府。這個時候,這兩處隻要親王即可居住,卻沒有和親王府。和親王領軍駐守在西都邵安。而綿延了清渺、蘇台兩朝的正親王輔政、和親王領軍的規矩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鳴鳳巷從北向南,第二家是一座規模宏大的王府,和她的鄰居們不同,門口匾額上並不是“某某王”的封號,而是“宗正”二字——昭示著此間主人是管理全體宗室的宗正司之首鳳淩蘭。當年鳳楚也是很費了一點心力才合理

    又尊貴的安置了這個長姊。作為春官的一員,鳳淩蘭最看中的就是“規矩”,長幼有序、女男有別、高低貴賤,這和天地日月的規則一樣嚴肅而不可侵犯。鳴鳳巷一共有四座王府,修得最煌煌的就是這座大宗司的官邸。

    鳳淩蘭的王妃出自邵慶望族亭氏,其母是當朝少宰。這位王妃的性格極其具有特色,往好處說,心胸開拓、淡漠無爭;往不好了說,就是壓根兒對鳳淩蘭沒感情也不待見她。兩人成婚後不到五年就形同陌路,除了節慶和皇宮、宗室的邀約外,兩人連麵都很少見。唯一能讓人記得王府還有那麽一位王妃的大概就是每天側室們的晨昏定省,至於見不見得到人,還要看他這天的心情。鳳淩蘭的長子據說是嫡出,可很少有人相信,此外還有一子一女也都指在王妃名下。除此之外,側妃和親侍十五人,至於親從還有不記名的通房、舞郎,那是沒人說準一個數。鳳淩蘭無論到哪裏都喜歡前唿後擁的跟一群小夫,但凡遊玩、訪客還要帶上一群歌舞郎。西山景晴第一次看到這位蘭親王的派頭都被驚住了,和鳳楚說:“若論侍寵的數量和派頭,我的那些姑姨姊妹們在蘭親王麵前都要甘拜下風。”

    這一日朝堂上一場沒有激蕩起來的風雲,鳳淩蘭難得隻是看而沒有湊上來評頭論足,下了朝在宗正司坐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迴王府去了。從午後起,陸陸續續來了幾撥人,有堂堂正正從前門走的,也有輕車簡從帶著麵紗從小巷側門進去的。到了傍晚時分,芳秦殿裏聲樂陣陣時已有貴賓六人,不過除了鳳淩蘭依然擁美賞樂自得其樂,其他人都愁眉緊鎖。鳳淩蘭還熱情的向賓客們推薦一道新的菜,說是王府新得到的一名來自鳴鳳的廚娘的傑作。終於有人對她的淡然不能理解,放下筷子皺著眉提起了早朝上的事。鳳淩蘭挑了下眉,淡淡道:“荷映蘭本來就成不了大事,她知道輕重是好事。難道你們還期待她真能改朝換代?”

    “但是……我們的事……”

    她擺擺手:“不用擔心。倘若她是兵敗被捕,我們才真的要擔心一下。至於現在……”

    頓時有人質疑說荷映蘭正想立功贖罪,難保她不胡亂攀咬,還是要做點打算。

    鳳淩蘭哈哈一笑,揮手讓侍奉的男子們退下,旋即臉色微沉:“怎麽做打算?”

    “不如,我們自己上書向皇帝請罪。皇帝連荷映蘭都能不問,何況我們那點早過去的事。”

    “赦免,哼哼,你們還真是天真的可以。荷映蘭最多能留下一條命,其他的一切都會被收迴去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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