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的時候,西山景晴收到了銘霞從京城寄出的家書。這是一個溫暖的午後,集慶都督府花園裏的樹木已經綠意盈盈,楊柳原也再一次迎來遊人如織的熱鬧。景晴坐在樹下,笑盈盈的看著,時不時和身邊的燕飛聊兩句,一封信看了許久。燕飛取笑說女兒大了早晚要高飛,這才離開幾天就想念成這樣了,以後怎麽辦呢?景晴白了她一眼,順手將信塞過去:“自己看看,裏麵藏了多少話。到底是我的女兒啊……”燕飛眨眨眼睛:“嗯……我怎麽記得某人在這個年紀的時候整天沒心沒肺的吃喝玩樂呢?”景晴哼了一聲:“失憶了怎麽?我十三四歲的時候沉浸於經書,沒事就在神宮泡著,正經的不得了好不好?”燕飛笑笑又道:“今天不知道韓家那位太太會不會過來?”

    打從年後,紫媛就經常在旬休的時候過來,每次都有點由頭——新繡的帕子、打了個好看的穗子、串了個珠花之類的。其實就是過來打探韓庭秋到哪裏去了,什麽時候能迴家。景晴本來挺願意和紫媛聊天,那種純粹的屬於女子的趣味,不涉政治.不過每次麵對紫媛的打探時,她就頭痛了。這會兒韓庭秋到底在哪裏,是不是安全,她真是一概不清楚。兩人分別後,也就是一個月後收到蓉行舟托人捎來的一封信,說三人一切安好,事情已經有了眉目。又說對方十分謹慎,她和奉墨很難接觸到那些陳泗人,庭秋正在想辦法,可能會冒一些險等等。她大概也能猜出庭秋想做什麽,按照他的情況,最適合直接與陳泗人接觸,甚至臥底進去打探。不過這樣做的風險極大,而庭秋那一身的富貴氣也扮不好窮苦人。每次想到,她都有些擔心,也隻能安慰自己——有蓉行舟照應著呢!

    她在年前就對待陳泗人的政策上了一道很長的折子,提了多個改變,年後得到皇帝的批複——一概允許。於是一過上元,集慶就頒布了一係列政令,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允許陳泗人入籍。入籍的方法有兩種,一個是嫁人,男子隻要嫁給陳泗人就可入籍。其次就是未婚的女子接受服禮後可以入籍。韓琳因此正式在集慶入籍,這下子就和普通的安靖人一樣待遇,能離開扶風,還能買地置產。她剛入籍的時候,紫媛就想著到集慶好一點的位置買棟價格合適的宅子,他們帶出來的珠寶還有多,也不用像去年那樣萬事沒有著落就想著省錢。但是和家人一商量,就叫庭幕勸住了,他說:“先不忙著買宅子,我覺著,我們也不會在扶風太久了。等到了內地更好的地方再考慮置產吧。”紫媛串門的時候和景晴說了,景晴笑了半晌,連連點頭說:“你家二爺心理明鏡似的,若

    不是心性恬淡,成就當不下於庭秋。”紫媛撇撇嘴:“這樣才好,若不是心性恬淡,早就愛妾美婢。就算他自己沒這個心思,人家也會送上門來。”景晴撲哧一笑:“哎呀,這話聽得我都慚愧了!”紫媛一抬眼,正看到她府上“別人送來的”那個美少年,臉上一紅,立刻找話題遮掩了過去。

    燕飛看看她的表情,笑道:“把人家當家人弄丟了,這下麻煩了吧?”

    “切,富貴險中求。這是他韓庭秋自己的希望,我不過是給了個機會而已。正經說,韓家人該謝我。”

    燕飛翻了個白眼,心想的了吧,真要出點事看你怎麽交待。別說韓家,銘霞那邊都不好交待;傳出去更不好聽,堂堂扶風大都督的男人還要自己冒險來求生活,安靖人可沒法理解這種邏輯。又想韓庭秋,也忍不住要歎口氣,韓家什麽人都知道入鄉隨俗,就這位韓大爺怎麽還是在故鄉時的心性呢?再想想,好吧,韓家長房的小少爺也差不多……倒是韓梅,帶著種可歸可留的氣質,也不知再過五六年會不會有改變。正想著,景晴拍了她一下:“想什麽啊,庭秋的事我自己操心就成了,少在那裏胡思亂想啊。有這個閑工夫還是多盯著點扶風大小官員,他們要有什麽花樣冒出來,可都是你地官的錯哦?”

    燕飛歎了口氣:“正好昨天得到一個消息——蘆裘那位在京城的時候,我們的鄰居也上京了。”

    “荷映蘭?她不在益郡跑到京城去做什麽?”

    “據說是她的夫婿患重病,她向皇帝求了假迴去探病。”

    “嗬,這麽情深啊。”

    “你還別說,荷郡守對夫婿真的多情,這一點益郡的官員都知道。”

    景晴看看她:“對——你在益郡當過兩年秋官。然後呢?”

    “其它也沒什麽,隻不過我總覺得這件事有些奇怪。也說了,他們夫妻情深,她那夫君一向是跟在她身邊的,怎麽忽然跑去京城還帶走孩子買了宅子,然後就生了場大病,還偏偏就是蘆裘來人的時候。”

    景晴想了想,嗬嗬一笑:“荷映蘭啊……這個人挺有趣,我倒是不討厭她。”

    “她剛歸入劭慶的時候,大夥兒都將你們兩位相提並論。隻不過荷郡守之後安心內政,沒有參與任何大規模的戰鬥,名聲也就漸漸淡了。當下記得這位益州名將的大概也沒幾個了。”

    “她的情形和我還真是有那麽一點兒相像。隻不過,我那時是國破山河在;她則是主君無力。益過來的

    這些貴胄也算是咱們這些年並過來的各國貴族中過的不錯的。他們那位昔日的小皇帝心性也平和。”

    “還小皇帝啊,那時候是隻有十三歲,當下也是二十二歲的人了,孩子都有兩個了。”

    “函國公不問世事,專心學問,她那一筆草書,寫的美極了。改天迴到京城,我也問她求一副掛上。”

    “離典瑞的那個姊妹和函國公交情不錯,讓她出麵替你求字去。”

    景晴點點頭,喝了口梅幹茶,又道:“除開函國公,益的那些人,荷映蘭安心內政;潛秀遠走鳴鳳;雲門家倒是鬧騰了一下,不過是糊裏糊塗被牽扯進去的……我以前就奇怪,益之戰打得也是挺辛苦的,怎麽歸劭慶後就都成了恬淡無爭的了。”

    “函國公倒是真的恬淡無爭。”

    “她之前也一直在宮中過日子,雲門家牽扯進去的那件事都沒牽連到這位小親王。”說到這裏哼了一聲:“鳳楚迴迴都是一樣的法子,把人往宮裏一塞,斷絕交往,防患於未燃。”

    和燕飛說了半天話,景晴忽然覺得大好春日,自己就這麽窩在都督府裏有些傻,於是換過一身衣服,帶了兩個長隨去逛街。集慶城中絕大多數人都認識她這個最高長官,所以靠著閑逛來“微服私訪”是沒希望的。她隻是喜歡這樣的感覺——穿行在街巷之間,看著忙忙碌碌的人們,聽著街市上的叫賣聲,感受這人間煙火氣。集慶人也都了解他們這個大都督的性格,膽子大一點的還在路邊向她打聲招唿,嘮兩句家常。剛剛到集慶的時候,景晴對這個任命有很多怨念。她喜歡奢華的生活,集慶則一片曆經戰亂後的荒涼以及扶風高原的貧瘠。而地方行政長官這個角色則是她二十餘年人生中從來沒有扮演過的。一直到兩年之後,看著集慶在自己手上一點點繁榮起來。特別是征戰歸來,聽著百姓們對於保全家園所發出的歡唿,她漸漸的喜歡起文官的角色。斷一樁謎案、發布一道政令,所帶給她的喜悅不下於一場漂亮的勝仗。每每這個時候,她就覺得鳳楚了不起,她總能為自己尋找最適合的角色,甚至比她自己都更了解自己。

    走走逛逛,一路閑聊,還轉到店裏去扯了塊綢緞,買了包甜橙糖、打了壺甜菊茶。後麵兩樣東西都是陳泗的吃食,最初還是韓家那個廚娘的閨女到在上元的時候和她娘做了出來賣,結果一下子風靡集慶。韓玖拿了自己的私房錢和那丫頭一起盤了個鋪子,由那丫頭打理,生意倒也不錯,至少能保那兩個女孩兒吃飽穿暖。這日正好是韓玖在看鋪子,景晴和她聊

    了一會兒。韓玖做這麽件事,紫媛乃至韓琳都是反對的,理由都是“韓家世代書香,怎麽能入商籍”,韓琳還說阿兄和阿竹都是想要成就一番事業的,家中有商籍的人,怕是要耽誤,特別是阿竹。倒是之前庭幕迴來,笑笑說:“這裏的規矩和我們那裏差不多,男子成親後就隨妻家,不受娘家的影響。阿玖但做自己想做的事無妨,不會影響阿竹他們。”

    景晴聽得有趣,說庭幕已經把此間律令記得如此熟,真該去當個秋官、春官之類的。又說現在他們這樣盤個小鋪子賣賣點心、甜水,還談不上商籍,至少要到挽春他們家那樣有幾個商行才是。韓玖連連點頭,說阿姊和阿嫂就是瞎操心,她們兩個就是賺點穿衣吃飯的錢,想要入商籍也是要有本事的。韓玖知道景晴好佳肴,尤其喜歡吃魚,又給她介紹了一個新開的飯館,是陳泗人和本地人合錢盤下的店,用陳泗烤肉的那個法子來烤魚,又新奇又好吃。景晴聽得好奇,出來就往韓玖指點的烤魚鋪子走,還指使隨員跑去占地。等到了那裏一看,果然熱鬧,看樣子還得排一陣才買得到。好在排隊的都認得她,都叫一聲:“大都督”,紛紛給她讓,景晴笑盈盈的一路點頭,又說了幾句閑話,那邊魚也烤好了。這裏是沒地讓人坐下來吃的,隨從已經在酒樓上訂了地方,她親手提著魚,喜滋滋的走著,就聞到香味陣陣傳來,終於忍不住打開紙包撕了一塊當街吃起來。一嚐,哎呀,果真好吃,又脆又嫩,香料的味道正好壓住魚腥,而且和扶風高原塞上的風情還特配。正美滋滋的,忽然有人拍了她一下,就聽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道:“哎哎,西山侯在扶風這個苦地方住久了,越來越不講究了,迴到京城可要被人笑話的!”景晴一抬眼,驚喜道:“蓉行舟!”叫完了,目光往四下一掃:“庭秋沒和你一起?”

    “他一進城就趕往都督府複命了,我可是先要填飽肚子的。”

    景晴眨眨眼睛,拿起手裏的烤魚晃了晃:“走,迴去吃飯,請你吃烤魚。可是排了長隊才買來的。”

    蓉行舟撲哧一笑:“得了吧,在這集慶還有人會讓你大都督排隊?”說到這裏忽然抬起手招了招,景晴順著望過去,這才發現奉墨也跟著來了,還帶著他那養女。

    “你真是幫著庭秋替我辦案子去了?”

    “自然。”

    “那這拖家帶口的……”

    蓉行舟白了她一眼,景晴和她一路說說笑笑,問得自然是察查的結果。蓉行舟笑道:“收獲頗豐,差不多你想知道的事都有了結果。”

    “比如呢?”

    她笑笑:“留點過會兒讓庭秋和你說,這次他出的力最多。”

    “透點唄……”

    蓉行舟想了想,從袖子裏摸出一把短劍:“送給你的。”

    景晴眼睛一亮:“果然是我想知道的!”

    蓉行舟幾人都是一身風塵仆仆的樣子,尤其是奉墨,整個人瘦了一圈。隻有奉墨的那個養女最開心的樣子,她是第一次到集慶,看什麽都新鮮,拉著奉墨的袖子東張西望,看到賣玩具和吃食的店鋪眼睛亮亮的。景晴拿剛買的那包橙子糖送她,小女孩吃了一粒眼睛一亮:“啊呀,好好吃,集慶真好!”舉手把糖包遞給奉墨:“爹爹也嚐一顆。”景晴瞟了一眼笑道:“都嚐嚐,別說你們那裏,就是邵安、永寧都吃不到這樣的糖果。”蓉行舟也好奇的嚐了一顆,也是眼睛一亮,心說哪兒做的啊,那麽有機巧。這橙子糖不但甜橙味道濃鬱,而且外頭還裹了層製過的陳皮,切成圓圓的一片片,看上去也象個橙子,口感又豐富,即便不喜歡甜食的人都會忍不住嚐一下。

    “庭秋的二妹和家裏幫廚的小丫頭鼓搗出來的。集慶每年就是橙子產的多,我吃的都想吐,沒想到還能弄出這麽個花樣。她家還有一道甜茶也好喝,剛才已經讓她們送一壺迴去,等下正好請你們嚐嚐。”

    蓉行舟也眨眨眼:“這一家子不論男女都那麽厲害啊?”

    “讀書識字又明理的人家,到哪裏日子都不會難過。”

    “我之前聽說很多陳泗人逃難到扶風的時候,總覺得他們是吃錯了藥。兩國風俗迥異,這日子怎麽過得下去?光鬧笑話都能鬧一籮筐吧?現在看來,我還是井底之蛙了。”

    “庭秋和我說過一句話——無論在什麽地方,百姓想要的東西都差不多。隻要能實現,不管是男兒為貴,還是女子當家,也就不重要了。以前他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家裏男人身上,無非現在是竭盡所能去養育女兒,然後把一家的希望都寄托上去……沒多大差別吧?”頓了頓,指指道路兩邊的民居:“平民家庭,既沒有多少家產可爭來奪去;也沒那筆錢去三妻四妾或者三夫四側的折騰。換個人主事,的確會有不習慣,可不至於過不下去。何況,這裏不少人家其實也沒換,依舊是男人在做主,不過是換了女人出來交往。”

    蓉行舟點點頭,心想:“可惜你那位庭秋沒這份恬淡心性。”

    景晴瞟了她一眼,大概是看出她在想什麽,哼了一聲道:

    “當然了,也有那樣的人——無論在什麽處境下,都照著他的本性活著。”

    景晴趕迴都督府的時候,韓庭秋也剛到沒多久。他沒吃飯,卻迴家梳洗了一下,換了身衣服,當下看起來比蓉行舟、奉墨幾個看起來要光鮮的多。景晴讓人準備飯菜,幾個人先就著烤魚喝菊花酒,一邊說正經事。奉墨的養女叫管家帶走,府中還有一些和她年紀相若的女孩兒,正好在一處玩耍。奉墨本來也想走,說經曆的事蓉行舟都知道,後者卻一攤手:“我知道的沒那麽清楚,還是當事人自己說最好。”景晴看了他一眼,又讓人去叫問書,旋即低笑道:“讓問書陪著你,總不會害怕了吧?”奉墨苦笑著在下首坐下,又忍不住帶著嗔怪的神色看了一眼蓉行舟。

    這是一次漫長的談話,從傍晚到深夜。景晴聽得津津有味,經曆了整件事的幾個當事人也把過去的兩個月迴味了一番。

    自景晴在奉墨那裏和庭秋、蓉行舟等確定了計劃後,首先出麵的是奉墨。他繼續和熟識的商人打交道,提出要購買一大批兵器。那些商人自然奇怪,問他用處,一開始說是縣裏周邊最近冒出來一些可疑人群,懷疑是山賊探路,所以要進一批武器把他們那個民兵隊充實一下。對方一臉的不信,說那附近幾百裏的山賊經過你們縣都繞路,誰那麽不長眼啊?就算真有幾個小賊,你奉墨大員外之前的班底就夠抄他們老巢了,還需要擴大?難不成是要拉大旗麽?如此往複了幾次,奉墨才在某一次吃飯時對一個合作最長關係最好的商人說,之所以要那麽多,是因為之前有幾個多年不見的朋友經過,看到他莊上的兵器,都說打造技術出眾,還出高價買走了一些。他覺得這或許是一樁好營生,就像弄一些來販賣。說到這裏還歎了口氣,抱怨道:“你也知道,我那個莊子,地是夠多,但一年也產不出多少東西。我還想送閨女去邵安的書院讀書,將來贏個上品推舉呢!”聽他說這話的人和他打交道已經有四五年,多少也知道他的性格。對他忽然開始追求金錢依然覺得奇怪,這個時候蓉行舟就恰當的出場了——於是,一切就十分合理了——性格內斂、守寡多年又家底豐厚的男子遇到了一個精明能幹、年齡相近的獨身女人,有些變化簡直天津地義。

    奉墨因此接觸到了兵器這一路的源頭,然後就是韓庭秋。他所扮演的是一個流落到茹縣,最後在奉墨莊上打短工的陳泗人。因為會說陳泗話,故而主人這一次談生意把他帶在了身邊。庭秋本來就長袖善舞,很快和所接觸到的陳泗人搞好關係,稱兄道弟的。他又提出在農莊打短工收入太

    低,本來東家是個男人還能相處,現在奉墨凡是都聽蓉行舟的,他們整天受一個女人閑氣,實在受不了等等。他結識的這個人是一個冶煉能手,對他的遭遇十分的理解和同情,兩人又喝了幾次暢快酒之後,那人就提出介紹他另外去找份活。庭秋還猶豫,說自己對鍛造鐵器一無所知,想吃這口飯也吃不到。那人又說沒關係,他們這些有手藝的是少數,還有更多人都是在礦上做的,他粗通文墨,人家一定喜歡,過去能當個小頭目,比給女人跑腿強。庭秋還是猶豫,一直到奉墨處理完了事情快要迴去了,他還和蓉行舟吵了一架,然後跑去找那人說自己想通了,求他介紹口飯吃。那人還真沒有辜負他的希望,把他介紹進了一個礦場,庭秋在裏麵潛伏了大半個月,之後在蓉行舟的接應下逃了出來。

    在此期間,奉墨和蓉行舟又從出貨的渠道著手做了調查,蓉行舟還去探了一下幾個傳說“有人在那裏訓練”的地方。等到庭秋從礦山脫身,他們就徑直往集慶來了。

    聽到庭秋從礦山脫身那一段,景晴“啊”了一聲,幾個人都看著她。她皺眉道:“那裏既然看管的如此嚴格,忽然少了個還算要職的人……隻怕他們要毀滅證據逃跑。”蓉行舟笑著擺了擺手:“放心,庭秋早想到了。我們設了個‘金蟬脫殼’的局。那邊隻會覺得出了個偷錢後逃跑的混賬,還在被追趕中丟了命。”

    景晴撲哧一笑:“梁上君子啊……這可委屈韓大爺了。”

    庭秋朝她笑笑,並不說話。

    景晴又想了想,一拍手:“所以,經過你們查察,所謂的招募陳泗人為兵,並沒有看到痕跡。那些以此名目被招來的基本都送入了礦場?”

    “我遇到的人都是這樣說的。他們的主要來源有兩種,一些是到了各地後被人以招工的名義招去的,還有一些則在剛剛入關就遇到有人說要招收兵丁,整批被帶去礦場的。而且,我估計,這樣的礦場還不止一個。礦山上的待遇不錯,吃喝不愁,還許諾每天都有工錢,等他們做滿了日子就一起結算,許諾的錢也挺有吸引力的。他們在這些人中選擇能說會道的給個管事的位置,還有被送出去招募同鄉的。”

    “為甚麽覺得不止一處?”

    “一來,有些一起被招募的並沒有在一地。當然,那時候的說法是,那些人體質更好,招進去當兵了。二來,我看了那一帶的地質,應該富產礦藏。”

    景晴嗬了一聲:“對,你精通此道。”想了想又道:“根據你們的說法,那些人對礦場的管

    理十分嚴,但對冶煉的管理並不嚴格。那些招募去的鐵匠經常能去附近鎮甸逛逛,而流傳在這一帶的鐵器則是其中一些管事的貪圖私利讓工匠加做的?”

    “嗯。其實想想也合理,那些鐵器,即便是兵器,也都是朝廷允許民間打造的樣式,並沒有禁造的軍械,更沒有鎧甲。即便被發現了,最多是違反官府規定,讓異國人從事了還沒別從事的行業。對這些人寬鬆,還能傳出更多好名聲,繼續招募難民也容易。”

    庭秋補充道:“大量人聚集,光是米飯蔬菜每天都要消耗許多,天天秘密運輸總不是辦法。難民們到了陌生地方多聚集而居,又讓陳泗人自己出去采購,不容易讓人產生疑心。”

    景晴點點頭:“的確,集慶這裏的陳泗人也是聚居的。”

    一旁燕飛補充道:“豈止是陳泗人,大赦後留在這裏的廬裘人也是聚居的。當下他們在集慶的日子過得倒是還不如後來者。”

    匯報完查案的事情,又熱烈討論了一陣已經是深夜。蓉行舟、奉墨三人雖然訂了客棧,還是接受邀請留宿在都督府中。庭秋卻要迴去,景晴想想他離家已久,也的確該好好和兄妹們說說別來情景,也沒留,讓一個侍衛帶著都督府腰牌送他迴去。待到眾人散去,她迴了房間梳洗後躺下卻找不到一點睡意,裹著被子翻來覆去的好一陣子,最後歎了口氣,起來點了燈,索性把今天聽到的事又理了一遍。這一整理就忘了時間,拿著筆塗塗抹抹大半夜,等到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時已是四更末。這一熬夜,早上自然是起不來了,可這天也注定了她別想睡飽,剛剛過辰時就有人來求見。景晴被叫醒的時候朦朧著眼睛問是什麽人,答複說:“澄碧黛。”她一個激靈睡意全消,簡單梳洗一下,連早飯都來不及吃就去見人。

    澄碧黛還是以前的樣子,親切、恭敬、談吐頗有趣味。她還帶了一大堆東西,說是剛剛從京城運來的——大都督芳誕在即,阿母特意讓人送來一些永寧城才有的東西,為大都督上壽。景晴微微一笑:“這可不敢當。俗話說,無功不受祿。琴侯生辰的時候,我們西山家可沒備過那麽厚的禮。”碧黛還是笑,拍拍箱子道:“西平侯客氣了。其實,這些東西也就是看著大,並不值錢。無非是永寧城新上花樣的綢緞,哪裏新產的瓷器之類。不瞞你,這也不是專為大都督送來的。阿母深怕我在扶風久了,跟不上永寧城的風尚,一年總要讓人送兩三次時新貨來。”

    景晴依然不置可否。

    碧黛又道:“當下我們澄家並沒有

    人在扶風任職。而且,家母是春官,職司上和西山家的幾位也沒牽連。所以,大都督別這麽謹慎,這隻是阿母和碧黛的一片心意,哪怕看在貴妃的麵子上,也請您笑納。”

    景晴撲哧一笑:“你這樣誠意,我再拒絕就矯情了。來,我看看是什麽新鮮東西?”碧黛指點著從人打開了幾個箱子,大多都是綾羅綢緞,色彩花樣果然都是集慶還沒有的,特別是有一種明媚的綠色從未見過。碧黛笑吟吟的介紹說這是永寧城一家染坊捉摸出來的新配方,一出來就驚動了全城,當下永寧有點錢的人都以用上這種綠色的布料為貴。景晴把布料捏在手上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笑道:“若有商行眼明手快,運些過來倒是能賣高價。這樣的工藝,送到西瑉都該是搶手貨。以後再別說隻有我們從西瑉買絲綢了!”說到這裏朝著碧黛看了一眼,後者愣了下後才反應過來,摸摸自己的衣服笑道:“大都督好眼力,這的確是從暗商那裏買來的。”

    看完綢緞,景晴又讓人開了一個小匣子,見裏麵是一幅畫,頓時就來了興趣。一打開乃是一幅山水,畫溪流婉轉、楊柳堆煙的春景,左上角有題詩,卻無落款,局部有殘缺,但已精細的裝裱修補過。

    “此畫從何而來?”

    碧黛嫣然道:“這是年前阿母偶然購得,所有人看了都覺得畫得出色,卻不知道是何人所作。阿母還拿進宮給皇帝和貴妃也看過,也說不準。皇帝說書畫一道還是西平侯您最精通,所以……”

    景晴深吸一口氣:“這是夢華的作品。我想,應該就是史書中都提過得《玲瓏溪春興圖》。”

    碧黛瞪大眼睛:“這,不可能吧……夢華的這幅畫,我記得是送給了宋王,後來一直在宋王後裔中流傳,亡國之時毀於大火。”

    “人們還都說夢華的《四季行遊圖》早已散失,甚至還有說從未畫全。這個筆調絕對是夢華的作品沒錯,我這裏正有兩幅,我們拿著進去對比一下。你也是懂書畫的人,一看便知。”

    進的是內室,碧黛帶來的人也就不方便跟隨了。兩人還沒坐定,景晴臉色一沉:“你做了什麽?連澄貴妃都被驚動了?”碧黛往地上一趴:“大都督救我!”景晴一皺眉:“果然是你闖得禍?到底做了什麽?怎麽驚動到了宮裏?”

    澄碧黛送來的這幅畫毫無疑問就是夢化的真跡,根本不需要鑒定,因為這幅畫十年前她就見過,好好的存放在皇宮中,而且就是澄貴妃的收藏。這副畫上麵本來有夢華的章,明明白白的作品,剛剛她一看到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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