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之後,熱熱鬧鬧的新年慶典結束了。官員們返迴崗位,書院也重新開學,到了元月二十,見習進階的孩子們也各迴官署軍營。元月十八那天,長捷舉辦了一個簡單的家宴,為即將前往冰河關的大侄女壯行。韓竹、韓梅都受了邀請,聽到消息後的韓琳又買了禮物跟著韓梅一起跑去。新年那次,長捷沒說什麽,這次看她又拿了不少東西來,卻是說什麽也不肯收了。他對韓琳說:“若是你們依大都督而居,衣食無憂,我自不與你們客氣。但當下你自己辛苦賺錢,實在沒必要再如此多的虛禮。”韓琳隻是笑,韓竹兄妹又在旁邊幫腔,終究還是把一袋東西塞了過去。

    長捷的大侄女將妹妹拉到一邊低聲道:“你說,韓琳近來總往我們這裏跑,還那麽殷勤……會不會是,看上我們叔叔了。”

    做妹妹的先驚了一下,又想了想,低聲道:“或許呢。”然後撲嗤一笑:“她長得好美,又識文斷字,配得上叔叔。”

    “就可惜不是我們這裏的人。叔叔真要嫁給她,怕會被人笑話呢。”

    “切,誰敢笑話叔叔,他是大將軍呢!我說啊,陳泗人也挺好,女兒家溫柔,將來不會欺負叔叔。”

    做姐姐的眨了眨眼睛,大約覺得妹子說得有道理,想了想笑道:“哎呀,我聽阿竹說,陳泗的姑娘是在家裏等著男人托媒提親的。韓琳她懂不懂我們這裏的規矩啊。”

    “說得對啊,這可不好呢。”

    姊妹倆相對看了看,竟然一起歎了口氣。這兩姊妹從小在祖母建立的“山寨”中長大,縱然當下都在走仕途,心裏著實沒有什麽門第之見,加之又喜歡韓琳,倒真希望她與自己的叔叔能喜結連理。

    這對姊妹相差不到兩歲,長捷本來想把兩人一起送去冰河關,結果妹妹因為“年齡還小”沒被同意,隻能眼巴巴看著姐姐戎裝離家。韓梅見她鬱悶,好奇地問為什麽那麽著急去前線,跟著長捷將軍多學幾年不好麽。小妹歎了口氣:“你不知道,我們本來沒資格見習的,托了王朝初建的福才有了機會。可誰知道這樣的好事什麽時候會停止,年年都有傳說要恢複舊製,每聽到一次我們就害怕許久。這樣的情景,自然是越早結習越好,正式授了階就什麽都不怕了。”

    韓梅又問要是真的停了怎麽辦,兩姊妹撇撇嘴:“還能怎麽辦,到軍中當個小卒,一刀一槍爭個功名出來唄。”

    韓梅眨眨眼睛忽然叫了一聲:“哎呀,那我阿爹他們那種是不是也很快就會沒有的。”

    “那隻是官府臨時用人,更長不了,反正,等不到你成年。倘若運氣好,趕在停止之前得個位階,哪怕十階,就算踏進這個門檻了。”

    “阿梅你是讀書人,倘若能進官學,成績出色的便能被舉薦入仕。”

    做妹妹的冷笑一聲:“說是這麽說,不過寒門子弟有幾個能以才獲選。倒還不如我們,隻要有戰事,就有發跡的希望。”

    韓梅點點頭,心想:“還好阿兄也是走武途的。”

    韓琳在年後被調到集慶,還派了個市場上巡察管事的小差事。她自覺幸運,其實乃石兩個原因,一個自是她自己能幹,詩書禮樂無一不通,在扶風放哪裏都是引人注目的了;其次其實是管理他們這些臨時征召人員的發現她這一家子與西營大將軍長捷交往甚密,有意識的優待了。紫媛聽到消息歡喜地說:“哎呀呀,趕到你兩位阿兄前頭去了,真是了不起。”韓琳低頭道:“不過因為是女兒身,得了便宜。”韓玖串門的時候將此事告訴了挽春,後者也驚喜交加,非要請大家好好吃頓飯來替韓琳慶祝。挽春此時已有了四個月身孕,她那夫婿歡喜得都忘了羞澀,不管她到哪裏都要跟著,看著她的眼神還是初嫁時那般滿是戀慕。紫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挽春,自問起她家中生意的情況。得到的迴答是:“還算好,終究是婆母當年打下了好底子,客人們還是相信我們家東西的品質。”她那夫婿笑道:“全賴娘子能幹,當下生意越來越好了,就是苦於找不到合適的幫手。”挽春解釋說自家店裏想要找幾個年齡在十五六歲識文斷字的女孩兒迴來,在店裏跟著各級掌櫃做幾年,等到能獨擋一麵了便可以把各地的分號重新開起來。挽春笑著說:“這絲綢,我聽說是益郡、鳴鳳一帶的最好。天下太平了,我想過兩年到內地去跑幾趟,找到好的貨源,現在的貨實在是太貴了,賺不到多少。”她家的商號衰敗主要是因為無人主事,去年挽春出了個主意,到陳泗來人裏找曾在商行做過掌櫃的,還真找到了兩名,都是四十多歲的,正苦於自己是男兒在這裏使不出勁,得到這個機會感恩戴德,兩人一番努力下商行頓時欣欣向榮起來。但要說再在陳泗人裏找“接班人”卻不容易,從長久計,要培養的當然是女孩兒,可陳泗人中有幾個女孩兒識文斷字?偶然遇到那麽一兩個,都出自書本網、官宦家庭,寧可為奴不入商門。扶風本地最缺讀書人,折騰了半年也隻勉強挑了兩個。

    韓玖忽然道:“我到你們家做事吧。”

    此言一出,驚了滿座。

    她緩緩道:“我想了很久了,如阿兄、阿姊那樣,走仕途,我真沒這個本事。在這裏,女兒家長大了總要有份自己的差事,養家糊口,將來娶夫生子。雖然讀書我不怎麽在行,可術算之類的我卻是一學就會。挽春如果不嫌棄我笨手笨腳的,就讓我跟在你身邊學做生意吧。”

    挽春哪裏敢接口,求助的望向紫媛。

    紫媛沉默了一會兒笑道:“也不急在一刻半刻的,等你兩位兄長迴來商量了再定。”

    韓玖笑笑。

    挽春忙道:“對啊,等大爺、二爺迴來再說。商人終究是低賤的,二姑娘你官宦世家的人,犯不著啊。”

    韓玖這個念頭,家裏沒什麽人看好,迴去後默契的誰也不提。韓琳新接的差事,萬事都要學,格外勤奮。她這份差事其實就是巡視商街,定點開市、定點閉市,另外看看可有欺行霸市之類的行為。除了難免日曬吹風,倒比之前抄抄寫寫省力,錢也多了不少。這日她在市場上巡查了一遍,忽然聽到有騷動之聲,趕過去一看竟是兩人爭執不下打了起來,慌忙去叫衙役來阻止。沒一會兒巡街的衙役趕到,還真趕上了,原來那兩人打了一會兒,落下風的那個居然掏出一把刀捅了過去。差役趕來正好抓人救傷者,穩定市場。在差役趕來之前,就已經有路人上去阻攔,其中一個女子還奪了兇嫌的刀。待到穩定後,衙役帶隊的和韓琳一起過去致謝,定睛一看都叫了出來:“校尉!”仗義援手的是西營的一名校尉,與韓琳也認識,將事情經過說了一下,衙役自不敢提她,接了傷人的那把刀後離去。那校尉猶自感慨道:“真是一把好刀,不知哪裏買來的。”如此嘀咕了一句一拍手,對韓琳道:“改日再聊,我要去衙門再把那把刀拿出來看看。民間怎有這樣好做工的刀具,我看都不亞於軍械的工藝了!”

    那校尉官果然去衙門看刀,越看越欣賞,一定要拿迴去給自家將軍看看。好在這樁官司人證物證齊全,傷者其實傷的也不重,當堂宣判完畢,這把刀也就沒用了,隨便她拿走。長捷看到也是大驚,連連稱讚工藝精良,民間從未見到過,立刻讓人去問那犯人到底從何處購來,又派人去實地尋找,如此這般又是後話。

    上元一過,韓庭秋幾人也就在瑤州開始抄抄寫寫的日子了。瑤州這次發現的前朝書籍、公文、檔案等非常之多,且不乏珍本孤本,最珍貴的當然是一大批檔案,記載了文成中葉開始瑤州地區的法律、祭奠、禮儀等。安靖經曆了數百年異族入侵、群雄割據之後,文成以及之前那些古老王朝的文化

    積累散失慘重,對新興的清渺而言,這些文檔遠比一庫金銀珠寶更為可貴。

    最先發現景晴委托他們查找信息的是韓庭幕,他按照景晴的囑咐抄錄全文,記錄了出處名字、存檔的卷號以及新抄錄的庫號卷號等信息。但在如何交給景晴上兩人都犯難了,景晴吩咐得很清楚“麵交”,不過兩人看當前的工作量沒有一個多月是結束不了的。庭幕半開玩笑說:“我看她此時還在瑤州境內,你請幾天假追過去罷了。”庭秋冷哼了一聲:“得了吧,人家千裏駒騎著,我兩條腿跑,趕過去人早不知道迴哪裏去了。”頓了頓又道:“她若急著用,自會再派人過來。否則就等到我們結束了差事迴到集慶後‘麵呈’。”

    果然,沒幾天兩人就在承平再一次見到了景晴。庭幕去給妻、妹買承平產的胭脂水粉,拉著庭秋作陪,買好東西返迴路上遇到了剛剛進城的西山景晴。聽到一聲叫的時候,庭幕仍不住想“果然阿兄和她有緣份,到哪兒都能偶遇。”景晴顯然心情很好,見了他們連聲道:“快,跟我走,今兒算你們遇上了!”兩人還有些莫名,與她同來的一個男子已經向庭秋伸手,示意他同騎,後麵一個侍衛也過來帶上了庭幕。沒一會兒到了驛館,兩人才知道與她同來的男子便是燕飛的夫婿問書。

    問書常年居住在邵州,當下是前來探親的。景晴的故鄉孟郡產一種細鱗魚,味道十分鮮美,是景晴的大愛。當初在邵州時兩邊相距不太遠,又都是平坦大道,每年總會讓孟地送來幾斤,自從去了扶風卻再沒吃過。問書前來探親時到孟郡去了趟,正好在那裏聽說景晴近日在瑤州,就去買了兩斤魚裝在罐子裏養著,一路緊趕慢趕,還真給他趕上了。兩人在距離承平十來裏的地方遇到,景晴聽說帶了細鱗魚頓時眉開眼笑,急著進城找地方做了解饞。

    驛館自有廚房,景晴又讓人去請來那個擅做中州菜的婦人,一門心思等著吃魚。庭秋幾個見她一臉等吃的歡喜,全然沒有平日殺伐決斷的大都督氣勢,到顯現出十來年前的小女兒嬌態,心下覺得有趣。問書從廚房那裏過來,臉上帶了惋惜歎了口氣道:“隻剩下一半能用了。”

    “山高水遠的,還能留下一半就很好了。虧得你有這個心意,隻可惜燕飛不在這裏。”

    問書笑笑:“等送到集慶,怕是一成都留不下,隻能說她沒這口福。”

    景晴笑道:“她這會兒還不在集慶,在秦州。你也不忙趕路,等兩日與我一同迴集慶。我們到了,燕飛還未必到家。”

    問書應了一

    聲,這邊庭幕忽然道:“這位……你不是北庭那個茶樓的掌櫃?”

    問書笑道:“韓二爺好記性,當初與娘子寄身瓏北,的確開過一個茶樓營生。還承蒙二爺光顧過好幾迴。”

    “你那茶樓距離阿兄的府邸不遠,又頗有些雅韻。”

    “我是伴著七娘長大的侍衛,自不能遠離主人。茶樓迎四麵客,也方便同伴們相聚議事。”說著看了一眼景晴,笑道:“七娘也時常過來,隻是不走外間,你們遇不著。”

    景晴見兄弟倆都有些迷惑,補充道:“我族中排行第七,王府裏親熟的人常以‘七娘’稱唿。我們這裏,貴家女子服禮前後有遊曆四方的習俗,他和燕飛幾個都是陪著我一同遠行的,隻是遊曆未完就遭遇國難家仇,原本的一年行走成了五年漂泊,所以他們叫我‘七娘子’叫慣了。”

    庭秋忽然道:“還有一件事,我疑惑了很久,一並問了吧。你到北庭後沒多久,家中還買下過一個女孩兒,後來嫁給了賬房的兒子,也是差不多時間消失的……”

    庭幕插道:“這事不相幹吧,那丫頭不是說是離散的富家千金,後來不還派家人來將他們父子接去享福了麽?”

    問書哈哈大笑:“那姑娘是書童,賣女的婦人卻是她親娘,也是七娘的乳母。”頓了頓看景晴並無阻攔的意思,又道:“我們這些人中,沁玉這丫頭最是聰慧膽大,是她第一個發現七娘留下的記號,一路追蹤找到了人。她娘怎麽都不放心七娘一人在你們府中,就將女兒送了進去。”

    “那派來的家人……”

    “就是沁玉派去的。她啊,成就可比我家夫人大多了,當下是北都和親王幕下的司寇。你府中那賬房先生——元家父子都在北都過著唿奴換婢的好日子。前些日子書信裏,沁玉說她已向春官提請開家立係,看來不久後還能給元小郎君掙個誥命。”

    庭幕聽得目瞪口呆,心想當初那丫頭丟下剛出生不久的兒子跑了的時候,元賬房還天天罵他兒子色迷心竅,非要娶丫頭,最後卻是這般傳奇故事。庭秋忍不住白了弟弟一眼,心想你們夫妻幹的好事,讓家裏潛進來那麽多人,幸好他們對韓家沒有惡意,不然天知道有什麽後果。這個表情落在景晴眼裏,禁不住莞爾。這個時候細鱗魚也做好了,一群人也就停了話頭,專心品嚐美味去了。

    孟郡產的細鱗魚果然美味至極,莫說想念了許久的景晴,就連第一次嚐到的韓家兄弟都恨不得把魚骨頭都嚼碎了吃下去。問書自不會和他們

    搶,象征性的嚐了兩筷子喝了點魚湯,待到景晴吃完放下碗,看她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哎哎,這個貪吃樣子,哪還象朝廷的鎮邊大都督。”

    “大都督又怎得?哪怕是皇帝陛下,那也是要吃喝的。更何況,這還有我思鄉之情。”

    問書與她又相互對答說笑了幾句,兩人交談時神色從容,全無主仆之間的嚴肅。庭幕在集慶時從妻子那裏多次聽到過問書的事,自然都是從燕飛那裏聽來的。在燕飛等人口中,這位扶風鄉師的夫婿溫柔賢惠,堪稱人夫典範。想象中便覺得他必是個眉目如畫,嬌柔害羞之人。待見到真人著實吃了一驚,問書身材挺拔,眉如刀裁,乃是個英氣逼人的男子。韓庭秋已經當得起“英挺”二字,可與他一比,便要說“俊秀”了。

    沒一會兒,問書說要去整理東西就告退了,庭幕本也想走,卻被庭秋一個眼神留住。景晴看著他們笑道:“看樣子,我拜托之事有了結果?”

    庭秋看了庭幕一眼:“讓庭幕說吧,他找到的。”

    韓庭幕將抄錄檔案時候找到的信息說了一遍,又說所有內容他都抄錄了,就放在房中,等下取來。景晴點頭道:“多謝。”旋即一笑:“虧了此信息,解了我心頭一個大疑惑。”庭幕笑笑不語,韓庭秋卻望著她緩緩道:“藏葉於林,可是其意?”換來景晴嫣然。

    說完這幾句話,庭幕說是迴去取抄錄的東西,庭秋也起身告辭卻被留下。庭幕看了他一眼,自行退出,到了外頭一眼看到問書,兩人又說了幾句話,談得投機就一路說著往自己住處走。

    房內,景晴依然沒有喚入隨從,見庭幕離開了,笑吟吟的移坐到庭秋身邊,柔聲道:“剛剛,問書的話讓你不高興了?”

    庭秋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一直到剛才,我都還以為當年在我身邊的女孩兒是遭逢變故,與家人離散的孤苦無依。沒想到從開始起就內有伏兵,外有應援。其實也就是我們韓家上下是一群傻子。”

    景晴歎了口氣,伸手抱住他的手臂,緩緩道:“他們都是和我一起長大的,我的命就是他們的命,他們自不能遠離。哪有什麽伏兵應援,說的好像我們要對你圖謀不軌一樣。”

    庭秋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重重歎了口氣,扭身對著她,苦笑道:“我總覺得,當年我和你在一起的種種,怕都是被你們當笑話來說的吧。”

    “這些事,我可沒和人提過。親近如燕飛、問書都是不知道的;沁玉看在眼裏,可她不會亂

    說。”

    “哦……”

    聽他聲音裏還帶了不信,景晴撲哧一笑,望著他的眼睛道:“兩情相悅的事情,我做什麽要見人就說,又怎麽會拿來當笑話呢?”

    韓庭秋與她在北庭相伴三年,在集慶重逢一年,還是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從她口中聽到“兩情相悅”四個字。在這之前他雖然下定決心“要重新贏迴美人”,可總擺脫不了“一廂情願”的疑慮,聽到這幾個字,頓時心神搖蕩。再看景晴也是目光迷離,頰帶紅暈,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眼見又是一場旖旎纏綿,偏在這時聽到問書的聲音傳來,說韓庭幕求見。兩人匆忙分開,對看了一眼都禁不住笑了起來,心想“把這事徹底忘了。”等庭幕呈上抄錄的冊頁,三人又閑聊幾句,之前的浪漫旖旎情調消失殆盡,沒一會兒兩兄弟告辭。景晴起身送客,又道:“我還要在此停留兩日,庭秋明日晚間過來找我,有事相商。”

    庭幕哪知道自己無意中破壞了那兩人的良辰美景,腦子裏都是剛才和問書的往事追憶。一出門便道:“七年前忽然有人來接元賬房父子,我還覺得這事太蹊蹺,深恐他們被騙白白擔心了好些日子。還是阿媛說得對,他們兩個也不值當什麽人費心力來設局。不過,真沒想到他們早早的到了此間,還過上了富貴日子。問書說,他們兩個來到此間竟也沒什麽不習慣。元家的那小子,據說還是出了名的賢惠又能幹。”

    “元賬房除了貪小好偷懶,在管帳上是一把好手。他那兒子將他的本事學的青出於藍,拿來當主夫當家又有什麽難的?”頓了頓道:“我倒是好奇,沁玉派來的人是怎麽說服元賬房毫不猶豫地帶著兒子放下一切的跟他們走。那時扶風還在廬裘之手,一路穿行,走的不是一般的辛苦吧。”

    庭幕哈哈笑道:“來接人的‘家丁’穿的精致,還拿了兩錠黃金說是給元帳房‘路上零花’。我當時就因著此事不安,既來接人,路上還需要花費什麽?現在是明白了,抱著這兩錠黃金,莫說穿越邊關,就是讓他上刀山下火海,元帳房都不會眨眨眼睛。”

    兩人都覺得這是件趣事,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的正熱鬧,忽然聽到喊他們的聲音,抬眼望去,見玉舟站在廊下望著他們兩的神情裏滿是探究。庭幕暗叫一聲“麻煩了”,看了一眼庭秋,見他正微微皺眉,顯然與自己一個念頭。果然,玉舟走上來便道:“你們兩個去哪裏了?今日大都督宿於此,你們……你們怎從她住的地方過來。”兩兄弟還沒開口,他又道:“上一次大都督在此的時候庭秋也消失了大

    半夜,有人說見到來找你的是大都督身邊的人。你們……”

    庭秋上前一步,低聲道:“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如何?”

    玉舟看著他們的神色更疑惑,還是點了點頭,帶著兩人進自己的房間。

    庭秋正色道:“其實,我們與西山家的許多人,比如剛剛和庭幕一起過來的那位問書是舊識,僅此而已。”

    庭幕點頭補充道:“當下故友重逢,有時候在一起說兩句閑話罷了。”

    玉舟神色剛剛平和下來,忽然又跳起來道:“你們是陳泗人,出自官宦富貴之家。我們大都督……難道那時便是在你們家?”

    庭秋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道:“此事可大可小,但盼你莫要張揚。”

    玉舟一下子跌在地上,過了許久才纏聲道:“天啊,這樣的事就是讓我張揚我也不敢啊……”

    當日兩兄弟花了些精力才讓玉舟平靜下來,他倒也不愧是多年的官員,第二天早上再見已經神色如常,與他們說話之時也宛如過往。傍晚,庭秋如約而至。景晴這日迴來得早,已經在房中等他,見到時笑意盈盈。

    這次重逢後,除了地位變更所帶來的變化,庭秋感受最強烈的就是景晴變得愛笑了,不複他記憶中那個不時顯露出一點憂傷的女兒印象。有一次,庭秋曾玩笑說“從來官員講究的都是‘不怒而威’,更何況你還是帶兵的大將,卻怎得總是神色和緩,笑容隱含。”她想了想道:“或許過去八九年裏常時伴駕,被皇帝的舉止影響了。”他這才知道,原來重新統一了安靖的清渺開國皇帝竟然是一個喜好笑語之人。

    景晴已經讓人準備好晚餐,依然是請了那家擅作中州菜的婦人來做的,雖然沒有前一日細鱗魚那樣的美味,但所用食材皆上品,做的自是美味無比。庭秋吃了一陣子,點點菜品笑道:“在集慶的時候常聽人說西山大都督在邵慶時過的奢華,看到這兩天的吃用才讓人相信。”

    “切,這是變著法子說我在集慶沒讓你們吃好麽?”

    “集慶也不是沒有好的食材啊……但是大都督府的每一次宴請,和平民百姓家比起來那當然是珍饌,可和今天比起來……”他故意拖長了音,化作一笑。

    景晴忽然歎了口氣:“集慶那裏的確不缺少珍稀食材,隻不過那些東西都是深山、寒潭、荒原裏千辛萬苦才能得來的。你不知道,前兩任扶風大都督若論打仗也都不差,卻全然不懂惜民,把當年收複之時百姓夾道歡唿的扶風治

    理的民怨沸騰、民變頻發。皇帝派我來此是寄予厚望的,所以,我哪裏不饞那些東西,就怕吃上了癮,上行下效,依然是擾民。扶風百姓待興,實在不希望百姓們為了官員們一口的歡喜荒廢生計。”說到這裏看一眼庭秋,嫣然道:“你不用拿這種神色看我。這些道理雖然從啟蒙時就開始學,可要孟國不出事,我怕是一輩子都不會放在心上。”

    “曾經百姓生活,方解其中艱難?”

    “不——應該說,這親手打下來的江山,和從祖上手中得來的江山,感受是全然不同的。親手打下來,才真正知道江山得來不易,才懂得惜民。庭秋你……若沒經曆過這一年多,怕也沒想過自己能把銀錢用到那般精細吧?”

    庭秋沒想到這個例子舉到了自己身上,隻能訕訕一笑,專心吃飯。

    待到用完餐喝過暖湯,庭秋端坐正色道:“昨日說有事相商,總不會就讓我來抱個口福吧?”

    她目光微抬,緩緩道:“庭秋,你可是想要在清渺出人頭地?”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沉聲道:“是!”

    “清渺終究是女子之天下,男兒立業倍加艱苦,更何況你等乃是異國異族。為何不在此間安寧度過幾年,待到陳泗安定後返迴故裏,東山再起。”

    “陳泗或有安寧之日,但是返迴的故裏還是不是陳泗山河卻難說。這些天抄錄文書,我才知道原來瓏北等地曾是安靖之瑤州。”

    景晴不語。

    “而同樣為邊關地的燕州則有一半曾屬西瑉。”

    “各國疆域本就是不斷更替。”

    “當下陳泗分裂,無力守土,這些四鄰強國難道會袖手旁觀。瓏北將來不知落入何人手——廬裘,西瑉,或者清渺……”

    “庭秋對陳泗皇族貴胄們這樣沒有信心?”

    “我好歹也當過一郡之主,先嶽丈又是一品大員,陳泗皇家有多少本事,我還是知道的。退一步說,即便出了一個英傑重整河山,等到重返故土,家園聚毀,而我昔日在官場上的故交好友也盡皆零落,我又有多少東山再起的機會?恬淡田園,這是庭幕的願望,卻不是我的誌向。”

    景晴靜靜的看著他,仿佛要看出他內心深處的想法,而韓庭秋正襟而坐,神態從容。過了許久,她正色道:“你是將在清渺出人頭地的機會放在了我身上?”

    “我自信有此才幹,而清渺正當用人之際。而且……”

    “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絕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明月曉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明月曉軒並收藏春絕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