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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城,夜已經很深了。


    石幼儀:“爹……”


    石廩生正走到門口,卻停了一下,威嚴地迴過頭來。


    石幼儀:“先……先生走好。”


    石廩生哼了一聲:“女子有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婦德、婦言、婦容、婦工。這位姑娘,老夫聽人說你以前曾經害過癔症,素喜胡言亂語。以後待人接物,說話做事,當想清楚再開口,不可叫人笑話。”


    石幼儀見父親還是不肯同自己相認,眼淚沁了出來:“小女子,小女子……”就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時間已是四月十六日,石獻珠自四月十號淩晨那天和高文匆匆分手之後,送自己未來女婿進了平涼府文廟參加今年的府試之後,不敢耽擱,一路輕車急行,迴到韓城。也不迴家,徑直進了縣城,來見高文的母親和石幼儀,將官府的稅款和這段時間的生活費擱下。大約說了一下高文目前的情形,好叫她們安心之後,也不多說,轉身告辭。


    當然,石廩生隱去了高文冒籍參加莊浪縣縣試,如今正在平涼府那邊進府試考場一事,怕的就是讓她們擔心。冒籍科舉,那可是殺頭的重罪。至於軍資被劫一事,那卻是可以查清楚,脫掉身上幹係的。


    石幼儀急忙從到院門口,這還是她被高文接迴家後第一次看到父親。既是高興,又是酸楚,隻恨不得同他老人家再多說幾句話,哪怕是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可老父卻始終不肯同自己相認,還說出這種傷人的話,叫她如何不難過心痛。


    “成了,你未來夫婿也沒什麽事,不用掛念。有老夫在,管叫他平安。”石廩生冷哼一聲:“你也不要多想,一個弱女子想那麽多也派不上用場。你婆婆身體不好,心中也是難過,得好生侍奉。這位姑娘,我也不知道你是何來曆,又姓甚名誰。不過,看你模樣,溫婉嫻熟,想必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日後也不要丟了你娘家人的臉,可明白。”


    石幼儀:“是,老先生教訓得是。”


    “行了,迴去吧!”石廩生一振衣袖,大步朝前走去。


    可走不了兩步,卻突然轉過身來,將一錠銀子塞在她手頭,低聲道:“阿三,你手頭的錢可夠用。實在不成,你去平涼找高文吧。那小畜生的稟性老夫最是了解,好色貪杯。前陣子他囊中羞澀,老實許多。可如今得了錢,老夫又不在,卻不知道做了多少荒唐事。爹爹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還多,又是個男人。這男人的心思,比你明白。你同他還沒有正式拜堂成親,誰知道那小畜生心裏是怎麽想的。自家男人,還是要仔細盯著才安心。”


    “爹爹……”石幼儀聽到父親終於叫自己的乳名,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成串落下,在燈光中晶瑩閃爍。但看到他威嚴的目光,忙改口:“可是……可是老先生……婆婆她的身子……”


    “哎,你自己斟酌吧。”石獻珠歎息一聲,搖了搖頭。


    站在院門口,看著父親那瘦長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中。石幼儀隻想哭,卻怕驚動鄰居,隻用手死死地捂住小嘴,身體顫個不停。好半天才平靜下來。


    又記起還得侍侯婆婆洗腳上床,忙抹了雙眼,關上院門,進了高母的房。


    卻見,高文母親正端著木盆倒水。


    “娘,你腿腳不方便,還是我來吧!”石幼儀大驚:“若你老人家再有個三長兩短,可如何是好。”


    高母道:“乖乖兒,娘沒事的,不過是扭傷了腳踝,養了這幾日,也好得差不多了。這麽成天坐著,心中也難過得緊。”實際上,那日衙門的差役上門收稅,沒說上兩句話就開始行兇。不但將家裏的東西砸得稀爛,甚至連房頂也被他們用竹竿捅了幾個大窟窿。


    還好天氣已經熱起來,雪也不再下。且陝西一地氣候幹燥,今天大太陽。否則,那才是淒風苦雨了。


    這是高家第二次被砸,畢竟是年輕人,石幼儀一時不忿,就上前理論。怕她吃虧,高母忙上前將自己未來的兒媳婦護住。卻不想,被衙役推了一記,跌倒到地,扭上了左腳足踝。問題倒是不大,也就是軟組織挫傷,就是需要養上一陣子。


    聽到堂姐家被砸,在家養傷的快班班頭李進寶大怒,就到杜知縣那裏去告狀。結果,竟然被免去班頭一職,打發迴家養傷去了。


    先是高文劫了軍資被官府發海捕公文通緝,接著高家被砸,再然後是李進寶被免職。這事可謂是韓城縣近進來最大的新聞,滿城議論紛紛。三人成虎,以訛傳訛,等傳到平涼落到石廩生的耳朵裏,就變成了高文母親被人打斷了腿。


    “還是我來吧!”倒了水,幫婆婆寬衣,蓋上被子之後。石幼儀卻沒有任何睡意,走到院子裏,坐在簷下的凳子上,想起父親剛才帶過來的消息,心緒如同奔湧的潮水,再無法平息。


    正是月半,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乳白色的月光如同輕霜投射在地上,將房屋,樹木和人影拉得老長。冷風中,有夜鳥在天空掠過,夜空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薄薄的浮雲。


    “雁霜寒透幕,正護月雲輕,嫩冰猶薄。溪奩照梳掠。想含香弄粉,豔妝難學,玉肌瘦弱……”這首詞雖說的不是男女之事,可此刻,突然間卻湧上石幼儀的心頭。


    又想起高文臨離開韓城的那天,“石姑娘,雖說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現在有家歸不得,而且,我高文做事一向講究你情我願。今日迴來,就想問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高文為妻,若願意,我去迴你父親。若不肯,此事就此做罷。”


    ……


    “這樣好了,我問三聲,從一數到三,若你同意就點點頭。若不同意就搖頭。好了,我開始了,三!妥了,你沒有點頭。”


    “你怎麽直接說三……還有,還有……”


    “你也沒有搖頭,沒點頭沒搖頭,那就是默許了。行,等過了這一陣,我叫媒人來,三媒六聘娶你過門,給你一個正大光明的婚禮。”


    ……


    “撲哧……”迴想起那一幕,石幼儀忍不住笑了一聲,一張臉變得通紅。


    可是,旋即,她的淚水又流了出來。從這裏到平涼何止千裏,卻不知道那個壞人如今過得可好,平安否!


    自從聽人說那壞人劫了軍資亡命天涯之後,石幼儀感覺整個天空都塌下來了,那個時候,她隻想將衣帶解下懸在梁上,一了百了。可是,在死之前,無論如何得再見他一麵。還有,自己若是走了,婆婆怎麽辦?


    是我的命苦,老天爺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石幼儀又做錯了什麽呀?


    現在,終於知道那壞人平平安安,自己和婆婆那顆日夜糾結的心總算可以安穩了。


    可是,我怎麽就靜不下來,就想著要看到他呢?


    難道這就是書裏所說的思……念嗎?


    石幼儀一顆心蓬蓬亂跳,身上熱得出了汗。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突然聽到婆婆在屋裏輕輕地歎息:“閨女,夜已經深了,你怎麽還不去睡。”


    石幼儀低聲道:“娘,我睡不著。”


    歎息聲大了起來:“聽到文兒的消息,娘又何嚐睡得著,閨女,進屋來,娘有話跟你說。”


    “是,娘。”石幼儀進得屋中,走到婆婆床前。


    高母就抓住她的手:“閨女,你是不是想去平涼?”


    “啊!”石幼叫了一聲,連連搖頭。


    “別騙人,娘的耳朵好得很。先前你送親家出去的時候。親家公的話,娘可是一字不漏地聽清楚了。”


    石幼儀大驚,又覺羞愧:“娘,爹爹他性子怪,說話難聽,你老人家也不要放在心上。”


    “娘不多心,文兒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他的性子,娘最清楚不過了。是的,文兒確實是太胡鬧了,若他還是如從前那般老實愚魯,又何至於有今日一劫。也怪娘,當初想著文兒成天呆在家中,癡癡傻傻也不是辦法。這才托了李班頭,叫他進了衙門。哎。”高母道:“卻不想,文兒在外麵走動,突然就開了竅,變得聰明伶俐,荒唐玩劣。娘悔啊,早知道這樣,就將他放家裏養一輩子。就算他再呆再傻,好歹人在跟前。如今,他犯下這麽大事,隻怕日後再見不著人了。”


    石幼儀:“娘,你別說了。”


    高母:“文兒這一走就是兩個多月了,說不想,也是假話,娘隻恨不得身上插了翅膀,好飛到平涼去。可是,不行啊……文兒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娘也管不了他。但心中卻是擔憂,閨女,你性子柔。可看得出來,你的話,文兒卻是肯聽的。不如你去平涼,也好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遇到事,也可以勸戒。這男人啊,年輕的時候心性不定,就得有個女人管束。”


    聽高母話中的意思已經將自己當成過了門的媳婦,石幼儀羞不可當,但心中卻無比歡喜,道:“娘你別說了,你腿腳不方便,我要在你身邊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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