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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迴來的早不如迴來得巧。”又在城中逛了兩圈,用腳步將莊浪縣每一寸土地都丈量完,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高文這才迴到客棧。


    一進門,正好到晚飯的點。


    他也不客氣,直接叫小二上酒菜。天氣實在太冷,不多吃點東西扛不住。


    等吃完飯,喝了一小壺米酒,身上就熱起來。高文一想起明日卯時的縣試,不覺得熱血沸騰:終於開始了!大明,我來也!


    是的,到如今,自己總算脫離了賤役身份,和小說書裏的穿越者站著同一起跑線。也就是從此刻起,自己的穿越生涯才說得上是正式開始。


    就忍不住吟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小二,筆墨侍侯!”


    小二看了一眼高文身邊那堵剛刷得雪白的粉牆,嚇了一大跳。哀叫道:“先生,這牆上可不能寫字呀!若是叫掌櫃的知道,須要吃他打,說不好這個月的月份錢也要被扣。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歲嗷嗷待哺小兒,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沒錯,這讀書相公一旦吃酒吃得高興了,不但會吟上幾句詩,還喜歡提了筆在牆壁上亂塗亂畫,他在這家店跑堂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遇到過。


    問題是,莊浪縣的讀書相公們字寫得實在是不好看,還將一麵牆壁給汙了。


    到後來,掌櫃的下了嚴令,不許任何在上麵寫字。寫得醜也就罷了,關鍵是怕寫出不和諧的內容,比如“恰如猛虎臥荒岡,潛伏爪牙忍受。”“他年若得報冤仇,血染潯陽江口。”或者“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


    你寫爽利了一拍屁股走人,官府尋過來,小店卻免不了要使銀子消災。


    “誰說要在這牆壁上寫字了?”


    “其他地方也不行。”


    高文笑起來:“我可不是那種沒有公德,到處貼小廣告的人。是這樣,明日一早我要去衙門辦事,想借貴店的筆墨使用。”


    “原來如此,先生且等著。”小二吐了一下舌頭,心中暗道:這個高先生果然是個人物,竟然認識衙門裏的人,卻是不好得罪。


    等到小二將一盒硯台一錠墨和一管毛筆拿來,高文謝了一聲,收了起來,又道:“小二哥,還有一事勞煩。”


    “不敢,先生有事且吩咐。”


    高文:“我這人習慣晚睡,不到日上三杆起不了床。明日卯時之前,還想請你叫個早,也免得將衙門裏的事情個耽誤了。”


    小二:“不敢請,先生且放心好了,誤不了事的。”


    吃過飯迴了房間,身上無衣,冷得厲害,高文沒個辦法,隻得縮進被子裏。這一躺下,不片刻就進入夢想,第二日醒得也早。


    睜開眼睛,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黑得厲害,客棧的人也已經起來了。


    高文用冷水洗了臉,凍得牙關直顫,當真是苦不堪言。不過,瞌睡蟲兒也不知道跑什麽地方去了,整個人也精神起來。


    當下,也不好意思問店家要免費的早飯吃,就借了個籃子,裝了文房四寶一路小跑去了縣衙。


    此番莊浪縣縣試的考場設在縣衙大堂,裏麵早已經擺了桌椅板凳。看了看,大約三四十個座位,顯然考生不少。平涼府文教落後,有三四十個考生也算不錯。據說,在西安府諸如鹹陽、興平、長安這種大縣,每次縣試,因為考生實在太多,大堂坐不下。沒辦法,很多考生被安排在外間走廊甚至空地上。二月間正值春寒料峭,冷風一吹,那滋味當真爽利到令人發指。


    整個衙門裏已經掌了燈,照得大堂一片燈火輝煌。隻可惜好象沒什麽人,就幾個衙役正在用抹布擦著桌凳。


    高文見這裏如此安靜,心中突然有些不安,難不成是我記錯了日子或者時辰。這個時候,恰好禮房蘇師爺抱著一疊印要的卷子出來。


    見到熟人,高文忙走上前去見禮,小心地問:“敢問,我縣是不是今日縣試?”


    蘇師爺:“對呀,原來是你,馬上就要考試了,且候著,你急什麽?”


    昨天他和高文鬧得有些不快,今日看他的神情好象很不高興模樣。


    高文不好再說,就立在大堂外麵。心中也是嘀咕:這都快到卯時了,怎麽還見不著幾個人,卻是奇了。


    在外麵站了半天,冷得一身都快僵了,這才有考生提著考籃三三兩兩進來,排在他的身後,等待點名入場。


    又等了片刻,身後的考生已有大約二十餘人,皆手提考籃,在冷風中縮頭縮腦。


    另外在這群考生的另外一邊還立著幾個書生模樣的人,想來定然是為他們做保護的縣城學廩生。這有功名的讀書人就是好,雖說隻是一個小小的廩生,可每年光靠給人做保,還是能弄些禮錢的。


    隻聽得一陣腳步聲,就有人喊:“知縣大老爺來了,肅靜!”


    高文伸直了脖子看過去,就看到一個大約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穿著一件大紅官袍出來。


    此人甚是消瘦,嘴唇上生得兩撇鼠須,綠豆眼,單眼皮,黑臉龐,猥瑣得一塌糊塗。


    高文一楞:這難道就是莊浪縣新任知縣,對了,他好象姓刁,叫啥刁化龍,剛從京城空降過來的。叫什麽化龍,依我看,叫德一才貼切。


    “見過縣尊大老爺,今年莊浪縣童試的所有考生應到二十一,實到二十一。”蘇師爺上前稟告。


    “啊!”這下,不但高文,就連前頭那個刁知縣也禁不住低唿出聲。


    這人,也太少了點吧?


    高文忍不住迴頭看去,隻見自己身後的二十個書生老的老,小的小。小的也就十歲左右的童子,一臉幼稚氣,老的那個頭發和胡須都白了。至於其他人,大多十四五歲模樣。


    小孩子來參加縣試還可以理解,童子試童子試,不就是小孩子的考試嗎?可這個老頭老成這樣,以前也不知道考過多少屆,到如今連縣試這一關都還沒有過,當真是不可思議。


    “這這這,怎麽才這點考生?”刁知縣一臉的鐵青,忍不住大聲嗬斥蘇師爺。他本是江南人氏,一口吳俁軟語,叫人聽不太懂。


    蘇師爺忙道:“縣尊,我縣實在貧苦,根本就沒幾個人讀得起書。但凡有些家世,讀書還成的士子,往年也早就考過了,因此,因此……”說到後麵,竟有些結巴。


    “住口,就這點人,還怎麽科舉?若是傳了出去,還不叫人笑話,既如此,你為何不早來稟告?”刁知縣氣得胸口一陣起伏,嗬斥道:“你當的什麽差?我看你這個典史也不用做了。”


    蘇師爺眼見著自己的帽子就要被新任知縣擼掉,麵容變得蒼白,額頭有汗水沁出來,低聲哀叫道:“大老爺恕罪啊,實在是,實在是老爺你剛來我縣就任不過兩日。一到衙門之後,諸事繁忙,小人也敢於叨擾。而且,往年間,往年間我縣也就這點考生。”


    “混蛋,既然往年已是這般光景,你事先怎麽不想想法子,多找些考生。”刁化龍和韓城知縣杜生輝一樣,也是吏部派遣空降到陝西來撈政績的正印官。景泰年北京城換了天子,官場大地震,各省的官員變動不小。自己好不容易得了實任,正要摩拳擦掌在地方上大幹一場,卻不想剛到莊浪才兩日,就受了這當頭一棒。


    蘇師爺:“縣尊大老爺啊,我韓城但凡識得幾個字的人,都被前任知縣給錄取了,小的為了湊這二十一名考生,前些日子連腿都跑斷了,實在是找不到多的人啦!”說到這裏,他委屈得兩眼都是淚花。


    “原來是這樣。”刁知縣這才明白,原來前任知縣為了撈政績,早就將縣中的讀書人一網打盡,隻給自己留下歪瓜裂棗三兩隻。


    今年的縣試隻二十一日,連輪榜都填不滿。若是傳了出去,那可是官場上的一個大笑話,自己的臉可說是丟盡了。


    怪就怪自己疏忽了,前天剛到莊浪任職時,看往年的縣試,本縣每屆好歹也能湊個五六十個考生,覺得今年大約也是如此,就沒有放在心上。


    卻不想,前任知縣為了政績,竭澤而漁,根本就沒給自己留下什麽資源。


    老夫今迴算是栽在這裏了,刁化龍想到自己隻想伸出手去狠狠地抽自己一記耳光。


    又想抓住蘇師爺的領口,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


    可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這麽幹卻有失體統,況且,縣試要緊:國之大事,惟祀與科舉。


    他指了指蘇師爺:“你給本官等著,等過了今天再說,點名吧!”


    蘇師爺:“是是是。”


    就讓書辦唱名,然後發卷。


    不片刻,“苦水河村,高文。”


    點到高文的時候,他正在一邊冷得發顫,早恨不得快些進大堂躲風。當下大喜,忙走上去見禮。


    看到高文,刁知縣眼睛一臉,禁不住讚了一聲:長身玉林,長袖綸巾,風度翩翩,這才是正經的讀書人啊!


    原來,先前他所點的幾人,要麽老要麽小,站在那裏戰戰兢兢,不成人形。一看就是勉強識得幾個字,被臨時拉來充數的。


    而高文身高臂長,身材勻稱,五官端正,麵帶英氣,身上散發出一種隱約的見過大場麵的氣勢。站在這群人當中,還真是鶴立雞群。


    且他身上的衣裳衣料精美,剪裁得體,一看就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最最叫刁化龍歡喜的是,這麽冷的天高文穿得卻單薄,大有魏晉古人步出東門行散,淡定從容的風流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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