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正哭著,忽見石壁上有一根碗口粗的藤在晃動,一個和尚抓著藤滑了下來,問道:“你們在哭什麽呀?”楚狂認出了就是大山頂上見著的那位和尚,就拜倒在地,說:“大師,救我學生啊!”就領著和尚走到滿臉鐵青的寧虎麵前,和尚看了看,就從身上取出一根銀針,往寧虎頭部一個穴位紮了下去,把銀針扯出時,寧虎就睜開了雙眼。和尚說:“把舌頭吐出來。”寧虎吐出舌頭,和尚就用手指使勁夾了三四下,那舌頭就一滴一滴滴出汙血來。一袋煙工夫,寧虎就恢複了原樣,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和尚說:“你們已下到靠近螺絲嶺的峽穀了,下麵這個黑峽穀就是螺絲嶺峽穀。時間不早了,大家得趕緊迴去。這樣吧,我抓那藤爬上去,你們能抓著藤爬上去嗎?”許多人說不能。楚狂說:“我有繩子呢。”和尚說:“有繩子很好。我倆先抓著藤爬到那一級石壁上,再放下繩子,你們就用繩子先把腰係了,用手緊緊地抓住繩,我們在上麵使勁拉,不就上去了?”於是和尚與楚狂先抓藤爬了上去,放下繩子,把人一個一個往上拉。曉霞是最後一次被拉上去的,楚狂問她:“把你拉上來時,怕麽?”曉霞擦擦汗水,說:“學生都不怕,我還怕!經過了這一次,我還怕什麽呢?”疲憊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上了壁,上麵依然很徒。和尚背起挖藥的鋤和裝藥的背簍,走在前麵帶路。大家跟著他,抓著柴草或藤蘿,一步一步的艱難的向上爬,橫斜著越過山嶺,就到了螺絲嶺的大路上。這時天已斷黑,悠藍的天幕上閃爍著星星。

    迴到學校,一些學生的家長打著火把來接子女,大罵新來的城裏老師不懂世事,吃飽了飯,接著又株連校長老陳,罵他心慈手軟,說城裏的妹子不聽你使喚,扇她幾個耳光就是了,是不是兩手都端了水豆腐,騰不出來?曉霞裝著沒聽見,與家長打個招唿,就徑直往房裏走,她雖然疲勞之極,但好久好久難以入睡。

    過了幾天,誤入深穀的經曆就成了往事,而往事總是神奇而親切的。曉霞讓學生寫一篇有關登山的文章,他們寫得空前的精彩!尤其是那些跟著老師曆險的同學,他們的文章簡直可以當作小說讀了。彭民把和尚寫成了無所不能的神仙,把楚狂寫成無所不知的英雄,把曉霞寫成了厭惡了宮廷生活從皇宮逃出來探險的小公主……曆險的同學都在作文中說,這次經曆他們終生難忘。對於曉霞來說,這次經曆給她的生命史增添了具有神奇色彩的一章,使她對社會、人生和教育有了深一層的認識,比讀許多大部頭更有益處。她想,許多年後,她會把這段經曆講給那些年輕的教師聽,讓他們羨慕和驚奇。

    隻有楚狂,對那次經曆的本身毫不在意,而他對那位和尚,那個佛卻發生濃厚的興趣。

    一日,楚狂又來到了雲霧峰下那片草坪上,他是一個人來的,他喜歡一個人來。渺無人跡,天地很靜,沒有什麽來幹擾他的幽思冥想。他在草坪上慢慢地走,悠閑地吸著煙,他覺得自己仿佛在尋覓著什麽。

    不遠處,那位和尚依然端坐在那塊赭色的山石上,他雙目微閉,神態安詳。他的思維在虛無裏獨步,在靜止裏翱翔吧!他就那樣坐著,坐了許多年。看來,他還會坐下去,他會把自己坐成一尊岩石嗎?

    離天很近,離雲很近,離人群就遠了。

    遠離人群的人,內心是弱小還是強大?

    人離不開群,而且越來越離不開了。

    那些搞政治的人,在群裏一唿百應,能鬧出滿天的狂風驟雨,可是進了監獄,離了群,他伸出自己的巨手卻抓不住窗外一隻小飛蟲。那些弄經濟的,給他一文錢他能變魔術似的弄出幾百萬幾千萬甚至許多個億,若讓他離了群,他握著的那文錢隻能握出一手銅鏽。那些歌星,在台上咋咋唿唿扭扭捏捏瘋瘋癲癲,台下的群就會瘋狂地拍打著手掌,就會掀起喝彩的潮和歡笑的浪,若讓他孤身一人置身於某個幽穀,他那優美的歌聲就同普通的蟲聲一樣不可能感動某一棵樹某一根小草。求名於朝,爭利於市,都市的街頭上都有黑壓壓的一片攢動的腦袋,那就是群。現代社會,你想成點氣候,你就得往群裏走,哪兒的群大,發出喧囂聲大,你就應往哪兒鑽!

    隻有和尚往深山裏走,往高山上走,往清冷沉寂裏走,他們好像與世人是反向行進的。

    這裏沒有人群,隻有蟲的呢喃,鳥的啁啾,隻有草在寂寞裏綠,隻有雲在孤獨裏飛……老和尚,你不需要傾訴嗎?不需要交流嗎?不需要同情、安慰和激勵麽?你不需要哭泣也不需要歡笑嗎?你隻需要不可捉摸的虛無和永恆的靜謐嗎,老和尚?

    哦,你心中有尊佛。佛永遠的沉靜永遠的慈愛永遠的微笑嗎?佛像愛人一樣給你肉體的快樂生活上的體貼和家庭的溫馨嗎?佛像師長那樣批評、激勵和教誨你嗎?佛像朋友一樣親近你安慰你嗎?你向佛傾吐嗎?你同佛交流嗎?佛廣大無邊深遠無限俗人能一步一步走近嗎?

    老和尚,你和佛交融了嗎?你就是佛了嗎?

    老和尚一動不動,端坐如初。屁股底下是冷冷的岩石,頭上是太陽和天空,四周是無邊的茅草地,茅草在風中伏下去又立起來,立起來又伏下去……

    腳下是當年佛教聖地的廢墟,香火不再,香客絕跡,一批僧人早已散落民間並一個個地俗化了,這裏宗教氣息早已在空中一縷縷的飄散……草綠了又黃,黃了又綠,而留在草叢中那些曾受過佛教文化熏陶的殘磚碎瓦卻要忍受千年的沉寂萬年的冷清……

    忽然被絆了一下,楚狂跌倒在草叢裏,頭部碰在石頭上,有點疼,用手去摸,竟有了血跡。他從地上坐起,忽見石頭上布滿了字跡,他趴開一些苔蘚,伏在那裏辨認著,隻見上麵刻著: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東升西沉為誰動?

    房也空,地也空,換了多少主人公!

    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握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

    權也空,名也空,轉眼荒郊土一封。

    讀了,他有些發呆,覺得自己浮在茫茫的虛空之中,有些縹縹渺渺起來。他歎了一口氣,側過身來,見這麵也有一塊石頭,上麵也布滿字跡。他說:“媽的,怎麽一跤就跌進了佛教的文化裏了?”那字跡是:

    未曾生我誰是我?生我之時我是誰?

    長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朧又是誰?

    這是佛的話麽?是禪語麽?至少是佛教文化吧?原來佛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鳥瞰人生,把人生放在無始無終的時間和無邊無際的空間上來考察,就把人生看得短暫了,就把人看得渺小了,就把名利看得清淡如水了。俗人們為名為利的那些你死我活的爭爭鬥鬥在佛看來純屬一場悲劇,一場笑劇,一場鬧劇,競爭呀,奮鬥呀,我們這些俗人掛在口邊上的字眼在佛看來俗不可耐呢。

    他向前爬動著,又看到一塊石頭上刻著的禪語:

    山河屬微塵,人是塵中塵。

    身軀已是影,物是影中影。

    人生已屬夢,名是夢中夢。

    他口裏念著,心裏想著,感到天地正在變小,山正在變小,自己變成了草叢裏一隻可有可無的小昆蟲,在毫無意義的爬動。

    他掙紮著從佛教的文化裏爬起,真實地向前邁著步子,沒想到就走到了老和尚的身邊。老和尚這時很輕鬆地靠著一塊石頭,在悠閑自在地編織著一隻小草籃,見他走到跟前,很慈祥地對他一笑。

    楚狂很恭敬地說:“大師,上次在峽穀裏多虧你老人家的幫助,不然,我們就要出大事,你的大恩大德,我們不敢忘卻。”

    和尚說:“有這迴事麽?”

    楚狂說:“這就是前幾天發生的事,大師就遺忘了麽?”

    和尚想了一下,說:“哦,是了,那事我已放下了。”

    楚狂說:“放下了?俗話說,挑得起,放得下,是這個放得下麽?”

    和尚笑了笑,說:“你的悟性很不錯,是嗬,不放下行麽,把什麽東西都放到肩上,不壓死人嗎?善挑不如善放呢。”

    楚狂點點頭,覺得有所感悟。

    和尚說:“這位老師,你好像在尋覓什麽似的,你丟了什麽了?”

    楚狂說:“我的魂丟了。”

    和尚說:“魂?”

    楚狂說:“是的。”

    “尋著了沒有?”

    “沒。”

    和尚又笑了笑,說:“其實你的魂沒有丟,它就在你心裏。”

    楚狂說;“是嗎?我怎麽看不見呢?”

    和尚說:“其實滅了欲,你就看見魂了。”

    楚狂說;“滅欲,我就是一團欲火,滅了欲,不就是自己滅了自己麽?”

    和尚說:“人的敵人就是自己,滅了欲火,其實沒有滅了自己,倒是新生了自己,提升了自己,是使自己的魂複歸其位呢。”

    楚狂說:“我還沒有走近佛,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滅欲……大師。”

    大師就笑笑,不再說什麽。

    楚狂也不再說話,抬頭看看高遠的天空,又低頭看看山下那些在田野裏忙忙碌碌的人。他想,他還不能遠離人群,清心寡欲。他要下山去,重新迴到山下那個群裏去,在群裏變成一隻小螞蟻,蠕蠕地爬動,不斷地爬動,一直爬到人生的盡頭。

    和尚的草籃已經編好,他開始躺在石頭上曬太陽。

    楚狂坐了一會兒,就獨自一人下了山,沿著一級一級的石板路向低處走。

    和尚沒有送他,隻有清冷的山風一陣一陣的送他。

    下到山腰,迴望山頂,山頂聳入雲際,默然如昔。那塊巨大的岩石還隱約可見,卻看不見那位和尚。他與那山,那石融為一體了麽?也許,和尚在望他,望他在山下漸漸地變成一隻小小的黑螞蟻呢。

    其實,和尚並沒有望他,他平靜地曬著太陽。躺著,讓太陽曬一陣子肚腹;又伏著,讓太陽曬一陣子脊背;再側著,讓太陽曬一陣子腰肢。就在這躺伏側臥之間,歲月與煩惱就靜無聲息地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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