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登山,蘇成和另外三個同學沒參加,曉霞覺得他們太沒情趣了,而沒情趣的人很難正常健康地發展。但又一想,覺得不對,他們的情趣可能在另一個方麵,剛好四個人,很可能躲在哪兒玩撲克去了。後來一調查,果然不出所料。曉霞覺得要特別注意蘇成的表現了。

    這天曉霞一連上了四節課,已是喉燥舌幹。走進房間,倒一杯水喝著。這時班長彭民走了進來,說:“蘇老師,我有情況反映。”曉霞說:“坐吧,坐到椅子上說吧。”彭民卻不坐,站著說:“老師,我看蘇成不能當紀律委員了!”曉霞說:“怎麽啦,他又犯事了?”彭民說:“他會改嗎?到死那天也改不了的!”曉霞說:“也不能這麽說吧,……你先說他犯的事。”彭民說:“蘇成是班上的紀律委員,可他一點也不管紀律,全是我替他管著。而且他還帶頭破壞紀律,上課講小話,搞小動作——隻是您上語文課好些。下課瞎起哄、打架,做課間操躲到廁所裏抽煙。放學路上打群架,他那把刀依然帶著,常用來嚇唬人,好幾次還真的要動刀子了。昨天放學走到那邊的山路上,與人打架,就把刀子亮了出來。我和幾個高個子同學,把他的刀繳了。他今天發出狂言,說要再買把刀來,要放我的血!……老師,你看!”說著就從袋裏掏出一把刀來。那刀六七寸長,閃亮放光,刀刃鋒利,刀麵上刻有血路,曉霞非常驚愕,她接過刀看了看,想若用這刀朝人的胸窩裏捅,絕對會出人命案,她似乎聞到一股血腥味。她把刀放進辦公桌裏,神色凝重起來,問:“他還犯有什麽事?”

    彭民說:“多著呢。”

    曉霞說:“還有?”

    彭民說:“他小流氓的性格也沒改。這事,我聽王靜議論過,我叫她來講。”曉霞點點頭。

    王靜來了說:“蘇成這段時間不斷地給女生寫字條,字條上都是些痞裏痞氣的話。他不隻給一個女生寫,不隻給本班女生寫,還給別班長得好的女生寫呢。”曉霞說:“還給別班寫,影響別的班級?”王靜說:“昨天,107班一位女生將蘇成寫給她的一張字條交給我,讓我交給您。老師,你看,上麵寫的是什麽呢!”曉霞展開那字條,隻見上麵寫著:

    文豔妹:

    好想你呀!白天想你讀不下書,夜晚想你困不著覺,真是魂不守屍了。好妹妹,你真的不再理睬我了嗎?我好想與你在一起玩。隻有與你在一起,我才覺得無比的爽。好吧,明天放學後,我在楓樹坳那邊的山路上等你,讓我們去樹林裏快樂地玩吧,我真想摸摸你的奶,親親你的嘴呢!

    如果你不來,我就認為你故意要傷害我,傷害我的人我絕不會輕意放過她的,乖妹妹別惹大哥生氣,來吧,我等著你。

    哥:蘇成     星期二

    這是一個天真純潔的初中生的語言嗎?分明是一種流氓的口吻,假惺惺的相思,很露骨的挑逗,惡狠狠的威逼,讓人感到可厭可憎!

    王靜看了一眼老師有點憂鬱的神態,又說:“還有呢。”曉霞說:“你說下去。”王靜說:“他還說您的痞話呢。這家夥真不要臉,罵老師,侮辱老師。昨天大家集合在操場上做課間操時,校長讓我們學習委員檢查同學們的書包是否藏著武俠與黃色書刊,我檢查蘇成發現他的書包裏有一本《夫妻夜話》,是黃書。上麵還寫著罵你的痞話,您看這書吧,125麵。”曉霞翻開書的125麵,見一幅裸體插畫旁寫著:

    蘇曉霞,好漂亮好白嫩啊!我真想摟抱她!真想日她!

    氣得蘇曉霞兩眼發黑,她在心裏暗暗罵道:“這東西是個獸生!”如果蘇成在眼前,說不定她又會象開學第一天那樣一個巴掌扇過去!有些事真叫人無法忍受!

    但曉霞畢竟有了經驗,到放學時,她已冷靜了下來。她不動聲色的把蘇成請到自己的房間(學校沒有辦公室),很平靜地說:“你坐吧。”蘇成有些得意,以前老師把他叫到房間,開頭的一句往往是:“站好,立正,把頭低下,老老實實地交代自己的過錯!”這蘇曉霞竟客氣地給自己讓坐,倒還像一位老師!他微笑著,大大咧咧坐在這房間裏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並把一隻腿搭在另一隻腿上,隨即很老練很有節奏地搖晃起來。

    曉霞隻好坐在床沿上,目光緊盯著那兩條晃動不已的腿,盯了很久,卻沒盯出蘇成的反應來,就把目光移到蘇成的臉上,莊重地說:“蘇成,你的腿能不搖嗎?在他人麵前、特別是在老師和長輩麵前,兩條腿搖來晃去是不禮貌的、不文明的。懂嗎?”

    那腿停住了搖動。

    “這就對了。”蘇曉霞微笑著表揚他。

    曉霞控製著情緒,以一種心平氣和的口氣與蘇成對話:“蘇成,這一期我接收你到班上,並讓你擔任班上的紀律委員,你清楚的,這是老師、也是同學們對你的信任。你知道老師的用意嗎?老師非常希望你改正以前的過錯,以嶄新的形象出現在全班同學的麵前。在你擔任紀律委員之時,我就找你談過話,叫你以身作則,做遵守紀律的模範,同時管好班上的紀律。現在過去好幾周了,你做得怎樣?你迴顧一下,談談班上的紀律情況,特別是自己的表現,好麽?”

    蘇成什麽也不說,那兩條腿又晃動起來。曉霞有些生氣地盯著那晃動的腿。

    兩條腿搖晃的節奏漸漸慢了,終於停了下來。

    曉霞見他不說話,不得不指出他的缺點:“據同學們反映,你不但沒管好班上的紀律,連自己也沒管住。你上課帶頭講小話,甚至吵鬧——當然我上語文課你還是較聽話的——下課哄笑、吵鬧、追打。你覺得這是一個班幹部該做的麽?而且,放學路上還與同學鬥毆,並且拿出了刀子呢。同學之間要講團結友愛,發生了小糾紛,完全可以心平氣和的講清楚。講不清楚,可以反映給老師,讓老師去處理嘛。拿刀子捅人,要出人命案呀!那是犯法的事!派出所可要抓人的呀!你想沒想到問題的嚴重性……”

    蘇成一聲不吭,兩條腿卻不停地搖。

    曉霞有些厭惡地盯著那晃動的腿。

    腿慢慢的停住了搖晃。

    曉霞接著說:“在我接收你之時,有老師,也有同學,甚至你的母親也說過,你有一個毛病:喜歡給女同學寫紙條。作為一個初中生,年齡還小,處在人生的黃金時代,應當全神貫注,集中精力和時間投入學習,不能想那些還不該想的事。給人家寫紙條,不僅有害於自己,而且對他人也產生不良影響。這些道理,我以前就對你說過,我誠心地希望你改正。但據我了解,你又舊病複發,你又開始寫紙條了,且那些話都是痞話,流裏流氣,根本就不像學生的話。我想你應該提高自控力,檢點一下自己的行為才對……”

    蘇成無語,那兩條腿卻不甘沉默,搖得挺起勁。

    曉霞憤怒地盯著那晃動的腿。

    腿似乎極不情願地停止晃動。

    曉霞拿出了那本《夫妻夜話》,翻到了125頁,遞到蘇成麵前,神態異常嚴肅地說:“你看,蘇成,你寫些什麽呀!你還像學生嗎?你竟侮辱老師了!你有媽媽,有姑媽麽?有阿姨麽?有舅媽麽?有嬸嬸麽?你怎樣對待她們?就算我不是你的老師,但比你年齡大,也該算姐姐吧?你能對你親姐說這種壞話麽?你怎能這樣沒大沒小的胡說八道呢?……蘇成嗬,我知道你也有閃光點,比如你在某些時候也有點正義感,你頭腦不笨,有時寫作文思路清晰,文筆流暢,我多次表揚過你的優點,是希望把你引到正路上來。可你的缺點比你的優點多許多倍,你怎麽沒有想到要改正呢?你一點也不想做一個正直、文明、有道德的人嗎?一點也不想想今後嗎?一點也不為父母爭氣麽?……”

    蘇成側過頭去,臉上現出極不耐煩的神色,那兩條腿晃動的節奏驟然加快了。

    以沉默對抗。那晃動的腿分明就是另一種語言,表示不滿,表示對抗,表示輕蔑,表示憤怒……

    曉霞忍無可忍,說:“你說話呀!……你的腿不停地搖,搖你的魂!”

    蘇成咚地站了起來,狠狠的白了她一眼,說:“你這兒又不是監牢,在監牢裏還可以搖腿呢。我搖腿的自由也沒有了?我搖腿也犯法了?天底下沒有這樣一個怪老師!”

    說完,頭也不迴地往外走。蘇曉霞來不及阻擋,他就一溜煙跑得沒影兒了。

    曉霞覺得自己又一次一頭撞在堅硬的牆壁上。

    她想喊疼,又想哭……

    她躺在床上,什麽也不想了……

    想什麽呢,有這樣的學生麽?有這樣刁鑽古怪、五毒俱全、屢教不改的學生麽?不是沒教育啟發他,什麽道理都同他講了,正麵的,反麵的。例子也舉了,哪怕他有了一點點進步也進行了充分的肯定。該激勵也激勵了,讓他擔任紀律委員就是為了激發他的責任心而控製自己的行為……這一切的心思幾乎是白費!該怎麽辦呢?

    曉霞去翻書,去問問書中那些權威人士。她前幾天從肖珊那兒借來兩本厚厚的書,一本是《班班主任工作談》,另一本是《全國班主任經驗論文集》,她便一篇篇看過去。可是看完了,仍然找不到答案。他們都很幸運,好像沒有碰到蘇成這樣的人,要麽他們雖然碰到了,但沒有把這樣的人改變過來,不然,文章怎麽沒有反映出來呢?

    次日,她去請教林泉老師,他是高級教師哩。林老師笑了笑,隻打了一個比方:“做差生的轉化工作,也許像醫生治病,先要號脈,要望聞問切,現在還要驗血、照x光、搞腦電圖、心電圖什麽的。搞清了是什麽病和病因,才能對症下藥。有些病可能吃幾粒丸子就好了,有的要輸液才能康複,有的卻要治幾個療程,有的病要治好些年,有的病可能治一輩子。蘇成的病,我聽說過,得的可能是‘綜合症’,病因可能很複雜,可能要持久戰,不要指望手到病除。你有時間和興趣的話,不妨到他家裏去走一趟,先別急,作點冷處理,期望值低點好……你看好醫生,總沒有一個為病人而急壞了自己,他在急救時也不慌不忙……值得我們學習嗬!”

    林老師的話使曉霞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對,先別急,作冷處理,不要指望手到病除,期望值不能太高,轉化蘇成可能需要一個長長的過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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