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我順利升入小學二年級。

    一年級的期末考試成績不理想,我考了個中上等,而王雨果是班級第一,年級第三。我從來沒想過和她比,但是擱不住爸爸和媽媽總提。再加上,不坐爸爸的車上下學,改乘公交車後,王雨果也和我一起每天趕公交。我們樓上樓下地住,所以她早晨都會來我家找我,一起去學校。

    王雨果是個聰明伶俐的學生,嘴甜會來事兒,每次一進我家門,就受到我爸媽的熱烈歡迎。他們非常喜歡她,當著我的麵兒誇她,叫我多向她學習。說實話,我心裏很不舒服,但還是順著爸媽的意思,瞪大眼珠子去發現王雨果身上的優點,反省自己的不足。

    經過長期不懈的努力,我終於得出一個結論:我最大的缺點就是,地理上離王雨果太近。

    上學在一個班,迴家住同一個樓,這些都不是我能輕易改變的。但是,我可以不跟她坐一輛公交車啊。所以,我向爸媽提出學騎自行車的建議。

    這天放學比較晚,最後一節課是數學小測試,老師欻欻欻地發卷,我們刷刷刷地做卷。課代表火速收卷,老師飛快判卷。用紅筆寫了得分的卷子發下來一看,我隻有95分,而王雨果照樣是滿分,不出意外地再一次榮獲老師的表揚。

    其實這些題目沒什麽難度,就是因為我太馬虎,才無緣無故丟了5分。我感到一點點的沮喪,用卷子蓋住臉,想把自己捂死。當然,想想而已。

    洛可可安慰我:“好啦,再怎麽地,你95分不比我59分強。”

    我重重地歎一口氣:“我媽會說我。”

    洛可可不以為意:“我媽還會打我呢。”

    “看來,你比我可憐。”

    “不,你更可憐,因為王雨果不住我們家樓下,哦嗬嗬嗬嗬……”

    “唉,我還得振作起來,和她一起坐車迴家。希望她今天心情好,不找我的麻煩。”

    “你自己走唄,別等她。”

    “你看哪一次我等她啦?不都是她來找我嗎?哦……王雨果大大來了。”

    從幼兒園算起,王雨果叫我失望的次數太多了。因為就算她心情好,也不一定會放棄找我的麻煩。

    公交車上,我和王雨果一人背一書包在車廂中間,她坐著,我扶把手站著。突然,王雨果往我空出來的手裏塞進十塊錢,然後迅速跳起來指著我喊道:“小偷兒!”

    我茫然了好一會兒,

    等到車廂裏的人都奇怪地看我,一瞬間臉漲得通紅。

    王雨果手一伸,說:“小偷兒,快把錢還給我。”

    可能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憋笑的眼神兒,除了我。

    大小姐,您這是鬧哪樣兒啊?

    我默默做深唿吸調整心情,淡定地說:“王雨果,這不是你欠我的錢嗎?”

    “誰欠你錢了?我壓根兒不認識你。”

    哪怕我們穿著同一個學校的校服?

    我繼續辯解:“你不認識我,我怎麽知道你叫王雨果?”

    “我不叫王雨果。”

    “你敢把今天課堂小測的卷子拿出來嗎?你敢說上麵寫的名字不是王雨果?”

    “我為什麽要給你看?”

    “對啊,你肯定不好意思給我看,因為我考了100分,你才考95。”

    王雨果一著急把實話禿嚕出來了:“胡說,明明我考了100,你考95。”

    我誓將淡定進行到底:“你不是不認識我嗎?怎麽知道我考95?”

    王雨果見陰謀被拆穿,像條蛇似的扭來扭去,跟我撒嬌:“哎呀,依依,開個玩笑嘛。”

    車廂裏看熱鬧的人都笑了。

    我沒笑。

    請問,哪兒好笑了?

    這一刻,我暗暗下定決心,盡快學會騎自行車。珍愛生命,遠離王雨果。

    晚飯時間,爸爸問我為什麽想學自行車。

    “綠色出行,從我做起。”

    爸爸說坐公交車也是綠色出行。

    “不對,公交車什麽顏色,得看上麵刷的什麽廣告。”

    爸爸噴飯了。

    “這麽說,爸爸還得給你買個綠色的自行車?”

    我點點頭。

    爸爸問媽媽的意思。媽媽答應,如果下次我考個雙百,就給我買一輛綠色的兒童自行車。

    二年級的課程比一年級難一點,我開始學習和背誦乘法口訣,練習乘除法的計算。還需要掌握長度、重量等計量單位,比如我長多高,體重多少。還增加了對圖形的簡單認識。喜大普奔的是,終於學會認字兒了。語文老師經常會測試大家,看誰認識的漢字更多。據目前的情況來看,王雨果在我們班裏是識字最多的,閱讀方麵也做得特別棒。

    不僅語文老師,即班主任王老師寵

    她,數學老師也非常非常地喜歡她,拿她當自己的孫女兒一樣。我之所以這麽說,不,班裏的同學都是這麽認為的。

    數學老師也姓王,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兒。就我們全班同學對他的了解,他貌似隻有一個特殊愛好,那就是在課堂上提問他的愛徒王雨果,以及他的孫子王冠。

    沒錯,語文王老師的孩子是我們班的學生,就坐在我旁邊,姓洛名可可。數學王老師的孫子也在我們班上,跟他一個姓,名字翻譯成大白話,叫做“帽子”。帽子和洛可可的成績不相上下,輪流墊底。有一次我無意間聽到,數學王老師向語文王老師抱怨:“怎麽當老師的孩子學習都不好?”

    我卻覺得,學習好的人都是相似的,學習不好的人各有各的原因。在我眼裏,可可不是學不好,隻是沒心思好好學。而帽子……都說是帽子了,怎麽可能有腦子?這絕對不是惡意講人壞話,雖然我對數學王老師有意見,但他的孫子是好人,卻是個極其笨的好人。

    數學課上,王老師提出一個問題,叫我們積極舉手迴答。最初那幾次,年幼無知的我們信以為真,紛紛舉起自己的右手,沒被成功扳過來的左撇子也開心地舉起自己的左手,此時此刻大家擁有一個共同的心聲:老師,看這裏,看這裏……選我,選我……

    老師裝模作樣掃視我們一大片,最後選了王冠。

    這麽這麽簡單的算術題,王冠居然答不上來。

    王老師和我們表示都很生氣。然而我們也很高興,以為自己的機會又來了。結果,老師選了王雨果。

    誰能告訴我,王雨果到底是不是王老師的私生孫女兒?

    畢竟都姓王。

    但從遺傳的角度看,王雨果和王冠不可能是一家人吧。

    王雨果總是把問題答得漂亮,以我們群眾雪亮的眼光來看,王老師總是恨不得給她一個麽麽。

    傷透了我們幼小的心靈。

    之後,不管數學老師出的題目多麽白癡,多麽容易,或者多麽有挑戰性,多麽有吸引力,我們的內心都是拒絕的。除了王雨果,沒有人再主動舉手。而王老師的首選永遠是他可憐又可恨的孫子王冠,永遠猜不出答案的王冠,其後才是逢題必答,逢答必對的王雨果。

    如果王雨果是備胎的話,班上的同學,包括我,或多或少都得到了一些安慰。

    作為一個熱愛學習的學生,我努力爭取過。起初我以為是自己的成績不夠好,

    不足以受到老師的待見,所以老師才不提問我。於是在一次數學測試中,我反複將答案檢查數遍,確保萬無一失後才交卷——真的被我拿到一百分!

    但是濤聲依舊。

    “這個問題,王冠來迴答。”

    “不會?那王雨果吧。”

    我發現自己好傻好天真。

    媽媽連自行車都給我買了,老師也好歹提問我一下下?

    洛可可擺擺手:“不可能,老頭兒倔著呢。”

    我說:“天天王冠王雨果,王冠王雨果,我都不想上他的課了。”

    “那我們一起逃課啊?”洛可可的眉毛跳起歡快的舞蹈。

    “你不怕你媽媽?”

    洛可可瞬間變成一張生無可戀的臉。

    我笑著推一推她:“走啦,大課間,班長叫操場集合做操啦。”

    洛可可趴在桌子上裝死人:“等他們都齊了,我們倆再上。”

    嗯,有敵情?我用眼睛的餘光打量身側,小心地從牙縫裏出聲:“警報!警報!王雨果過來了,好像是找我的。”

    洛可可一聽,瞬間滿血複活,拉起我就往教室外跑。

    王雨果在身後叫喊:“依依,我們一起去啊。”

    我裝作風太大沒聽清的樣子。

    在操場上偶遇兩個男生,其中一個臉長得很白,嘴唇卻比女生的還紅。他似乎認識我,還和我打招唿:“依依——”

    我用赤.裸裸的陌生目光打量他,同時卻覺得他很眼熟。

    他解釋說:“我是許君澤,小澤,你幼兒園同學。”

    他這句話講得很溜兒。

    我抱歉地說:“哦,小澤,對不起我沒想起來。”

    怪不得眼熟。

    他笑一笑,感覺是習慣了的樣子。

    洛可可嫌棄地看我一眼:“你幹嘛叫男生那麽親熱,要連名帶姓,許君澤!”

    許君澤沒開口,他身邊的男生倒笑容可掬地說:“他們倆在幼兒園一塊兒長大,關係好,叫小名兒是應該的。”

    洛可可反駁:“你騙誰,關係好,依依能不記得他?”

    那男生瞧了瞧許君澤,一本正經地說:“那是因為他長得沒特點。”

    這時候,胖子張森走過來,非常有禮貌地叫道:“君哥,聖哥。”還衝我恭敬點一點頭,

    “依依姐。”

    啊嗷……洛可可誇張地捂住嘴,悄悄對我說:“依依快告訴我,這不是幻覺吧?張森居然……”

    誰料張森瞪她一眼,依舊是那副不好惹的模樣,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熟悉的味道。她撇撇嘴:“嚇唬誰?”拉起我就走,邊走邊說,“走,必須跟男生保持一定距離,別說那麽多話。”

    許君澤在背後喊:“依依,你什麽時候能記住我?”

    我迴頭:“我記住你了。”

    周圍的男生女生都笑得十分詭異,尤其是女生。

    洛可可數落我:“小心她們傳,你喜歡許君澤。”

    “我才第一天認識他。我喜歡的人,有我爺爺我奶奶我爸爸我媽媽我小姨,你媽媽和你……沒別人了……”

    “mua我也喜歡你。”

    等廣播體操的音樂響起時,我忽然想到解決數學老師提問難的方法。

    我小姨是名私家偵探,雖然我不知道這到底是幹什麽的,但她那兒有很多好玩兒的東西,比如說錄音筆。周末我特意去看她,跟她借一支長得像筆的高端錄音筆,並當場學會怎麽使用。周一開課,這筆形錄音筆派上了大用場。

    數學課,我把錄音筆放在自己課桌上最顯眼的位置,誰也看不出任何異常。按照慣例,王老師依然先提問王冠,再提問王雨果,我專門錄下他叫這兩個人的話,分開錄音分開保存。因為我坐在最前排,挨著講台,離老師特別近,所以錄的效果很不錯。

    嘿嘿,下一節數學課,王老師發言:“這個問題,我來找位同學迴答,會的人積極舉手啊。”

    王雨果端端正正地舉起右手。其他小夥伴兒習慣性按兵不動。

    接下來該王老師點名了,他剛張嘴,我馬上開啟桌上的錄音筆,裏麵放出王老師原汁原味的聲音:“那王雨果吧。”

    王雨果站起來,不負眾望說出正確答案。

    講台上王老師一愣,滿臉的皺紋浮現出一種穿越的表情。

    我抬頭衝他眨了眨無辜的雙眼,仿佛在說:老師快講課啊,我求知若渴地等著呢。

    王老師講講停停,可能靈魂還沒穿迴來。過一會兒,準備再次提問。而我時刻準備著放出錄音筆裏的聲音。

    再一次,真正的王老師什麽也沒說,而王雨果聽從錄音筆“王老師”的召喚,自行站起來迴答問題。

    王老師被徹底

    擊中,

    他有點兒疑惑地看向我,我再次衝他眨了眨無辜的雙眼,仿佛在說:老師,王雨果答的非常好。

    再下一次,王老師跳過王冠,直接提問王雨果。我沒做幹涉。

    洛可可小聲問我:“怎麽迴事,王冠失寵了?”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卻倒背手端坐著,眼睛死死地黏在黑板上。

    洛可可繼續小聲說:“我糊塗了,王冠是他的孫子,還是王雨果是他的孫女兒?”

    停下板書的王老師迴頭盯住洛可可,假咳嗽一聲,示意她安靜。可洛可可向來是個不怕死的,除了她媽媽,也沒見她在誰麵前講規矩。她迎難而上,說:“王老師,您感冒啦?”

    王老師橫她一眼,端出氣勢說:“下麵提問。”

    我立刻裝作拿筆的樣子,開啟錄音筆的另一份保存文件。

    “這個問題,王冠來迴答。”

    當然是我錄音筆的聲音。

    沒來得及點名的王老師石化了。

    他大概聽得出聲音的來源,不停地看我,再看我的桌麵。我大大方方給他看,反正他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而這個問題,王冠當然答不上來。

    王老師重新點將:“安語依。”

    一時間,班裏的小夥伴們先是震驚,接著振奮,所有的目光都朝著我“chua,chua,chua,chua……”我的同桌洛可可激動地望著我,嘴唇顫抖竟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我淡然一笑,安撫她的情緒,緩慢地站起來,緩慢地講答案,見王老師滿意地點頭,我又緩慢地坐下。從頭到尾,波瀾不驚,借用賀靈韻的話——頗具大俠風範。重點是,在我的努力下,我和我的小夥伴們,從此,終於,有機會迴答數學問題了。哦,感謝老天爺!

    周末的早晨,陽光明媚,爸爸帶我去家附近的公園兒學車,當然是自行車。公園兒裏人挺多的,在湖邊打太極的老爺爺老奶奶,在空地上踢足球的高年級男生和低年級男生,還有並排靠著長椅摟摟抱抱的大哥哥大姐姐。哎呦,談,戀,愛!我爸爸命令我把眼神兒收迴來。

    我賣力蹬著自行車,爸爸在後頭扶著車後座,一路小跑。不由得,我想起動畫片《西遊記》裏唱的歌兒:白龍馬,脖鈴兒急,顛簸唐玄奘小跑仨兄弟。不過,我這是綠龍馬,再撥一撥車鈴,還真像那麽迴事兒。遺憾的是,把小跑的爸爸喊成兄弟就差

    輩兒了。

    我騎得正歡實,身後的爸爸突然說:“依依,爸爸撒手啦。”

    “爸爸不要——”我一聲尖叫,嘩啦——果然連人帶車爽快地摔地上了。

    爸爸心疼地奔過來:“寶貝兒……還好爸爸有先見之明,提前給你戴了護膝護肘。”

    可是好痛!我哀求:“爸爸你別鬆手。”

    爸爸舉起右手:“我發誓,這一次爸爸決不鬆手!”

    爸爸重新把我扶上車,我愉快地繞著花壇騎一圈兒,居然發現爸爸站在我對麵,微笑著衝我揮手。咦?等我明白怎麽一迴事兒後,嘩啦——又摔了。

    說好的決不鬆手呢?

    教自行車的爸爸都是騙人的。

    興許我們這邊兒鬧得動靜太大,那邊兒踢足球的男生都停下來看我們倆。其中一個低年級的男生跑過來,高興地叫我:“依依。”

    我還沒迴應,爸爸先開口:“呦,這不是小澤嗎?多長時間沒見,都長這麽高了。”

    小澤很有禮貌:“叔叔好。”

    這時我也記起來,他是一班的許君澤,在學校裏經常遇見,每次都主動跟我打招唿,說是我的幼兒園同學。我向爸爸介紹:“爸爸,他叫許君澤,是我的幼兒園同學,現在也和我在一個學校。”

    爸爸卻說:“我知道。”

    許君澤卻激動得跟中大獎似的:“依依,你終於記得我了!”衝上來給我一個熊抱。

    爸爸估計怕他把我勒死,拎小雞兒一樣丟開他,用威脅的口氣說:“小子兒,注意點!”

    許君澤依然很有禮貌地說:“叔叔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這有什麽好激動的?

    和他一般大的踢足球的同伴,慢悠悠走過來一個。我仔細打量他,這不是張森口中的聖哥嗎?我試探地喊他:“聖哥?”

    聖哥滿麵春風:“依依記得我啊。”

    看人家多淡定,我瞥許君澤一眼。

    聖哥衝許君澤挑眉毛,帶點兒挑釁。

    許君澤朝聖哥揮了揮拳頭:“依依也是你叫的?”

    爸爸一巴掌拍在許君澤腦門兒上:“依依也是你叫的?”

    許君澤尷尬地笑。

    聖哥幸災樂禍地笑。

    我沒笑,因為我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為什麽我總感覺許君澤眼熟?原來他和

    我夢裏莫名其妙出現的“肖師父”一模一樣。我決定今天晚上再好好觀察一下肖師父,做個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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