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馬車內,南遙這才施施然的伸出一隻手掌攬住轎簾,有禮且溫和道:“我素來不喜歡這些東西,公公莫怪。”


    以人為凳,以腳踩踏,這本來就是世族權貴們為了體現自個兒驕矜的身份而故意想出來的法子,若是三年前的慕錦書可能覺得沒什麽要緊,可今日的南遙卻是無論如何都下不了腳,因為她著實忘不了那些宮人在呂巧陽的指揮下對著她拳打腳踢的一幕!


    而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奴才也是人,何必如此糟踐?


    福祿也是見慣了大場麵的,對於這樣的小狀況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至多不過是以為南遙的出身不高,且又是在江州那樣的閉塞之地長大,自然是不如京中的世族子弟金貴了,於是也隻是了然一笑躬身道:“大人說笑了。”


    直至踏雪和尋梅也同樣上了馬車,南遙這才將轎簾放下,臉上的笑意隨即也收斂起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深深的擔憂。


    一出擺明了的鴻門宴,楚奕風弄出來的陣仗越大,對她就越是不利,如今連福祿都派出來了,怎知道不是下了殺機?


    天子要人三更死,隻怕她就是有飛天遁地隻能也活不過五更!


    “主子,您是否在擔憂什麽?若是您不想入宮,奴婢必定會拚死護著您逃出去!”兩名侍女中,踏雪是個快言快語的性子,反觀落梅倒是個沉穩的。


    “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們能淘到哪裏去?況且,你怎麽知道前麵等著我們的就一定是兇險?”搖了搖頭,南遙索性的閉上了雙眼。


    踏雪一愣,張開張嘴巴似乎是想要說什麽,可還沒等她出聲,落梅就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開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內主仆三人表情各異卻始終是一言不發,突然,南遙出聲問道:“你們可曾知道市井中百姓是怎麽形容我的?”


    這……


    踏雪和落梅麵麵相覷卻無人敢開口,如今便是連三歲的孩童都知道剛上任的相國是個大貪得無厭的貪官,甚至還編了不少的戲文加以諷刺,而前些時候,聽說朝中不少大人已經上書彈劾,還有那些個文人墨客也紛紛的上了萬言書,請求皇上罷免南遙,懲戒奸臣,如今,南遙的惡名隻怕已經傳遍了大楚。


    可這話,她們怎麽能說出口?


    兩名侍女不說話,南遙自個兒倒是笑了:“你們不說我也知道,可我隻問你們一句,是否是真心跟著我?今日入宮十分兇險,咱們主仆情緣隻有幾個時辰,若是你們怕了或是不願,我自當還你們自由!”


    複仇之路,於她是不能迴頭,可踏雪和落梅不同,即便是知道她們是為了報恩才留在慕家,南遙卻不願因此困住她們一生,這是她的仁心,也是她的試探。


    今日這一出鴻門宴,隻是開始而已,而日後必定還會有一個個的殺局加諸在她的身上,若此刻踏雪和落梅有哪怕一點兒的害怕和遲疑,她都會毫不猶豫的讓她們離開。


    世人都會貪生怕死,她能理解,隻是…….從得知慕家一百四十三條性命成了冤魂,從看到九暄在自個兒麵前慘死,她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主子!”踏雪和落梅一陣愕然,雙膝一軟齊齊跪在她的麵前。


    當年慕家除了那樣的變故,她們著實是幸運至極才逃脫出來,原本以為又要迴到之前四海為家的生活,可誰料卻被馮德齊尋到,這三年中,馮德齊無時無刻不向她們灌輸著複仇以及以對主子忠心的話,就連教給她們功夫也是要她們日後保護主子,她們的命早就不屬於自己了。


    南遙初入朝堂,市井中有關她的流言就紛紛擾擾不絕於耳,惡名如此遠播也算是當朝第一人了,踏雪和落梅早就聽人議論紛紛,心中雖然也有迷惘,可今日一見南遙之後,之前擔憂的一切全都是隨風而散。


    主子看上去表情清冷似乎不近人情,可實際上卻是個心軟至極的性子,從她嘉獎那些侍衛開始,到她不肯踩踏人凳,還有此刻要她們離開,就算是這其中或許有算計、耍弄心機的緣由在裏麵,但若是人人耍弄心機的時候都能這般良善,那天下早已經海晏河清,國泰民安了!


    “主子,我們姐妹二人雖然是卑賤出身,卻也知道什麽是為奴之道,一日為主便是終身為主。我們姐妹二人受了慕家大恩,奈何自己卻不能為恩人盡一份心裏,如今主子肯為慕家翻案,奴婢定當隨侍左右――您若是殺人,奴婢就替您執刀,若是您不幸遭遇不測,奴婢定然會擋在您的前麵!”貝齒緊咬雙唇,說話的赫然正是一直沉默寡言的落梅。


    踏雪亦是深深俯首咬牙道:“奴婢會功夫,大不了就跟他們拚了,總是要護住主子周全的!”


    雖然主仆二人的緣分也才隻有幾個時辰而已,可在她們二人的心中卻早已認定了南遙,一個對待下人都能溫言體恤的主子,怎麽會是市井傳言的那般不堪?


    水亮的清眸飛快的閃過一陣錯愕,南遙是萬萬沒有想到,她這兩個樣貌清秀、身姿柔弱的侍女骨子裏竟然有這麽一股不服輸的勁頭。雖然想法實在是魯莽了一些,可是這性子她卻十分的喜歡!


    馬車外車輪滾滾,適才還能聽到的市井之間的喧嚷聲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然消失,若是沒有猜錯的話,從相國府道皇宮必然會經過東華門,而穿過京都最繁華的這條朱雀大街,最多不過是一刻鍾的時間就要入宮門了。


    若是現在她們改變了主意,南遙還有本事還給她們自由,可一旦要是跟著她進了宮,她們的身上可就被打上了相國府的烙印,到時候若是她有什麽不測,首當其衝的便是踏雪和尋梅要遭遇不測。


    斬草除根,以楚奕風的手段必然是能夠做出來的。


    “你們可要想清楚了,入了這宮門,咱們的命就是連在一起的,若是我遭遇不測,你們二人也難以活著走出宮門!”冷眸一眯,南遙驟然加重了語氣厲聲說道。


    “奴婢等誓死跟隨主子!”雖然因為前路未知的兇險而蒼白著一張小臉,可踏雪和尋梅的表情卻是沒有半點兒的猶豫,壓根一咬堅定的衝著南遙又是深深一禮。


    直到此時,南遙的心才是驟然一暖,眸底也湧動出一股笑意來,不是她心狠或是不相信這兩名侍女,實在是這條路太過於兇險,楚奕風如今是大楚高高在上的帝王,天子一怒想要誰的性命不是一句話的事兒?隻因為這個,她想要幫慕家沉冤得雪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而,為了複仇她已經在祁雪山頂呆了三年,馮德齊為了幫她也忍受了那樣的屈辱,若是可以,南遙必然不願重蹈覆轍。


    剛剛,若是踏雪和尋梅有哪怕一點兒的遲疑她都會毫不猶豫的讓她們離開,她要的,是發自內心的忠心,而很顯然,眼下她們二人已經通過了忠誠的考驗。


    伸出手臂一左一右的將踏雪和尋梅扶了起來,南遙唇邊的笑容不斷的加深,而奇異般的,那張原本是平平無奇的臉龐在明豔笑容的襯托下越加的驚心動魄起來,看的兩名侍女齊齊的一愣,隻覺得南遙的周身似乎都籠罩著一層灼灼的光滑,當真是讓人移不開眼。


    “主子……”兩名侍女看的一陣癡迷,她們怎麽就沒看出來,自個兒的主子竟然生的這麽美?尤其是笑起來的樣子和不笑的時候恍若變了一個人似的,仿佛將天地間的光華都藏駐在她的眼睛裏了。


    南遙低低的應了一聲,抬眸以溫和的眼神看向兩名侍女,看這樣子才算是徹底的從心中接受了她們二人。


    踏雪被南遙明媚的笑容晃的差點失神,眼神黏在她的身上半刻都舍不得離開,而心內卻早已慌亂成一片,臉蛋已然紅豔豔的快要滲出血來了,這含羞帶怯的模樣,可不正好是懷春少女的樣子?


    南遙愣了一下,差點兒沒笑出聲來,同樣身為女子,踏雪眼睛裏所表達的情緒她能夠很輕易的讀懂,可若是她沒有理解錯誤的話,踏雪這是將他當成男子了?


    雖然明知道踏雪是誤會了,可此刻不是解釋的時候,南遙也隻能將錯就錯道:“放心,咱們一定會安然無恙的!”


    這條性命已經是撿迴來的,經曆過那樣的慘狀,南遙可是比任何人都要惜命,但凡有一線的機會她都絕不會放棄!


    馬車大概又行駛了不到一刻鍾的時間,沒有一點兒征兆的忽然就停住了,兩名侍女臉色齊齊一白,忍不住喚道:“主子……”


    以她們的聰明,顯然是已經聽到了宮門大開的聲音,興許是被南遙之前的語氣給嚇到了,兩個人心中或多或少的都殘留了一絲驚恐,看著南遙的眼神也是驚懼不已的。


    “莫怕,有我在!”


    給了她們二人一個寬慰的眼神,南遙伸手整了整衣飾,才等她抹平了衣袖上不甚明顯的折痕之後,馬車外福祿尖銳的聲音驟然響起:“相國大人,咱們已經到了”


    淡淡的“嗯”了一聲,南遙一個眼神示意過去,那距離車簾最近的尋梅這才恍然大悟的伸出手掀開車簾,許是因為宮中的規矩,馬車下已然已經有小太監畢恭畢敬的伏跪在地上,而緊隨馬車左右兩側的侍衛同樣是嚴陣以待,這架勢更像是押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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