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將近五月,白天就變的越來越長,天也漸漸熱了起來。

    而這份熱意,大黑感受的格外明顯。

    ——他此刻正被一個身材妖嬈的女人盛氣淩人地逼在牆角,滿頭大汗。

    “大黑,你倒是給我說說看,最近為何都在躲著我?二殿下那邊,也遲遲沒有你的消息?”

    大黑更加局促。他行刺辰池的事,秋水至今不知——他想起那事的緣由,原本很寬的肩,都要縮到腦袋那麽窄了。

    “咳……那個,你餓不餓?我我……我去給你買點吃的,我們迴來再談,迴來再談。”

    女人冷笑一聲,不理他。

    “不說是吧。”

    “別!姐!親娘咧!姑奶奶!”大黑哀嚎。

    “那就說。”

    “我……秋水……你……”

    女人已經不耐煩地眯起了雙眼。她瞥了大黑一眼,道:“再吞吞吐吐的,小心我打死你。”

    大黑臉色稍微白了一點。不過比起他黝黑的膚色來說,實在是太微不足道。

    “我覺得你最近……不太對。”

    大黑這句話雖不如上一句那麽吞吞吐吐,卻也十分忐忑。他一邊說一邊遊移著目光,一邊試圖從秋水臉上發現點什麽。

    秋水聞言,卻是雙唇一抿。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輕笑了一聲。

    大黑已察覺出一些不對。他正要說話,就被秋水又逼近了一步。

    天色雖不算太晚,卻也絕對稱不上明亮。這裏本是牆角,秋水更是背光,這一進之間,她臉上的光又暗掉了許多,連表情都模糊不清了。

    她淡淡道:“二殿下和三殿下已經商定,要我迴到媚風樓去。”

    媚風樓就是她曾經作為一個樂妓謀生的地方。那裏曾險些被程十七夷為平地,卻在孫破的勸阻下得以留存。那位天縱奇才卻邪意盎然的軍事奇才,遣散了不願留下的女人,剩下的,便充做穆國士兵的玩物。

    秋水迴去,無非是重拾老本行,為辰氏兄妹收集些情報罷了。沒有別的理由了。

    至於收集的方法……不消多說。

    大黑頓了頓,一把抱住她。

    過了很久,他才說道:“秋水。秋水。”

    別無其他。

    那四個字十分哽咽,但也別無其他了。他不是位高

    權重的人,他沒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本事。在辰台帳下,就是一個平庸無長的小人物。這樣的亂世裏他守不住自己的家國故土,守不住自己的道德忠義,守不住自己唯一牽掛而深愛的女人。

    這樣的命運,在這樣的世道裏,不過稀鬆平常,別無其他。

    這時候,唐廣叩開了白子卿的門,白子卿見了他,立刻側身,將他攬到自己房間裏。

    莊雲天一個人躲在房間裏,敲敲打打摸了半天,拆開仇端送他的東西。一把古樸的劍。

    喬禾正在給人迴信。

    程十七守在穆從言門外,一句句叮囑著下屬今晚值宿的安排。

    孫破命人去了一趟灃州。

    吳曉睡在辰甫安的床上,微微皺著眉頭。

    穆從言一個人站在安靜死寂的房間,筆下漸漸勾勒出一隻展翅於天的鳳凰,鳳凰周身流轉的羽毛,隱隱約約藏了“尚郡”二字。

    然後他長出一口氣,看著這鳳凰,低聲道:

    “母後啊,兒臣這裏……恐怕要變天了。”

    “那場麵定然爾虞我詐,殘酷非常。母後啊,您在天之靈……不要看。”

    辰甫安將一位郎中蒙了眼,繞了路,帶迴了自己的住處。

    “這女子是我的妻子。你來看看,她可是患了什麽病。”

    那郎中便伸出一隻養尊處優的手,探了探吳曉的脈。辰甫安一直盯著他,嘴角帶笑,氣勢卻漸漸壓迫過去。

    那郎中自然有所察覺。但卻也泰然,還是照舊觀察著吳曉病情,末了道:

    “這姑娘……怕是染了病。以脈象來看,大抵活不過三年了。”

    郎中口中的生死判決,向來冷靜無情。而辰甫安卻心裏一沉,兀自笑道:“此話當真?”

    郎中點了點頭。

    這時候吳曉也忽然開了口。她之前一直目光淡漠地看著辰甫安和郎中兩人。她道:“甫安,你也不必如何。既是疾病,想來也是此生之命。不要在意。”

    辰甫安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而後他禮數周全地送了郎中迴去。

    路上那郎中一抓辰甫安的手腕,沒忍住說,他平日裏疲憊太過,元氣已經大傷,不若去開點藥迴來。辰甫安卻笑著拒絕了。

    辰池和辰甫安最相像的一點就在於此。每每心裏犯疼的時候,笑容就愈發和善包容。

    比如這一次,辰甫安的笑容,就與辰池誤以為他要將自己遠嫁時的笑容,一模一樣。

    而那郎中走後吳曉就坐了起來。她看著辰甫安坐過的地方,怔了好久。

    然後她想了想,開始左右翻找,最後竟找出了辰甫安剛剛藏起的文書信件。她手腳冰涼,有些手忙腳亂地抄了一份,想了想,塞到了自己的鞋子裏麵。

    然後她又迴去躺著。卻大概是良心不安,無論如何也沒有絲毫困意。

    這時候辰甫安推門而入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吳曉一聽,驚慌之下臉色更是難看,卻也顧不了許多,隻好閉目假寐。

    辰甫安進了臥房之後,第一個來做的事果然是觀察了一下吳曉的狀態。吳曉甚至都感到他的手背貼上自己的額頭,緊張之下難免汗如雨下。

    她便聽到辰甫安輕輕笑了一聲。

    “吳曉,你這裝睡的本事,未免太差了些。”

    他摸了摸她的臉頰。比起行走江湖時,這雙手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鋪天蓋地的熟悉感,洶湧上吳曉的心頭。辰甫安救過她的次數她數都數不清,而每一次,他都會這樣撫摸一下自己的臉頰,用這樣溫和的語氣安慰著自己。

    而與這熟悉感混雜在一起的,就是無盡的愧意。

    穆從言不過做過她的主子,先踏進了她的心裏。若說對她之好,十個穆從言也抵不過半個辰甫安。她當年也在兩人之間搖擺不定,最後為了免個“水性楊花”的名聲,從了初心。但是如今,為了穆從言,她要置辰甫安的性命於不顧,卻忽然十分愧疚。

    她緩緩睜開眼睛,淚水終於攏不住了,順著眼角劃下來。

    辰甫安見此,也不過就是笑笑,好言道:“別怕。這三年裏啊,一定能有許多延長你壽命的辦法。有我呢,你睡就好了。”

    吳曉這時候已經坐了起來。辰甫安輕輕環著她——曾經他的擁抱也是熱烈親密的,但自從知道了吳曉傾慕穆從言之後,就很少如此放肆過。

    而後這裏的門突然被踹開。

    辰甫安詫然迴眼,正看見孫破與程十七,還有他們帶來的一隊士兵。

    他瞬間明白過來,看了一眼懷裏的吳曉,自嘲地笑了一下。

    吳曉低著頭,不敢看他。

    ——這樣一個人,都露出了這樣的情緒。

    辰甫安鬆開懷抱,站起身,對孫破程十七笑道:“

    兩位,今日怎有空出了行宮?”

    孫破也笑,笑容卻愈發邪氣:“那又如何?”

    “二位不怕有人刺殺穆國殿下?”

    程十七這時已走到另一邊,與孫破恰對辰甫安形成了包圍之勢,此時沉聲道:“不勞二殿下憂心。二殿下,你不如擔心一下自己的妹妹。”

    辰甫安笑了笑,道:“看來不必了。”

    “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辰甫安看了看吳曉,想了想,才緩緩道:“沒有了。”

    那最後一眼恨意盎然,讓吳曉無端端心裏一寒。她抬頭似要解釋些什麽,卻隻見辰甫安隨孫破二人而去。

    窗外正是午後時候,陽光正好。

    辰甫安就站在那裏,看都沒看吳曉這邊一眼。他從容地站著,幾乎不像是要赴死的人。

    程十七一腳踢在他腿彎,踢得他不由自主跪倒下去。吳曉還沒來得及驚唿,一把刀就刺進了辰甫安胸膛。

    他的表情有些模糊,卻帶著顯而易見的痛苦。孫破這時上前一步,劃開他的喉嚨。

    他就漸漸倒下去了。

    程十七再也沒有動作,而孫破扯著他的頭發,割下他的頭顱。

    那頭,眼睛還睜著,很好看的微笑,卻掩不住其中的苦澀之意。

    “幹得不錯。”吳曉聽到它這麽說。

    她險些尖叫起來,不由得身子一抖,猛然就坐了起來。

    窗外是夕陽斜暉,風吹著吱吱呀呀的木門。辰甫安推門走了進來,步伐從容自信。

    吳曉長出一口氣。

    所幸,不過是個夢罷了。

    她閉上了眼睛。

    而辰甫安進屋第一件事,卻是來摸她的額頭。吳曉還沒來得及緊張,就聽他笑了一聲,道:“吳曉,你這裝睡的本事,未免太差了些。”

    吳曉心裏一涼,愈發不願睜眼。

    但是淚水已經溢了出來。

    辰甫安輕輕擦去她的淚水,那撫過她臉頰的手掌,果然是和從前一模一樣的。

    她終於再也忍不下去,一把捉住他的手,就不肯鬆開了。辰甫安不由得笑笑,卻隻是看著她,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沉靜而憐惜,讓人一看過去,就知道他的情深義重——他很少見地,將自己的情緒如此直白地袒露出來。

    即使他早就知道,對於吳曉,他沒那個

    資格競爭了。

    然而這時候吳曉突然聽到辰池的聲音。那個聲音毫無起伏,平平淡淡道:“吳姑娘不必太過傷心,天下奇珍異寶,總有藥材可以延長你的壽命。到時候,活的比我二人長久,怕也不是什麽難事。”

    她睜開眼,淚水朦朧間,果然看到了辰池。

    她還未應答,辰池又道:“這等時候,我看我還是不要在這裏誤事了。我還是去白子卿那邊,與他商量一下灃州的事。”

    她向吳曉意思性地笑了一下,就退了出去。而辰甫安抬起眼睛看著她,笑的很柔和。

    他故作輕鬆,道:“別睡了,我們出去聊聊天。”

    然後便抱起她,不由分說,走到了院子裏。

    虛弱而窘迫的吳曉並沒有注意到,他刻意將她藏了信的鞋,向床底踢了踢。

    作者有話要說:竟然還有一個禮拜就要開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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