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然走進承恩寺的這個男人,身材勻稱修長,臉龐輪廓並不冷漠,卻有些生硬。他一身常服,卻優雅得恍若一位王孫貴人。

    寺廟裏麵三個人對視一眼,沒有一個人認得他。因為緊張,慧空唇角抿的死死的,臉色蒼白。

    他早被辰池告知了喬禾和莊雲天並非辰台遺民,平日還好,而如今變故陡生,對於兩個異國人,他這防備之態,卻是掩不住了。

    男人目光一掃,諸般反應都落在他眼底。他不由得一笑,迴身關好門,一邊走過來,一邊淡淡道:“高僧不必緊張。我取道辰歡,忽然見到這裏有一個寺廟。我家中母親很信佛教,我便想替她祈福——這世道不太平。請問高僧,可否順便帶我遊覽一番?”

    他從從容容對著慧空行了個禮,滿臉笑意。

    淡淡的皂角氣息,頓時拂了慧空滿懷。

    慧空一怔,道:“啊……嗯,施主……這邊請。”

    慧空轉身帶著男人去參拜佛像了,看他的樣子,卻是依然震驚,連路都不太會走了。

    喬禾暗中盯著那男人的腳。一雙腳不但不小,而且十分的寬厚。肩膀也不窄,是正常男子的寬度。這樣來看,這人動作雖有些娘娘腔,卻應該不是女人假扮的。

    他不動聲色,卻因最初判斷有誤,目光沉了幾分。他也站起身,看似是去研究寺廟一處斑駁的舊跡,餘光卻是在不斷打量著那人。

    這人一看便非凡人,但辰歡城裏,還有幾個這樣的人?看著又不像是由人假扮——起碼喬禾看來,他知道的幾個人裏,沒有能假扮他人到如此毫無破綻的地步。他在鼻梁上輕輕捏了捏,抬起目光便看到這人向自己走來。

    他不由一怔,麵上卻已條件反射般露出了個滴水不漏的表情。

    “我看閣下氣宇不凡,心生好奇,特來求一相識。”

    那人微微笑著,這樣說道。

    喬禾皺眉,道:“我不過一介武夫。所謂氣勢,想必閣下看錯了罷。”

    而後,也不避讓,隻看著他的眼睛。

    然而看著看著,竟皺起了眉。

    這雙眼,與辰池的有些相似。雖然輪廓神采都有些不同,但是就是有一種熟悉感撲麵而來,熟悉的仿佛是一個老友,換了衣服帶了麵紗,站在自己麵前。

    而這男人還帶著笑意,目光十分篤定,就仿佛一個大人,看穿了來找自己撒嬌的孩子的心思。

    喬禾顯然不是那個孩子。他笑了笑,移開了目光。

    “我叫喬禾,燕橋軍中一個無名小卒罷了。敢問閣下?”

    “在下陳律,平日裏賦閑在家,全靠家裏一點老本活著。”

    喬禾本已坐下,身體似乎都已經放鬆下來,一聽這名字,目光卻又立刻緊鎖:“辰?”

    “耳東陳。”那人也緩緩坐下,臉上始終是一般和煦的微笑,“我怎可能與辰台皇室攀上關係。再說,聽說那皇室,現在不過剩了兩人罷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意無意掩著目光,喬禾竟然都沒來得及看清他的眼色。

    “我看閣下乃是賢士。近來燕橋軍中廣納賢士,閣下可有意前來?以閣下本事,怕是很快,就會出人頭地。”

    陳律又笑笑,道:“多謝了。但我意不在於此,恕難從命。”

    喬禾一頓,苦笑著搖了搖頭。

    陳律道:“喬兄不必惋惜,依我看,你我也未必再難相見。不過今日我還有事,喝了這碗茶,怕就要走了。後會有期。”

    他說著有事,動作卻不著急,慢條斯理飲下這一碗茶,優雅的像是在喝一盞陳年珍釀的美酒。

    而後他緩緩起身,對寺廟的三個人抱了抱拳,便慢慢開門,走出去了。

    而後不久,辰池便趕了迴來。

    仇端麵色古怪,跟在她身後。看到莊雲天之後,目光更是不自然。

    辰池進門,快步走到莊雲天身邊,第一句話便是:

    “前幾日孫破出城,見了一個人。剛剛我手下傳來消息,灃州駐軍恐有異動。”

    “孫破見的那人,性格如何?”喬禾問道。

    “性子極慢,信佛,善笑。”辰池說罷皺了皺眉,“這些都是之前的資料。見過程十七之後,就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了。”

    喬禾和莊雲天對視一眼,目光裏盡是耐人尋味的深意。

    倒是慧空,此時怯怯出了聲,道:“三殿下有所不知,剛剛這裏……就來了一個那樣的人。”

    辰池目光似乎一凝。她看了莊雲天和喬禾一眼,卻什麽都沒有問。

    慧空抬頭看了辰池一眼,又繼續說下去:“那人身材修長,比起兩位將軍來也沒矮多少。走步的時候雖然竭力控製,膝蓋卻總是在抖。”

    辰池點了點頭,這才問道:“隻怕多半是他了。這樣的人既然

    來了這裏,請問莊將軍與喬禾,你們是如何應對的呢?”

    莊雲天知道自己無法躲藏,隻好咬牙道:“我讓喬禾試圖拉攏他,但他說他意不在此,而後便走了。”

    喬禾點點頭表示默許。

    這本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然而喬禾點頭的過程裏,辰池似乎就已經有了應對之策。

    “仇端,你馬上出城,去辦我今天與你說的事。慧空,以後若再見到那人,務必再觀察打探一番。”

    慧空暗暗看了辰池一眼,見她並沒有什麽異樣的表現,便點了點頭。

    仇端臨走前單獨見了莊雲天。辰池和喬禾都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而後仇端出門。而後喬禾與莊雲天出了寺門,去找白子卿與唐廣好好商討一下這事。

    但路上,喬禾一直麵無表情。直到最後,才對著莊雲天說了一句:“那小和尚的觀察力,隻怕之前我們都看得太低。以後更要小心。”

    莊雲天點了點頭。

    他心裏卻還是在想著仇端的事情——仇端不過與他說了兩三段話,卻把他的魂都勾走了。

    “我走後,你自己小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迴來,也許直到辰台複國了才算結束才能再看見你。我這個人從小就沒什麽牽掛,現在不知道為什麽就多了個你。”

    “下次見你如果有機會,我領你去吃辰歡北城賣小吃最有名的那條巷子。你肯定不知道名字,別亂找了,又危險。到時候我領著你,先賣了你的劍,吃上半條街,再賣了你的□□,再吃上半條街。你要是不願意啊,那我們就將就一下,賣了你的腰牌什麽的,啊。乖。”

    “我先走了。”仇端最後伏在莊雲天耳邊,惹得他一陣躁動,“有機會偷偷寫信,別太聽他們話。”

    而喬禾和莊雲天都不知道的是,他們才一走,慧空就又用著剛剛那怯怯的語調,看著辰池,低聲問道:“三殿下,剛剛那個陳律,就是你吧?”

    辰池驚得一時瞪大了眼。

    “你怎麽知道?!”

    “我……”見辰池如此反應,慧空卻更是惶恐,頭都快埋到瘦骨嶙峋的胸脯裏去了,卻依舊拿出所有勇氣囁嚅著,道:“我……那人身上其實有許多地方和您都很像,隻不過……他們沒發現罷了……”

    辰池頓了一頓,深吸一口氣,語氣也是柔和了一些。她看著慧空問道:“慢慢說。都有

    哪裏?”

    風依舊溫柔地吹著。

    而慧空不知道,不知道日後發生的所有。無論是血光,還是萬千計謀,還是他分文不值刻骨銘心的悲楚。

    而這個時候,通元當鋪。

    吳曉懶懶抱膝坐在床上,長發披散著,整個人都像是要睡著了一樣。

    沿著她慵懶的目光,一旁桌子上,辰甫安運筆如飛,緊皺眉頭,不知在寫什麽。他感覺吳曉一直在盯著自己,卻也不迴應。隻是歇筆之後,才長出一口氣,看了她一眼。

    “你最近怎麽總這麽困。”他問道。

    “不知道。”吳曉低聲答了句,“等會我們還去散步麽?”

    辰甫安道:“還是算了。你睡吧。”

    聞言,吳曉點了點頭,立刻將膝蓋一放,躺倒下去。她連被子都沒扯一下,很快便睡得酣甜。

    辰甫安眉頭皺的很緊。

    他並不是一個沒有節製的人,尤其知道吳曉心之所屬,再加上如今複國在即,更不可能縱情尋歡。吳曉平日裏又完全無事可做,按說,沒有理由會這麽嗜睡。而至於其他可能——他最初起了疑心的時候,便自己留意過,也讓辰池留意過,但無論是他自己還是辰池,得到的結論都一樣:吳曉每夜,的確都是在安睡的。

    他想了想,收好文書,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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