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一陣陣“咣咣”的聲音將吳冬娜、趙永傑驚醒,船搖擺得十分厲害,人躺在床上,像躺在悠車裏似的悠來蕩去。嘩嘩的雨聲夾帶著轟隆隆的雷聲,撞擊著耳鼓,令人睡意頓消。

    突然,“哢嚓”一聲巨響,一道蛇形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將外麵的景物瞬息照亮,很快又恢複漆黑一片。嶙峋的山石,白天給人們以壯麗雄渾之感;但在這樣的夜色中,則像一群長得奇形怪狀的妖魔鬼怪,張著血盆大口,隨時準備著吞噬到口的獵物。

    這樣的黑夜,令人恐怖。吳冬娜不免打了個寒噤,仿佛尋求保護似的,不由自主地靠向趙永傑。他一隻手摟著她,一隻手輕輕地拍著後背,嘴裏低聲說道:“別怕,別怕,不就是打雷下雨嗎?我在身邊,你還怕什麽!”想想是沒什麽可怕的,可她就是害怕。

    船擺得越來越厲害,那對夫妻的房間裏已傳出小孩子的哭聲和大人的勸慰聲和嗬斥聲。“不知道薛姑娘怎麽樣了?”吳冬娜腦海中浮現出那位懦弱嬌俏的少女身影。現在她已經知道那位神情落寞的少女姓薛,是到餘杭投親的。(餘杭即為現在的杭州。)

    “你呀,自己都自顧不暇,還惦記別人。”此話有一定道理,但聽在吳冬娜的耳朵裏,卻有些不太舒坦。愛人之心人皆有之,關愛弱小也是人之常情,難道……印在臉上的一記深吻,打斷了她的猜測。原來他不過是正話反說,心裏還是很讚賞她的博愛精神,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她的心不禁釋然。

    旋即思緒又轉到了那個薛姑娘身上,“她孤身一人,又那麽柔弱,真的很讓人擔心呀!”

    “那怎麽辦?這樣的天氣難以出去,擔心也隻能等天亮才能出去。”

    他說的不錯,外麵雷雨交加,電閃雷鳴,船又擺得如此厲害,真是難以出行。

    “轟隆”、“轟隆”,震耳欲聾的雷鳴聲一個接著一個;閃電似雨中的精靈,一會兒刺向夜空、一會兒刺向山巒、一會兒則在船桅上跳躍。

    “轟隆”“哢嚓”,一聲雷鳴裹挾著閃電好似在頭頂炸響,“嘩嘩”的大雨也變成了瓢潑大雨。

    船上傳來船工們雜遝的腳步和唿喊聲,聽得出他們是在加護桅杆和加固船錨。

    船老大大聲地喊著:“不要害怕,都呆在自己的屋裏,千萬不要出來。”

    一會兒,一切人聲消失,隻有雷在響,電在閃,雨在下。

    吳冬娜的心並未因船老大的話而平靜下來,她真的很擔心薛姑娘,可憐她的孤苦無依。同時也很慶幸自己能夠如此依賴地倦臥在這樣一具寬闊有力的胸前,享受著愛人帶給自己的溫暖。好一個天然的熱水袋,好舒服呀。

    “睡吧,明天一早我們就去看薛姑娘。”趙永傑重新調整了一下姿勢,以一個舒服的體位摟著她。

    好感動喲,她抬頭送給他一個香香的吻,然後埋下頭偎在他的頸側,享受著這份濃濃的溫情。

    良久,薛姑娘那落寞的神態再次縈繞在眼前。

    不行,我一定得去看看,否則我是不會安心的。想罷,她仔細傾聽著趙永傑的喘息聲,借以揣測他是否睡著。均勻的唿吸聲,還真讓她難以分辨他是睡著了還是假寐。

    “相公”她輕輕地喊了一聲。沒有迴聲,看來是睡著了。

    她慢慢地一點兒一點兒地把自己的身體抽出來,小心翼翼地穿衣下床,悄悄地向門口走去。

    吳冬娜是生於北京的北方佳麗,讓她在如此擺動的船艙內保持平衡,實在是強人所難。隻見她的身體隨著船的擺動一步一搖、一步一晃艱難地向門口走去。搖搖欲墜的她仿佛隨時都會倒下,令人看得提心吊膽。

    她十分小心地向前移動著,但還是在近門口的地方摔了一跤,摔的動靜不大,但撞到椅子上,發出一陣劈哩叭啦的響聲。

    不好,剛剛還在慶幸永傑的熟睡,現在恐怕想不醒也難了,她忙抬頭向床上望去,正看到探身向這裏張望的趙永傑。四目相對,她的眼睛裏閃現的是無措,是那種做了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而被人發現後表現出來的無措;而他的眼睛裏流露的是驚詫。

    “怎麽迴事?你怎麽了?”隨著他的驚唿,人已經迅速地扒到吳冬娜的麵前。怎麽是扒到吳冬娜的麵前?當然是摔的了。

    被驚醒的趙永傑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便看到了吳冬娜摔倒在地的狼狽相。心一慌,也顧不得探究她是怎麽摔到門口處,也顧不上船的顛簸,隻是不顧一切地往她這邊跑,不摔倒才怪呢。摔倒了,什麽姿勢就由不得人了。

    一見趙永傑從床上撲過來,吳冬娜的心就不由得一緊,及至看到他摔倒扒俯在地,她已心痛不已,眼神中既有心痛、又有後悔、還有擔心,眼淚也湧了出來。

    “你急什麽呀,快看看,摔壞沒?”語帶哽咽,人也不知道從哪來的一股勁,“噌”的一下,吳冬娜就站了起來,繼而伸手將趙永傑拽起,然後趕緊拉住門把手。兩人扶著門框,否則又要摔了。

    “還不是因為你嘛,你這是怎麽迴事呀?怎麽跑到地下?怎麽摔了呢?”

    他的問話,讓吳冬娜覺得有些好笑。怎麽跑到地下,我自己不下去,還能飛下去呀。怎麽摔了,當然是不小心摔了。問話都問得這麽沒水準。轉而一想,也不能怪他,不是有句話說得好“關心則亂”嘛,他還不是看見自己摔在地上才會這樣語無倫次。

    如此一想,吳冬娜的心暖暖的,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柔柔地看著他;而他的眼睛閃著緊張、閃著絲絲的憤怒、似乎還閃著幾分不舍,緊緊地盯著吳冬娜,大概他已多少猜出了她為什麽會摔在這裏。

    吳冬娜也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莽撞,這時的她就像一名做錯了事的小學生,不好意思地低著頭,用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迴答道:“我實在是不放心薛姑娘,又不想弄醒你,就自己偷偷下床,結果就這樣了。”她微抬起頭,偷著瞅了他一眼。

    心怦然而動。那是一雙讓她迷戀的眼睛,一雙含著感動、含著不舍、含著疼惜、含著深情的眼睛。吳冬娜抬起頭來,深情地看著他,真心地向他道歉“對不起,讓你著急了。”

    趙永傑什麽也沒說,隻是緊緊地擁著她,努力保持平衡,力求讓她少些搖晃,可在這擺動得如此厲害的船艙中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牽著他向床邊走去,很快換位,換成他牽著她。

    他擁著她坐在床上,緩緩地說道:“現在的情況是不應該出去的,如果不去你又不會安心,那咱們就做做準備,去看一看也好。”

    好可愛的老公呀,吳冬娜轉過身來,給他來了個貼麵禮,又碰了碰他的雙唇,看著他幽深的眼睛,她知道自己又在玩火了。

    準備什麽,她可不清楚。趙永傑從背包裏抽出了一根幾米長的繩子。“你什麽時候準備的繩子?”她有些好奇。

    “還不是怕你毛毛楞楞掉湖裏,準備拽你用的。”好好笑呀,準備繩子拽我,真是傻得可愛,吳冬娜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

    “這有什麽好笑,居然把你樂成這樣。”說著,趙永傑還假模假式地白了她一眼。

    她忍住笑聲,“謝謝你想出了這麽好的一個辦法救我。”她本想告訴他:我會遊泳。但想到他是為自己著想才會想出這種方法,說出來恐怕又傷了他那顆“脆弱”的心,就把話咽了迴去,何況這份細心令她感動。

    趙永傑實際是一個堅強、承受力很強的人,但一涉及到吳冬娜的問題,有時就表現得不象他了。大概應了那句曾幾何時的現代流行語:都是愛情惹的禍。

    他把繩子拴到她的腰上,“為何把我拴上?”吳冬娜有些不理解。

    “外麵風大浪高,冒冒失失的掉下去咋辦。”吳冬娜在腹中提起了抗議:說我毛毛楞楞的,我還心懷不滿呢,準備找個適當的機會給自己平反昭雪。這會兒我又變成冒冒失失的了,在這月黑風高之夜,世界上的冤假錯案豈不是又多了一樁!心裏想,嘴可沒說,她知道他是為她好。

    就這樣,繩子拴著她,她拽著他;他扯著繩子,攙扶著她,向門口走去,樣子很是搞笑。

    打開門,一股強風挾著雨絲“唿”地衝了進來,險些將他們撞個趔趄。

    外麵的天空仿佛潑墨一般,漆黑得不見一絲光亮,風“唿”、“唿”地刮著,船在風的推動下大幅度地擺動著,隻有雷聲稀了、雨變小了。

    兩人穩了穩身子,頂風衝出了屋門,踏到了甲板上的一瞬間,那無邊的黑暗席卷而來,包裹著你、吞噬著你;而“唿”、“唿”的風,則象一隻無形的巨手,企圖將你推向那充滿恐懼的黑暗深處;而船身的劇烈擺動似乎隨時都可能將你拋到邪魔的浪濤之中。一種無助之感、一種恐慌之感從心頭升起,迅速蔓延到全身。

    吳冬娜有些猶豫,看向趙永傑,他堅定的眼神讓她的心安定下來。兩人相互攙扶著,慢慢地向著薛姑娘的房間挪去。在這樣的環境中,走是不可能的,隻能這樣一步一步地挪。

    薛姑娘的房間位於前艙,中間隔著那對夫妻的房間,距離也就6米左右,但兩人卻挪得異常艱難。好在船家為了固定船桅從前至後拴了一條長繩。以此為依托,他們才有驚無險地來到了薛姑娘的門前。

    屋裏黑黑的,沒有一絲光亮。她想:如果沒有什麽動靜,就輕輕地招喚她,應聲,說明她因恐懼而沒睡,那就責無旁貸地進去陪她;如果她沒有任何動靜,說明睡著了,也就沒什麽可惦記的了,那就打道迴府安心地睡自己的大頭覺。

    想罷,吳冬娜耳朵貼在門上,聽著裏麵的動靜。在“唿、唿”的風聲中,在如泣如訴的細雨聲中,她分辨出幾聲細細的抽泣聲。心中陡然一緊,趕緊舉手拍門,用不是很大的聲音急聲喊到:“快開門,我是冬娜,我們來陪你了。”

    屋裏傳來一陣唏哩嘩啦的動靜,門“嘩”的一下就打開了,一向行動遲緩,頗有淑女風範的薛姑娘,此刻卻以動如脫兔般的速度撲到她的身上,半天不敢抬頭。不難看出,她是嚇壞了,可憐的姑娘。

    吳冬娜迴頭看了看趙永傑,然後,兩人進屋,她攙著薛姑娘,他攙著她,一個攙一個的走進了房間。

    屋裏已是一片零亂,在風的肆虐下,船的擺動如此之大,誰的房間都不會幸免。好不容易把椅子扶正,三人坐了下來。直到此時,薛姑娘的恐懼才有些消散,雖然不用緊靠著吳冬娜,但還是拽著她的手不肯放下。

    半天,薛姑娘才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頭說道:“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謝謝你們,沒有你們,我真不知道怎麽辦。”她抬起頭來,眼睛閃著感激的光芒,眼角竟滾出幾滴晶瑩的淚珠。

    好可憐的妹妹,此時吳冬娜真的覺得自己就是她的姐姐。

    “沒什麽,謝什麽謝呀,人不就是需要互相幫助、互相關懷嗎?不用客氣,過分客氣就顯得虛偽了。”吳冬娜大氣地說著,但不知道另兩位是否會認為她說得太直白而有些傷人之嫌。

    看著臉色微紅的薛姑娘,應該是聽明白了她的意思。而她的那位如意郎君微微含笑的樣子,似乎也聽出了話中真誠的意味。吳冬娜的臉上也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三個人就這樣說著話,開著小小的玩笑,其中說得最多的當然是吳冬娜了,她像一名稱職的節目主持人,尋找著話題,不時說些詼諧的話語,調節著氣氛。

    不知不覺中,時間悄悄地過去了,風兒悄悄地撤退了,雨兒也悄悄地停止了,船兒也悄悄地停擺了。

    晨曦微明,當第一縷曙光照進屋內,他們不約而同地站起來,高興地喊道:“啊,天亮了。”天亮的感覺真好,這是隻有經過黑暗恐懼的人才會有的感覺。

    薛姑娘突然掩手捂住嘴,忍不住的笑聲從緊捂的嘴中傳出,這可是這麽多天裏,她第一次這樣開心地笑。什麽事可以讓這位讓人生憐的小女子如此發笑呢?吳冬娜甚感疑惑。她有些傻、有些開心地看著薛姑娘。

    此笑未停,趙永傑那邊也嗬嗬地笑起來,吳冬娜更感奇怪,轉過頭去看他,忍俊不禁的他用手指著她的腰,低頭一看,吳冬娜才明白他們所笑之源,乃是那條拴在自己身上的繩子。

    她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還不是你。”

    “那不是怕你不小心掉河裏或摔倒嘛。沒有它,我看你真就掉下去了,你還得謝謝我想了如此高招呢。”

    “去你的吧。”心裏話:還真得感謝這條繩子。感謝買繩之人。

    聽到這,薛姑娘收起了笑容,眼圈有些紅,幾滴眼淚溢了出來,“謝謝你們,為了我,你們冒著風雨、冒著危險來看我,我真的不知怎麽謝你們才好。”說著就要行大禮,吳冬娜趕緊扶住她。

    “這是幹什麽呀?你這麽說倒顯得生分了。我們既然搭乘一條船就是緣分。‘四海皆兄弟’,‘天涯若比鄰’,何況我們離得這麽近那。”

    她走到薛姑娘的身邊,友好地拍拍她瘦弱的肩膀,“這是應該的,不要再說謝不謝的了,否則我就生氣了。”然後調皮地衝她一笑,還晃了晃拴在腰上的長繩,逗得他們倆個都笑了,屋裏一片歡樂。

    寶也耍完了,笑也笑過了,繩子也解了下來。這時候的她,才覺得好累好疲倦。好了,既然已經風平浪靜,雨過天晴,我也要好好地犒賞自己,美美地睡上一覺。

    她轉身看向趙永傑,用嘴向外一努。趙永傑會意。他們同時起身與薛姑娘告辭,向外走去。

    一進屋,吳冬娜就向大床奔去,“你”現在就是我的最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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