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地人到了外地,總愛向人自誇家鄉如何好,開口就是嶽陽地處洞庭湖區,是魚米之鄉。殊不知這裏說的僅僅是嶽陽地區出產豐饒的那一半,還有另一半呢?恐怕擾隻能諱莫如深了。

    京廣鐵路橫貫整個嶽陽地區,鐵路以西盡是一望無涯的江南水鄉。古人說的“湖廣熟,天下足,‘就是指的是這方水土了。但你若迴轉身來向著鐵路以東的方向走,那就是嶽陽人說的’東邊鄉裏”,這裏山巒起伏,黑石黃土,愈往東去,山勢愈見陡峭。到得離城一百多裏地月田、渭洞鄉下,擾成了被城裏人稱之為“洞裏”的地方。這倒不是說這裏山洞多,而是因為這裏山高路險,人少樹多,陰重陽輕,天遠地偏,少有天日,整個地方也就和山洞裏差不多。

    人常說高山缺水,其實此言差矣。山高水高,隻有高山才有好水。在兩座山峰之間,清溪長流不斷,順看清溪形成的河壩,人們開築了大大小小的梯田,梯田形成的村落,被當地人稱之為段畈,段畈的中心地方,又被當地人稱之為‘田“。隨地方的不同,這裏有月田、毛田、公田、甘田、藍田、稻田等等,每一田都是當地的一處山區小鎮,自然也是當地區鄉政府所在地。(念小學時我隻知道田是種水稻的土地,來到這裏後我才對田有了一個全新的理解。)

    我所擾讀的學校位於月田鎮上,叫月田附中。這“附中”之謂,按理說應該是高等院校辦的附屬中學,我在小學就讀的嶽師附小就是中等師範院校辦的附屬小學。而這月田附中卻是月田完小附設的初中,以高附低,以大附小,這也可以說是當時大躍進時期出現的一件新生事物吧。附中因是初辦,第一年也魷是一個班的學生,全班四十多人,大多是附近的農家予弟,城裏的學生也有十來個,除此外就是小學部的幾百名小學生了。雖說這是湊合攏來的不成體統的附設中學,卻是當地的最高學府。而我們這些城裏去的娃娃,無形中又被那些深山老洞裏的當地人看成了這最高學府裏的洋學生了。我們這些城市學校的淘汰品,到了鄉下,居然成了鳳毛麟角,這例大大地乎自己的意料。‘城裏人“的神聖光圈使我們在學校裏感到頗為神氣,但悲劇卻也恰恰從這裏開始。

    新學年伊始,就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

    月田人民會社黨委宣傳部蘇部長應學校邀請,來校給學生們作形勢教育報告,學生們全都被召集在操場上分班列隊等候。(學校沒有禮堂)這位部長塊頭大,嗓門大,架子也大。我們列隊站立了足有一個來小時後,才見他在校長和我們和班主任王老師的陪同下向我們走來。人高馬大的部長,走起路來腳風雄健,虎虎生風,講起話來卻有些顛三倒四、不知所雲。他來到我們麵前聲音洪亮地張口就說:“同學們,狗日的——”卻不再有下文。全場老師學生不由得全都為之一楞,莫名其妙地不知他在罵誰,會場裏講小話的嗡嗡聲一下子也全都停了。隻見蘇部長很響地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然後再接下去:“一美帝國主義,和,豬嬲的一”,又停下來再喝了一口茶後才接著

    不停地說了下去:“一蔣介石賣國集團,他們勾結起來妄想反攻大陸,但是老子中國人民是好欺侮的嗎?毛主席教導說,敵人一天天爛下去,我們一天天好起來,東風壓例西風,社會主義陣營空前強大。告訴大家一個特好的消息,今天的世界上又出現了一個新生的社會主義國家,它的名字叫巴古。”

    聽到這裏,我就覺得很不順耳,仔細一想,不對。馬上在隊伍裏大聲說:“錯了,叫古巴!”

    蘇娜長先是一楞,但馬上又重複了一句:“巴古!”

    ‘古巴!“站在我身後的李鐸為我助威,和我一起不甘示弱地齊聲大叫。全場為之鄂然,蘇部長一下子氣紅了臉,他大步走到我們麵前,恨恨地說:”我講巴古擾是巴古,你們兩個是那個大隊來的?什麽成份?“

    一問成份我不再作聲,但李鐸卻來了勁,他先向蘇部長作了一個長揖,然後用戲文裏的腔調陰陽怪氣地說:“在下李某,乃是中國湖南嶽陽城裏人,芳齡十四,尚未婚配,非巴古國人也!”

    經李鐸這麽一攪,全場哄然,笑聲迭起,會場裏一下子象開了鍋。

    “簡直是胡鬧!”蘇部長氣得臉色發黑,他忿忿地走迴講台,對著講桌砰地擾是一拳:“幾個城裏伢子要想翻天了!城裏人滿腦子資產階級思想,非要好好地整它一下不可!”見蘇部長怒氣衝天,李鐸這才老實下來,會場裏也安靜了。王老師走到我倆麵前,眼光發綠地狠瞪了我們一眼:“你們倆個好好給我記著,散會後各人自帶學生手冊到我的辦公室來。”

    散了會我迴到教室,想到要去辦公室記過挨批,心裏不由得火直往外冒,自言自語地說:“什麽宣傳部長,狗屁不通!”

    坐在我後麵的一位鄉下同學任福保聽見了,馬上就接上了茬:“你在罵蘇部長?”“罵了,你去告吧,馬屁股長!”我硬梆梆地頂了迴去。

    ‘你講我是馬屁股長?向組織匯報就是告狀?就是馬屁股長?怪不得蘇部長說你們城裏人資產階級思想嚴重的。好,我今天就不去告,“任福保迴過頭來向後麵招了一下手:”梅子,你來一下。“座在最後麵一排的一位女同學走了過來,她叫蘇梅,和任福保是一個大隊上的,‘他罵你哥哥。“任福保不懷好意地指了指我。

    ‘蘇部長是你哥哥?“我有些頗感意外,但馬上又強硬地說:”是你的哥哥又如何?連個名字的倒順都搞不清楚,當個屁的宜傳部長。“

    蘇梅個子高挑,皮膚白淨。鄉下女孩子一般讀書發蒙都較遲,年齡也擾比我們大兩歲,平日裏也就很少和我們有交往。她低眉信眼地走到我麵前,小聲地說:“我也搞不清楚你們誰對誰錯,要我講,其實都差不多。”

    ‘名字就是個符號作用,本來就是差不多。“任福保接過了她的話:”莫總以為自己是城裏人就了不得,天上曉得一半,地上全知,什麽都懂,還要到會上去逞能。“

    “哈哈!”王和尚在一邊笑了起來,他叫王偉,也是個城市淘汰品,和尚是他的小名。‘你講差不多,你把你的名字例過來念試試看?“

    “外國名字魷是可以例念,”任福保滿不服氣:“中國人的姓在前,外國人的姓在後,若是按照中國人的習慣豈不就應該例過來念,你說對吧?”他討好地向蘇梅求援。

    ‘我聽老師講,好象外國人的姓是在後麵。“蘇梅依然小心真冀地迴答。’那不倒念順念都一樣了。”任福保振振有詞了。

    ‘那好呀,“李鐸不知一下子從那裏鑽了出來:”照你講古巴可以倒念作巴古,那你把巴基斯坦這個外國名字倒過來念試試看。“

    ‘有什麽不可以,倒念就倒念,“任福保毫不退讓地一字一句:”坦、斯、基、巴。“

    ‘你敢再念一遍?“李鐸緊逼了一句。

    一見到任福保又要再念,蘇梅就紅了臉:“你個流氓!”她一聲大叫,眼淚不知怎麽就流了下來,她把長辮子一甩,氣衝衝地走了。

    這當口李鐸、我、和尚,還有和我鄰桌的呆子,一齊都圈了上來,呆子指著任福保的鼻子說:“你快去洗臉,快去洗臉。”

    任福保莫名其妙:“洗什麽臉?我為什麽要洗臉?”

    ‘你馬屁拍到馬腳上去了,碰了一鼻子灰還不快去洗幹淨,她罵你是流氓知道不?“李鐸得意地大聲喊叫。

    “你們群起而攻之,你才是流氓,你們是一群街痞!”任福保氣得破口大罵。

    這句話捅了馬蜂窩,我們四個一下子把他團團圍住,李鐸一把抓住他的胸口:“誰是街痞?”

    一見李鐸動了手,幾個鄉下同學馬上也圍了上來:“不許打人!”勞動委員周四印順手擾操起了一條板凳,厲聲大叫:“你們想欺侮鄉下人?”

    我一見他們人多,事情鬧大了吵到王老師那裏去對我們會不利,況且和蘇部長的那筆帳還未了,我就做出和事佬的架勢:“算了算了,同學之間何必要打架,有理說得清,是誰說了粗話,誰就是流氓痞子,這總行吧。”

    李鐸這才鬆開了手。

    這件事過去後,我們就和鄉下同學結下了莫名其妙的怨恨,班上的男生分成了城鄉兩派,城裏同學以我、李鐸、和尚、呆子為一派,鄉下同學以任福保、周四印為頭。

    二

    這件事過去不久,又發生了第二件事。

    那天中午,學校裏來了理發匠,我們四個一齊去理發。

    它它(李鐸給自己的簡稱)頭發最長,讓他先開始。這幾天他的眼眶有些發紅,剃頭匠就對他說:“眼睛紅是因為火氣重了的緣故,最好剃個光頭去去火氣。”它它欣然同意,於是便剃了個溜青發亮的光頭。在剃頭的時候,那剃頭匠又說:“你眼睛紅是因為火眼太高,一個人若是火眼低的話,晚上就可以看到鬼。”

    ‘什麽?火眼低的人可以看到鬼?“它它馬上問:”我就是想看一看鬼是什麽樣子。“

    ‘你真的想看鬼?“理發匠說:”那我倒是有個辦法讓你見到鬼。“’什麽辦法?”我們幾個一齊圍了上去。

    ‘隻要把眉毛刹掉,火眼就低了,就能見到鬼。“

    “那好,我已經剃成了光頭,索性把我的眉毛也剃掉,讓我試試看能不能

    見到鬼。“它它滿心歡喜。

    ‘那怕不行,“理發匠又搖搖頭,’真的見了鬼你未必不怕?你一個人嚇都會嚇死。”

    ‘那不要緊,“我連忙湊了上去:”隻要能見到鬼,我們大家都把眉毛剃掉,人多膽大,見了鬼也不會怕的。“

    ‘那好,這是你們自己要找我剃的,嚇著了可別找我。“理發匠這才答應下來。’隻是剃了眉毛後,到那裏才能見到鬼呢?”王和尚想得過細一點

    ‘當然是到墳山上去看,“理發匠說:”你們學校後麵不就有墳山嗎?“’聽人說那是剛理了不久的新墳。”呆子不知為何把這些事情也搞清趁了‘越是新墳越好呀,新死的人魂魄未散,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會出來,包你們能見到鬼。“

    於是,在剃頭匠的鼓動下,它它剃了個光頭,我們四個齊刷刷地都把眉毛剃掉了。

    剛剃完頭,上課鈴就響了,我們四個急匆匆地迴到教室。王老師走了進來,班長任福保喊了聲起立,大家一起站起身來,它它是個光頭,王老師一眼就看見了他:“你,你是李鐸嗎?你怎麽成了這麽個怪樣?”王老師沒有象往常一樣馬上叫大家坐下,而是突然十分驚仔地問了一句。

    它它嘿嘿地笑著,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拍著自己的光頭。

    “誰叫你弄成這麽個怪模怪樣?”王老師口氣一下子嚴厲起來,‘還有你們三個,“王老師又發現了我們幾個,’都給我站到講台上來!”於是我們四個人走上講台站成了一排。

    ‘你們讓大家看看這成了什麽樣子?“王老師大聲說。

    同學們轟地一聲大笑起來。人若剃去了眉毛,臉部五官擾失去了平衡,上半截額頭一下予子象拉長了一半,顯得又寬又長。尤其是它它,剃了光頭後,額頭和腦門連成了一片,上半截顯得更長,眼睛鼻子好象都和嘴巴擠到一塊去了,整個臉都變了形。連我們自己三個望著他的怪樣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不許笑!“王老師一臉怒氣:”你們為什麽要出這種洋相?“

    ‘報告王老師,“它它卻依然不在乎:”我們想要搞清楚世界上究競有沒有鬼,聽剃頭師付說,人要是剃掉了眉毛就可以看到鬼。“

    ‘讓我來告訴你,世界上的確有鬼,你們四個就是鬼。大家看看,他們四個還象不象人?“王老師實在有些好氣又好笑。

    同學們又再度轟堂大笑,笑聲中夾雜著聲聲叫喊,‘四個活鬼!"不是人!“’醜八怪!”那是任福保和周四印他們幸災樂禍的聲音。

    盡管挨了王老師的一頓狠訓,下了課後我們四個一商量,今天晚上還是去看鬼。好容易捱到天黑,等到熄燈鈴響過後,又等到值日生查過了鋪,我率先從床上爬了起來,穿好衣服就從寢室裏溜到了走廊上。它它和呆子也馬上跟著出來了。昏暗的星光下,我們幾個人摸著黑往學校的後操場走去,穿過後操場不遠,前麵就是墳山了。我停下了腳步:“怎麽和尚沒有來呢?”‘我也是奇怪,他怎麽會沒有來呢?“呆子往後張望:”未必是睡著了?“

    ‘肯定是膽子小,怕見到鬼,不敢來了。“它它說。

    ‘還是等他一下,“呆子說:”四個人一起去不是更好些。“

    話剛說完,隻聽到一陣腳步,‘誰說我膽小,“是和尚的聲音,隻見他快步趕了上來:”我們上當了。“

    “啊!”三個人同時叫了一聲,‘我們上了什麽當?上了誰的當?“我急忙問。’還會有誰?當然是周四印他們一夥,”和尚趕得有點氣喘籲籲。

    ‘今天吃晚飯時,我無意中聽見周四印在對任福保說,這迴讓這兒個街痞子吃了點虧了。我當時就留心聽,可他們又沒有再說什麽了。剛才我從寢室裏出來時,又聽見周四印在他們寢室裏講話,我覺得有些不對頭,就留心愉聽了一下,你猜他們在說什麽?“

    “他們在說什麽呢?”三個人急急地追問。

    ‘周石印正在和任福保說,他表哥對他說,我們今天晚上可能會去墳山上看鬼,他已經看見你們從寢室裏出來了,他就要任福保和他一起跟在我們的後麵,如果發現我們是真來看鬼的話,明天就要在班會上向我們發難,一是我們故意破壞寢室紀律,二是相信封建迷信,這兩條再加上你和它它上次在大會上頂撞蘇部長的事情,數罪並舉,硬要鬧我們一場處份才讓他們高興。

    ‘那他表哥是誰?他如何曉得我們會來看鬼呢?“呆子有些弄不明白。’哎呀你真是個呆子,他表哥還能是誰,不就是那刹頭佬。”和尚說:他們可能曉得我們想要看鬼,串通起來剃了我們的眉毛。“

    ‘這就對了!“它它一下子恍然大悟,用手使勁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怪不得前兩天周四印和我死爭,他硬說人死了會變鬼,還講了一些他們大隊上鬧鬼的事情給我聽。我說世界上決對沒有鬼,除非讓我親眼看見。照和尚這麽一說,他們是故意和我爭,激起我上當。“

    ‘等明天我們一齊去找他們算總帳!“和尚恨恨說:”你們看,那邊有人,象是他們來了。“和尚用手一指,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昏暗中,一支手電光正一閃一閃,有兩三個人正影影綽綽地向我們走來。”一定是他們盯我們的梢來了。“我肯定地說。

    “來了就好,”它它一下予高興起來:“王老師不是說我們四個都是鬼嗎?今晚上就讓他們知道我們這幾個鬼的厲害,我們就來個跛子拜年一就地歪,扮成活鬼嚇他們一下死的。”

    ‘要得!“大家滿口讚成:”要讓他們曉得我們這幾個街痞子不好惹。“按照它它說的,我們幾個都把上衣脫了下來,蒙在頭上,然後用兩隻手把兩隻袖管撐起,頂在頭頂上,蒙好後四個人又在路邊上蹲成了一堆。

    看看那幾個人已經越走越近,已經聽到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你們看,那是什麽?黑黝黝的一堆?”是任福保的聲音。

    ‘象是墳,不對,墳怎麽會跑到路上來了?墳山不是還未到麽?“是周四印在講話,接著手電筒的光照到了我們蹲著的身子上麵,又聽見任福保在問:”你不是說看見他們幾個都出來了,怎麽不見人呢?“

    ‘咦,這堆黑東西好象不是墳,你們看,好象還在動。“

    聽到周石印的聲音已經在打戰,它它低聲說:“聽我的口令,大家一起站起來學鬼叫,一、二、三!“,

    ‘哈哈哈哈!“

    ‘哼哼哼哼!“

    “嘿嘿嘿嘿!”

    我們四個突然一下子站起身來,怪聲大笑,衣服蒙在頭上,兩隻空袖管撐在頭頂上一張一張地朝他們撲了過去。

    ‘哎呀!快跑,鬼來了!無頭鬼來了!“周石印一聲慘叫,轉身就往迴跑。他一跑,另外兩個也就嚇得死命地跟著他往迴地。跑在前麵的周石印一腳踏空,絆倒在地,後麵緊跟的兩個一下子栽在了他身上,三個人滾成了一堆,黑暗中再也顧不上是誰踩了誰,爬起身來死命地又跑,連頭也不敢迴。手電筒丟在地上也顧不得去撿了。

    它它還在跟著他們後麵趕,我從地上檢起還在發亮的手電筒,喊了一聲:“不要趕了,莫要真把人嚇病了。”它它這才停下腳步,迴轉身來嘿嘿直笑:“真過癮,我們還繳獲了戰利品。”

    第二天,周石印沒來上課,任福保的眼眶也黑了一圈,王老師問起,任福保說周石印病了,象是在打擺子,蒙著被子周身還隻打戰。我們聽了後都忍不住隻要笑。

    可笑了沒兩天,周石印的病倒是好了,我們自己幾個卻隻差要哭。

    俗話說眉毛不長胡子長,好幾天過去了,我們幾個卻依然麵目如舊。雖然同學老師已經把我們的怪模樣看慣了些,不再有人笑我們了。可自打剃了眉毛後,我們誰也不敢走出校門一步,這付尊容走到路上,即使是大白天也會嚇人一跳的。

    ‘這又如何得了呢?“呆子時不時從懷裏掏出一麵小鏡子左照右照,邊照邊用手使勁地在眼眶上擦:”要是眉毛老不長,日後放了假,我怎麽迴去見我媽媽呢?“呆子叫劉立德,僅有姐弟二人,是他媽媽的獨生兒子。

    這倒是讓人犯了難。不管怎樣在眼眶上又摸又擦,眼睛上麵還是光溜溜的,連半點毛茬子也沒有,四個人都萎了頭。尤其是它它,這場禍原本是由他起的頭,他也就比我們更心焦。看見大家愁眉苦臉的樣於,我又設了個法,用毛筆互相在臉上畫了兩道眉毛。可這畫的眉毛頂不得真,第一洗臉不方便,第二是隻要一出了汗,馬上就成了三花臉。

    有天吃了晚飯後,我獨自一人在操場上,天已快黑盡了,晚自習的預備鈴也已響過了,我正打算往教室裏去,忽然聽見有人在喊:“你等我一下。”我抬頭一看,竟是蘇梅,不由得感到頗有些意外,自打那次和蘇部長發生衝突後,我就沒有再理過她。我假裝沒有聽見自顧自地往前走,卻聽見她在後麵又叫了一聲:“劉飛虎同學,請你等一下,隻一下子好啵。”我隻好停下腳步,蘇梅走到我麵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曉得你們城裏人看不起我們鄉下人,可你們現在眉毛長不起來倒是上了鄉下人的當了。”

    ‘這又不關你的事,你是想要幸災樂禍?“我硬梆梆地頂了迴去。

    ‘隨你如何想都行,“蘇梅例是沒有半點惱怒:”我找你講,是因為我覺得這件事多少和我有些關聯。昨天我到周石印的老表那裏去了,那剃頭佬說用生薑汁擦了後眉毛擾可以長出來。“

    ‘我才不上你的當。“聽她一說,我不由得心裏一動,可嘴上卻沒有讓步。’信不信由你,一天至少要擦五次,尤其是睡覺前要擦。”“蘇梅說完枕走了。

    晚自習後,我把四個人召到了一起,又把蘇梅的話重複了一遏。和尚馬上就搖頭:“隻怕又是任福保串通她來搞報複來了。”呆子也說:“萬一把眉毛根都擦爛了又怎麽辦呢?”

    “她要搞報複?看我不操翻她祖宗。”它它想了想又說:“這樣吧,這迴剃眉毛我起的頭,就讓我先用生薑試一試看,萬一不行的話省得大家都上當。”

    第二天吃午飯時,它它溜到學校夥房裏偷了些生薑出來,拿迴寢室搗成薑就往眼睛上塗,這一塗不要緊,薑汁流到了眼睛裏,火燒火辣,疼得它它兩隻手在眼睛上使勁揉,邊揉邊跳起腳來罵:“狗日的鄉巴佬,老子一定要找你們算總帳!”

    我趕緊用清水幫著洗掉了它它眼上的薑汁,扶他到床上躺了下來。可眼睛已經充血,兩隻眼睛紅腫起來了。

    ‘找她算帳去!“我怒不可遏。於是三個人一齊去找蘇梅,可教室、操場、女生宿舍還有老師辦公室都找過了,隻差女廁所沒有去了,就是沒有蘇梅的影子。”準定是怕我們找她算帳,事先躲起來了。“和尚恨恨地說。

    實在找不到我們隻好又返迴來,走到寢室門口,大家不由得一楞,停住了腳步。隻見蘇梅正坐在它它的床頭,用一方花手絹沾著涼水,正一點一點地在它它的臉上擦。它它閉著眼睛,不知是眼睛還在疼,還是讓蘇梅的行為受了感動,兩行亮晶晶的淚水正掛在臉上,蘇梅擦著擦著,自己也忍不住叭答叭答地往下落淚。

    原來等我們一走,蘇梅擾聽說了它它用生薑汁搽眼睛的事,她就馬上趕到我們寢室裏來了。

    長了這麽大,我們還是頭一迴看見男生女生這樣地挨近在一起,我們三人麵麵相覷,一時倒不知如何是好了。還是蘇梅心細,她馬上就發現我們站在她身後,怪不好意思地紅了臉:“真對不起你們,我實在不曉得薑汁會有這麽厲害,要是把他的眼睛弄瞎了又如何得了呢?”它它聽見我們來了,馬上就接口說:“不礙事了,不礙事了,經你這麽一擦,眼睛好多了,就連心裏也舒服多了。”‘那就好,“蘇梅這才鬆了口氣,把手絹塞到它它手裏:”你自己慢慢地再擦一下子,聽人說,眼睛痛搽了人扔就好,我去想想辦法看。“說完就走了。

    第二天,它它的眼睛果然好了許多,雖然紅腫未退,卻能睜開眼睛上課了。蘇梅不知又從那裏弄來了人扔,要它它搽在眼睛裏,眼睛當時就清亮了不少,大家這才完全鬆了口氣。

    第三天晚上睡覺時,它它忽然拉著我的手說:“你替我摸一下看。”我在他的眼睛上麵一摸,好象覺得眉根上有什麽東西撞手,‘是眉毛!“我不禁心裏一喜,馬上把它它的頭扳到燈下一照:”真是眉毛,眉毛長出來了。“聽我一叫,和尚、呆子連忙也圈上來,看了之後全都樂了。

    ‘我們總算得救了。“呆子長長地唿了一口氣。

    ‘想不到這薑汁還真管用。“和尚說。’還是難得人家的一片好心啊了”它它有些情不自禁地感歎了。

    於是為了讓眉毛長出來,我們也顧不上怕眼睛痛了,大家事先都把蘇梅拿來的人扔滴在眼睛裏,然後再小心翼翼地把生薑汁塗在眉骨上。

    隔了這段時間,也不知是眉毛自己該長出來了還是生薑汁的作用,自打塗了薑汁後,眉骨上就天天有些癢癢,幾天後,各人的眼眶上就有了一線淡淡的影子,一個半月後,我們四個人總算恢複了原來的模樣。

    這件事過後,我們幾個和任福保、周四印一夥的怨恨更深了。

    三

    段考過後,班上選舉班千部。

    剛入學時,同學們互不了解,班上的幹部都是由王老師臨時指派的。這次重選,我被推舉為學習委員,它它當選為文誤委員。大概是城鄉教育水平的差別吧,沒想到我們這些城裏來的劣等生,到了鄉下居然成了優等生,更沒想到的是我這學習委員的提名人竟然是任福保。它它學習成績不理想,但他自小活波好動,能演能唱,這文娛委員還非他莫屬。班長依然是任福保,這大概和他主動提了我的名有關,同學們都為他的大度而有所感動,選舉時不但鄉下同學都舉他的手,連城裏同學也有人舉了他的手。勞動委員是個苦差,大家一致同意把這頂桂冠原封不動地留給了周四印。這樣,在班上幹部中城鄉兩派基本上勢均力敵了。

    正是大躍進的年代裏,人民公社成立不久,我們這些學生娃每天在課堂裏大都是教唱的:人民公社好,紅旗升上天,工農兵學商,樣樣都齊全!

    學校門口的大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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