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黑,殺人犯即將現身的電視機被推進了教室,放在課堂前麵,稍有些傾斜,這樣後排的學生也能看見。兩個穿維修工製服的人檢查了衛星信號和麥克風,然後就消失了,和來時一樣無聲無息。還有五分鍾就要上課,一切準備就緒。

    這是史無前例的一門課,無論其形式還是新奇的內容——或是其神秘性,都使它成了小小的賈斯珀學院所開設過的最受熱議的課程。根據校長的要求,這門課有九名學生。他們都是賈斯珀文學專業本科生佼佼者中的佼佼者。而此時,在新學期的第一個晚上,他們正焦急等待著自己的教授在熒幕上出現。

    這門課的名稱是“文424:解密文學”。課程安排在晚上是因為這是唯一可行的時間,隻有在這一小時的時間裏監獄看守會放殺人犯出來講課。有傳言說,講課的地方將是一間四周布滿了軟墊的單人囚室,如果你信的話。還有人說,殺人犯會站在綠屏前,拍攝時會用特效在他前麵造一個講台——這樣看起來就像間教室。其餘人則斷言他隻能身著橙色囚衣被銬在座椅上,因為根據本州法律別無他選。人們這樣說,上他的課一定得記住他幹過些什麽。一定得記住他是誰。

    大家靠得很近,教室裏有些熱。黑板似乎閃著微光,盡管外麵佛蒙特州的夜晚寒氣逼人。四方院周圍萬分寂靜,隻有抗議的人群站在離卡爾弗樓兩百碼遠的規定範圍之外,夜課的地點就在這棟樓裏。選在卡爾弗的地下室上課,是因為賈斯珀的當權者要讓抗議的人無法看到電視屏幕上的情形。

    極少數在那個寒冷的時刻外出的學生遠遠目睹了抗議的人們手持燭火在室外堅守,他們手裏的燭光透過散布在樹木茂盛的校園中的山毛樺和橡樹叢,影影綽綽的好似鬼火。一場小雪飄忽而至,雪花在一月的寒風中亂舞,若塵土飛揚。不遠處,風吹過尚普蘭湖,湖水發出陣陣哀鳴。一切正如一名大一學生所言,他從高高的宿舍窗戶望見的下麵的場景,就好像是什麽人將要被處決。

    就在抗議者的後麵,有一座建築,隻有底層有些光亮,兩名州警坐在一間儲物室大小的房間裏,邊喝著咖啡,邊盯著他們自己的小電視屏幕上的空信號。

    解密文學——這個課名本身也飽受爭議。學院院長之所以選了這個名字,是因為他覺得這聽上去比較符合教授的想法。但實際上,院長根本不知道隨之而來的究竟是什麽。他也不可能知道。殺人犯僅暗示了在課上他的學生們將玩一種“文學遊戲”。關於教學大綱他對任何人都隻字未提。

    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麽,無從猜測。這樣的無能為力感令整個教室鴉雀無聲。開學前的幾個星期裏,選了這門課的學生們迴家過聖誕節時,他們有過時間考慮。有時間掂量掂量自己是否真要去上這門奇怪的課。他們想過,要是課堂上真出個什麽事,要是教授不知怎地就……是的,聽上去很瘋狂,多數人沒那麽說出來,抑或即使說了也隻是說給他們的室友或者最要好的朋友。悄言細語,都被風撕碎,去得無影無蹤。

    要是他能逃出來。

    這個想法在最後的幾秒鍾裏盤踞了他們的腦海,一些人談論著這學期選的其他課程,一些人翻看書,用黃色的熒光筆畫著顫巍巍的弧線勾勒重點,但絕大多數人隻是坐著,緘默不言,他們注視著死水般的電視屏幕,凝神等待著。

    終於電視的黑屏變得更深了一些,大家都挺直了腰板。電視機開始嗡嗡作響,電流的嗡鳴聲像一道腦電波的平線從左到右劃過了整個房間。她們的教授——這位獲得麥克阿瑟獎的天才,鄰近的杜孟大學昔日的明星,享有以為文學教授所可能享有的最大的知名度,同時又是十二年前殘害兩名研究生的殺人犯——就要出現了。

    黑屏漸漸淡去,噪音也消逝了,大家終於在熒幕上看到了教授的臉。他們曾看過他的照片,那些已經發黃的舊報刊上有很多,他要麽是穿著深色西裝(正在受審),要麽是戴著手銬、露著兇殘的微笑(剛剛接受了判決),要麽就是梳著大背頭、穿著花呢夾克、係著領結(1980年他在杜孟教師名冊上的照片)。

    但此刻眼前的這個人與那些照片都不一樣。這個人的臉更為冷酷,輪廓更加分明,他確實就穿了件普通的橙色囚衣,代表他的編號正好藏在了熒幕下方。他的v字領有些下掉,露出了胸前褪色的文身圖案的曲線邊緣。學生們此刻並不知道,文身文的正是拚圖遊戲拇指狀的那一邊。

    教授的眼睛似乎在跳動,他那銳利、深邃的眼神裏流露出一種令人不安的智慧。學生們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感到的並不是吃驚,不是不寒而栗,而是一種原來如此的感慨。原來這就是他。坐在後排的一名女生悄聲說道:“天啊,沒想到他這麽……”話音未落,她的朋友,緊挨她坐著的另一名女孩接道:“性感。”說罷她們都笑了,但笑得很輕。很輕。

    現在教授往前坐了坐。在他身後,學生們可以看見兩名獄警,除了他們的臉,其他細節都清晰可見——深色長褲的褲腿、腰帶扣的反光,以及別在腰帶皮套裏的皮製警棍。

    他們倆中的一人兩腿分開站著,另一人則更顯嚴肅,除此以外他們就像同一個人。教授本人並未坐在玻璃探視窗後麵,對著他的攝像機也並未被刻意保護起來。他就坐在一張小桌子後麵,雙手被解開了手銬,放在麵前,他的唿吸緩慢而自然。臉上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笑。

    “大家好,”他輕聲說道,我叫“理查德·奧爾迪斯,我將是你們解密文學課的教授。說點什麽吧,好讓我聽見你們。”

    “教授好。”有人說。

    “我們在這兒。”另一人道。

    奧爾迪斯向前傾了傾身子,朝著一定被置於攝像機畫麵以外的麥克風。他點點頭說道:“很好。我聽得見你們,你們也聽得見我。我看得見你們,你們也看得見我。那現在我們就開始吧。”

    亞曆克絲

    現在

    亞曆克絲·希普利博士下了租來的車,向那所寂靜房子的前門走去。她穿了雙高跟鞋,真該死。也許她隻是想不要穿得像平時學究似的出現在犯罪現場,這樣可以給賈斯珀學院的人留下更好的印象。但這會兒她又恥於自己的選擇了。因為教授肯定會注意到,而這會讓他在兩人即將開始的智力遊戲中占優。

    頭頂上,一群冬鷦鷯猛地從樹上飛起來,驚得她畏縮了一下。就在此時,亞曆克絲才意識到,迴到這兒,再次接近他竟讓她如此恐懼。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教授是這個世界上最才華橫溢的人之一,但他也很偽詐。他會就此嘲弄他——假若她聽之任之。

    她一定不能聽之任之。

    “他們騙人。所有的鳥都是死鳥。”

    亞曆克絲抬頭望去。他正倚在敞開的紗門上,空洞無神的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她。他的嘴邊凝固著一絲獰笑。中風使他喪失了表情,把他的臉打造成了一副麵具。一邊完全僵死,蒼白的皮膚上刻著一道道青筋,嘴角上揚,咧成痛苦的笑容。另一邊,雖仍有生機,但也早學會了如何保持同樣的僵態——他曾對著浴室的鏡子練習。現在,他永遠保持著笑容,永遠,即使沒有任何可笑之事。即使他覺得痛苦或是悲傷或是憤怒。

    “亞曆克桑德拉,”他叫到。不是教授,也不是希普利博士。(她也察覺到了這些細節。)他沒有請她進門。事實上,他會讓她站在冷冷的前門廊上多受會兒凍。總是在挑戰,總是在考驗。讓他看看她把手抱起來取暖?亞曆克絲才不會讓他得逞。

    “早上好啊,教授。”她問候道。

    “我聽說了我們共同的朋友的事了。真……悲慘。”他臉上的笑快延伸到了眼角,“我就知道他們準會派你來找我。”

    “沒有誰派我。”她說。

    他被這謊話逗樂了。“沒有嗎?”

    “是我自己要來的。”

    “那是來看我囉。像老朋友似的。或許是像舊情人。”

    什麽東西哽在了她的喉嚨。她注視著那張毀容的臉,風像刀割似的劃過她露出的脖頸。他娘的。

    “你要進來坐坐嗎,亞曆克桑德拉?”

    “那最好了。”

    這棟小寓所裏到處都是書。成堆的書,摞成山的書堆放在黑暗中。狹小的、形狀不規則的幾個房間裏都沒有人造光源,隻有淡而無味的早晨的陽光自然滲透進來。從窗口她可以看見房子後麵半凍的湖暗淡的影子。

    他帶她到裏間,在一張磨舊的扶手椅上坐了下來,麵朝著那扇窗。這裏的書更多,還有研究已故作家的文章,小書桌上堆滿資料,已被散亂的沾滿墨水的紙埋沒了。書桌上方,一張海報上畫了張男人的臉,一個孤零零的字潦草地劃過他的眼睛、鼻子和嘴。這個字是誰?鉛筆粉塵般的字跡在昏暗的光線中依稀可辨。這張臉畫的就是那位神秘的小說家保羅·法洛斯。畫麵下方用暴烈的紅色字體寫著海報的標題:

    法洛斯是誰?

    他並未請她坐下,她就站在屋子中央,注視著這位偉大教授唿吸。即使在那個位置,背對著她,他扔散發著一種兇惡的氣息。現在更糟了。更糟了,她揣度著,因為他知道他們需要他。她需要他。

    “說吧。”他說。

    “今天早上我來找你是因為……”但她說不出來。她覺得他在觀察她,即使他麵朝著別處,他並未把她看成是以為比較文學專業的終身教授,而是曾經的那個不知所措的學生。一個孩子。

    “你還接受不了,”他說道,“這種事再次發生。”

    “你錯了。”但這辯駁很無力,很空洞。

    教授在窗戶的映像裏捉住了她的眼神,盯著她。“邁克爾死了。他死了,而你對此無可奈何。”

    這句話,說的如此決斷,驚愕得她迴不過神來。她移開了視線。

    “您還記得他?”她問道。

    心裏一顫。“記不太清了。”

    但他當然記得。邁克爾·坦納博士,賈斯珀學院的留校現代派

    ,此前一直在母校任教。十五年前邁克爾和她同在夜課班上。她甚至還記得他的座位:就在正前麵,離電視屏幕並不太遠。

    “兇手,”他說道,“我想和其他幾次一樣。”

    “對——但又不同。”

    他抬起頭,來了興致。“怎麽呢?”

    “這次的兇手……比前兩次的更謹慎。更克製。”

    “現在有嫌犯了嗎?”

    “沒有,”她說,然後又補充道,“但學校裏有些聲音。閑言碎語。”

    “繼續說。”

    “有人覺得可能是他夫人幹的。”她說著,指的是薩莉·坦納,婚前姓米切爾——夜課班的另一名學生。亞曆克絲從未想過她會跟邁克爾走到一塊兒,沒想過最後他們還真能成,而且十五年後還都在賈斯珀教書。但很自然的有那麽多事情她都錯過了。“薩莉發現了屍體。同時她給警方的時間表有對不上的地方。”

    一陣沉默後,他笑著說道:“於是當局就找了你。”

    “是的。”

    “為什麽?”

    “我想你知道為什麽。”

    教授慢吞吞地把視線挪向她。“那不是因為你對文學有絕佳的感悟力。我能想到那麽多其他教授,可能更能勝任解釋這個案子的象征符號的工作——當然文學象征符號肯定包括在內,不然今天早上你就不會來登門造訪了。這一點我們都清楚。”

    “教授,”她歎了口氣,“別繞圈子了。如果你幫不了我,沒事兒。但如果你能幫,那我——”

    “我們。”

    “什麽?”

    “如果你幫不了我們,亞曆克桑德拉。你在賈斯珀有主子了,他們又召喚你來做偵查,不是嗎?而且我肯定在你現在教書的大學也有。我忘了——是哪兒來著?”

    亞曆克絲沉默著。他知道她在哈佛任教。

    “在那兒有男人壓在你頭上。”

    “也有女人。”

    “但大多數是男人。我見過他們。狂妄自大的低能兒走進房間,還都以為自己是那兒最不得了的,每次都一樣。我去過一次劍橋,那時我還沒有這張完美的笑臉。那次是為我辦的頒獎大會,但似乎沒人想看著我。他們都受了驚嚇,也許他們是害怕了。”

    她一言不發。

    “他們被你驚嚇到了嗎,亞曆克桑德拉?”

    仍不

    作聲。

    “你和你的高跟鞋?”

    “就是這樣。”

    她轉過身,拿起提包,走出了門。房子裏已經很暗了,外麵的太陽轉到了雲彩後麵。她想不起進來時的路了。她能看見的全都是書,陰影重重的書,一摞摞地斜靠著牆,搖搖欲墜地似乎隨時都要轟然倒地。屋裏的房間重疊連套像一隻鸚鵡螺,旋轉著通向屋外。她開始在迷宮中穿行,邊走邊埋怨自己不該來此,更不該相信教授會給她任何答案。該死的,亞曆克絲,你為什麽要一廂情願以為他已經變好了?為什麽——

    “陀思妥耶夫斯基。”

    這讓她停住了腳步,她站在那兒,聽著這棟老房子的縫隙在風中吱呀作響,等著後麵的話。

    “坦納博士,”教授在她身後說道,“我知道他命喪於一把斧頭。其他兩個被害人,就是之前那兩個——他們的死法都一樣。他把斧頭完全拿了出來,雙手掄起斧頭,幾乎不知不覺,幾乎毫不費力,幾乎不由自主地用斧背砸到她的頭上。做這事兒他似乎根本沒花力氣。”

    “《罪與罰》。”

    “對了。這不是他的作品中我最喜歡的,但你的答案已經有了,亞曆克桑德拉。順藤摸瓜吧。這不過是個無能的跟屁蟲,逍遙法外的山寨兇手。你的兇手——蠢得很,沒有一點腦子。”

    “我不這樣想,”她說,“像我剛才說過的,這次的案子還是有些不同。”

    “怎麽不同?”

    現在亞曆克絲要好好斟酌一下用詞了。至少在這點上她得點清楚,得把學院裏那兩個人讓她說的話說給教授聽。要說得滴水不漏,他們提醒過她。

    “表麵上看來邁克爾的死和你當初——和當初八十年代杜孟的兇殺案一模一樣,”她說道,“但如果你細看,就會發現點別的。一些新東西。”

    他等著她繼續。

    於是她給了他那人教她的那句話,挖了個坑:“這次的兇案……像個謎。”

    這令他僵住了。短短幾個字,亞曆克絲·希普利拋給他一個難題——她感到緊張的氣氛充滿了這狹小的房間。她將住了他。

    “我住得離那鬼地方就幾英裏遠,”過了會兒他開口了,幾乎是在自言自語:“我聽說了他們的一輪。我知道那會是什麽樣的。”

    “這算是你同意幫忙了嗎,教授?”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們認為我跟這事有關嗎?”

    她緘口不言。她想讓沉默替她作答。

    “好極了。也許再次獲得信任是件好事。讓別人怕你多好。”

    “你會幫忙嗎,教授?”

    “因為我欠你的?”

    “因為不論是誰幹的,他都還逍遙法外。因為我們都和邁克爾·坦納有過往來。另外,是的,因為你欠我的。”你欠我的太他媽多了。

    “還不止這些,亞曆克桑德拉。”

    “我沒——”

    “你擔心上過夜課的每個人都逃不開注定的厄運。尤其是你。”

    “這和夜課沒什麽關係。”

    “這是你在迴佛蒙特的航班上告訴你自己的嗎?這就是當阿默斯特的商人柔情萬種地對你獻殷勤時你腦子裏按捺不住的念頭吧?這和夜課無關。這和夜課無關。這和夜課無關。”教授提高了嗓門,隨後那聲音又隱沒在屋裏。接著,他狂笑起來——笑聲是那麽無情、惡毒。

    “邁克爾,”她輕聲說道,“他隻是一枚棋子。他愛書,就像我們一樣。他就是為文學而活的。不論是誰對他行的兇,那都是有計劃的,計劃是經過長期不斷完善的。你之前說的那些——並不全錯。警方也認為兇手是個跟屁蟲,他隻是重現了二十七年前發生在杜孟大學的慘案。被害人是文學學者,牆上的血跡呈現出羅爾沙赫氏墨跡測試[1]的形狀,那些書被精心擺放在邁克爾的書房四周——兇手研究過以前的犯罪現場照片,教授。他跟著學的。”

    她默默地注視著他。她差不多能感覺到他的大腦在運轉,各種思緒像電波似的翻騰起伏。他算是她認識的人裏最傑出、最雄心勃勃的人了。有些時候,她會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在想他,想起那些課,那對神秘作家身份的探索,以及她發現的關於教授本身罪行的所有秘密。

    “拜托了,”亞曆克絲說,“我需要答案。”

    “就一個問題。”

    亞曆克絲等著。她想起那天早上見到的麵孔。兩張臉,學院主任和警方偵探的,都因見過了學校那邊邁克爾·坦納家裏那慘不忍睹的書房而變形。她知道:她也帶著同樣的創痕。

    “問什麽都行。”她說

    理查德·奧爾迪斯博士湊到她身邊。“再跟我說一遍你是怎麽發現我無罪的。”

    [1]羅爾沙赫氏測試,由瑞士心理學家赫爾曼·羅爾沙赫首創的一種心理測試方法,測試者拿十張不同圖案的墨

    跡圖,讓被試者辨認,從而測得被試者的人格特征、思維方式和情感傾向。這一方法已廣泛用於心理學和精神病學。

    二十四小時前亞曆克絲·希普利大步走進她上課的教室,屋裏頓時鴉雀無聲。大家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一如既往。校園網上關於希普利的評論鋪天蓋地。她髙挑、纖細、美麗——而同時她又聰明過人,對學生要求極為嚴苛。她教的課都是這所大學裏最受歡迎的,走進希普利的課堂發現那兒像搖滾音樂會似的連牆邊都站滿了學生,也完全不足為奇。而現在的這門課尤其的熱門,課名叫“偽造的筆:20世紀的文學騙局”,正是這門課讓她作為哈佛的一名年輕教授一舉成名。

    她穿著一條鉛筆裙,因為天氣已經熱起來了,身上穿著她媽媽從佛蒙特寄來的針織短外套。她從不拿包,因為在她這個年紀,拿著包會讓她起來更像個學生。那樣的話,比較文學係的主任,托馬斯·黑德利博士就更不需要找理由把她當做一個應該坐在兒童桌旁辦公的人了。她僅帶了幾劄幻燈紙和一本教材。一本皮麵精裝卷,書脊上的螺紋反射著教室裏陰冷的燈光,微微閃爍。這本書就是保羅·法洛斯的傑作,《線圈》。

    “您今晚要做什麽,希普利博士?”

    亞曆克絲抬眼看了看問這問題的學生。安東尼·尼爾三世。他坐在中排,臉上帶著一副兄弟會成員特有的傻笑,他的朋友們坐在他左右,臉都藏在《諾頓文選》後麵。

    “我要繼續翻我的加繆小說,”她幹脆地說,“你讀法文書嗎,尼爾先生?”

    “tuasuncorpsparfat(你身材好極了)。”那男生答道。

    “真有趣,我不記得《局外人》裏有這一句。”

    “試試簡本。”

    亞曆克絲一直注視著那男生,說:“那一定是你在我們上次考試前讀的那個版本。”

    然後她轉過身開始在白板上寫板書,課堂已經炸開了鍋。

    “什麽是文學?”當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後她問道。毫不誇張地說,每次講這門課時,她都會以這個問題作為開始。

    “文學就是情感。”後排的一名黑發女生說道。

    “文學是作家用象征符號記錄的自己不為人知的生活。”

    亞曆克絲點了點頭。“偉大的書中包含了這些全部,”她說道,“《安娜·卡列尼娜》裏的情感是強烈的。而諸如《尤利西斯》《在輪下》及《愛麗絲鏡

    中奇遇記》這些書中的象征符號則令全世界的文學課程仍為之爭論不休。”她稍作停頓加以渲染,吊起學生們的胃口。四十張臉,每一個都是前途無量的英文專業尖子生,無一例外地被她的話吸引住了。“但倘若文學並非僅此而已。倘若文學是場遊戲呢?”

    “一場遊戲?”靠前麵的一名瘦削男生問道,“怎麽講?”

    “我是說,”她接著說,“要是你把讀一本書當做是你和作者間的一場較量會是如何?就像一場比賽。”

    “任何比賽都會有贏家,”另一名學生說道,“但你怎麽去贏一本書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亞曆克絲說,“但曾有位傑出的教授告訴過我,當你知道自己已經贏了的時候你就贏了。”

    “是理查德·奧爾迪斯說的?”

    亞曆克絲僵住了。即使是教授的名字也會讓她僵住。她的血流加速。這正是以前那個學生——尼爾。誘騙她的人之—。他們總是要把她挖出來,緊緊抓住她的過去不放。

    “保羅·法洛斯,”亞曆克絲接著被打斷的思緒繼續講道,“你們自然都聽說過他。”

    學生們一開始沒什麽反應,教室裏隻有緊繃的、不安的沉默。他們聽說過她和那位作家的曆史。

    最後尼爾身後的一名男生發言了,“那個隱居作家。那個瘋子。”

    “有人說他兩者皆是。其他人則說他二者皆非。”

    “這是什麽意思呢,希普利博士?”

    亞曆克絲暗自下了決心。要談論法洛斯仍是困難的,而由於當初當斷不斷使得現在要說起他變得更加不易。一切結束得都是那麽突然,以至於她從未真正弄明白奧爾迪斯夜課的那段夢魘是如何消失的。而法洛斯,那著名的隱士,正是亞曆克絲現在站在講台上的原因。

    她開始用行動迴答那名學生的問題。她走過去打開了實物演示儀。教室裏的燈光與這台儀器是同步的,儀器啟動的同時它們便自動暗了下來。

    她把第一張幻燈片放在了展示台上。

    “下麵我要給你們看的,”她說,“隻有極少數人有幸看過。”

    亞曆克絲走到一旁,好讓她的學生看得見她身後的幕布上展示的東西。

    那是一部手稿裏的一頁。頁麵排版很古板,字體又大又粗。頁邊上有許多塗改,字跡顯得潦草而狂躁。在頁麵下方有一些奇怪的符號——那些圖案如果仔細研究的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深夜的文學課作者:威爾·拉凡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威爾·拉凡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威爾·拉凡德並收藏深夜的文學課作者:威爾·拉凡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