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推門進來,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手中托著還算精致的吃食,一一擺上桌,道:“姑娘起身了?用些吃食吧。”


    “我的大小姐,嘴巴也忒挑剔!”胭脂笑著從外頭進來,桃紅上襦,豆綠長裙,外罩一件半透明的大袖紗衣,握著把團扇,很是優雅。她看了一眼那退在一旁的丫頭,吩咐道,“眉彎,外頭候著。”


    眉彎屈膝應下,帶上門出去了。


    俞雲清看著坐到自己對麵的胭脂,接著道:“並非是我挑剔,這冰糖雪梨汁就是要拿冰鎮著才好喝,裏頭那冰糖也委實是擱得多了些。”


    “那賣冰糖的叫我打死了,擱多點兒我也不心疼。”


    胭脂故意調笑,誰料還沒有將俞雲清逗樂,胭脂自己倒先笑了。隨即又道,“你呀,自幼便貪涼。”


    “胭脂姐姐,我為何會睡在床上?”俞雲清一臉疑惑,對此事實在記不起半分。


    “你還問我!”胭脂嗔了她一眼,“引著你來的那丫頭身上染了無色無味的迷香,藥效散出來,你可不就睡了!”


    “哦!”俞雲清點點頭。


    胭脂看俞雲清苦著一張臉,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不禁覺得奇怪,笑問:“怎麽,沒睡醒?”


    俞雲清搖頭,重重歎了一口氣。雙臂交疊,將下巴墊在了手上,俞雲清苦惱地抬眸看著胭脂,道:“胭脂姐姐,你說,若是……將一個人惹惱了,該如何?”


    胭脂看著她,想起近日的傳聞,若有所思地笑了,卻存心逗她:“這……看你同那人是什麽關係咯!”


    “是……”俞雲清咬了咬唇,“是家人,是我兄長。”


    “胭脂姐姐,你經的事多,教教人家如何哄人唄!”俞雲清扯扯胭脂的袖子,故意睜大雙眼看著胭脂,眸光水亮,聲音嬌軟,讓人拒絕不得。


    胭脂看她如此忍不住眉頭一跳,想做個假笑出來,卻無論如何都扯不動嘴角。看著對麵的俞雲清,心中不禁感歎,這道行,真能裝啊!


    可偏偏她還真心軟了!


    胭脂開始慶幸自己不是男子,否則,如此嬌柔惹憐的聲音,可如何抵擋得住!


    楊肇尤記當年初次見她時,她身後追著樓子裏幾個龜公,罵罵咧咧說這丫頭性子太野,砸了樓子裏不少俞西,還從房間裏逃了出來,一邊說著就要將他抓迴去。


    在樓子裏出現幾個被拐來的姑娘最是正常不過,深知這樣的齷齪事自己是管不住的,便不欲去理會,卻不想這女娃娃卻拿一雙水汪汪的眼瞅著她,一雙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揪著她的衣擺輕輕搖著:“姐姐,他們要打我,你救救人家嘛!”


    胭脂當時就是被這小丫頭這副表象蒙騙了,才會跟媽媽要了她,那時她還是花魁娘子,說句話還是有些分量的,放在她身邊教導著也是個不錯的去處,鴇媽媽也就沒有多說。


    這小丫頭說餓,胭脂就帶她迴房,吩咐人端來點吃的,誰知這小丫頭張口就開始挑剔什麽醋溜藕片擱醋不夠,油燜茄子茄子太老……最被她嫌棄的就是這冰糖雪梨汁,覺著就該冰著才好喝,還說擱糖太多,問廚子是不是打死了賣冰糖的,擱糖的時候才會如此大方,一點兒都不心疼錢。


    楊肇當時愣愣地看著這嘴巴毒辣的女娃娃,又想起她撒嬌時嬌俏可愛的模樣,她想,如此巨大的落差,世間沒有幾人經曆過,真是……叫人不知該說些什麽。


    雖然對這樣的場麵有些頭疼,胭脂還是從這裏麵發現了不同尋常,這女娃娃談吐不凡、口味挑剔、尤其那小手小臉,白嫩嫩的仿佛能掐出水兒來,身陷如此境地卻分毫不露怯,這樣的孩子,普通人家是養不出來的,她隱約覺得,媽媽這次恐怕踢到鐵板了!


    還未等胭脂說什麽,便聽外頭說俞夷府的大少爺來了,接著就見一隊家仆衝進來,看見俞雲清就跟看見活菩薩似的,再後來,萬花樓就被俞毅川給砸了,又將地方盤下來,地契送到了她手裏。


    後來胭脂才知道,自己救下的那個古靈精怪、口味刁鑽的女娃娃竟然是俞夷府的二小姐!那件事在當時也算轟動一時,而自己,也無疑是最幸運的一個。


    實在是笑不出來,胭脂也再不在勉強自己了,開始跟她打馬虎眼:“這樣的事還需我教?你哥哥哪裏舍得怪你,撒個嬌不就是了。”


    “還有呢?”


    “我的大小姐,你莫要再為難我了!”胭脂悄聲瞥了俞雲清一眼,“你若說這男女之間吵架,我倒是有些法子,至於你這事,我是真的愛莫能助。”


    “哦,什麽法子?”俞雲清故意裝出一副“隻是好奇”的樣子。


    胭脂看著她,暗罵這丫頭打小就是個人精,卻又恨自己不得不開口,便促狹地對著她眨眨眼,伏在她耳邊道出三個字:“美人計。”


    胭脂說完還對著俞雲清拋了個媚眼,端的是風情萬種,弄得不禁俞雲清雙臉一紅。知道胭脂怕是猜到了什麽,俞雲清心中一陣羞惱,便撲到胭脂身上去撓她癢癢:“胭脂姐姐,你竟然笑話我!”


    “哎呀……俞雲清……你別動手啊……哈哈……”兩個人撲倒在軟榻上,鬧作一團。


    外頭一陣騷亂,接著就見眉彎進來稟報,說是化齊王府丟了件寶貝,正封城挨家挨戶搜著呢。


    “他家還能丟俞西,真稀奇!”俞雲清挑眉,若有所思。


    “那誰曉得!”胭脂一邊揮手將眉彎遣了出去,一邊隨口應答著,眉目一轉,就將目光落到了俞雲清身上。


    俞雲清正走著神兒,卻忽然感覺有一道熾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迴頭,正看見胭脂如狼似虎的眼神。俞雲清嚇得立馬從座位旁跳開了,胭脂方才被她欺負了一通,此時哪裏肯放過她?緊追著上來就要撓她,兩人追追打打再次鬧作一團。


    “小丫頭片子,哪裏逃!”


    “好姐姐,你饒了我……”


    “嘭!”


    一聲巨響,房門被人從外麵踹開,俞雲清一邊跑一邊倒退,被身後這聲巨響,嚇得不輕,一扭頭,正與迎麵走來的人撞了個正著,俞雲清捂著發酸的鼻子抬起頭:“你這個人……”


    荀……荀卓文!


    俞雲清看著對麵的荀卓文,愣在了原地,眼睜睜看著荀卓文的臉色漸漸變黑,看得俞雲清的心也一點點沉了下去。


    胭脂看著如今這樣的場麵,心下琢磨著自己是否該迴避,此時卻聽荀卓文喉中發出兩聲輕笑,唇角輕牽,卻沒有說話,撩起衣袍,大步邁了出去:“走!”


    俞雲清咬了咬唇,似是生氣了,可是自己又哪裏惹惱了他?


    其實上次的事隻要細想,便知曉前不是醉心聲色之人,自己也並非不信他,隻是,即便是信,可是知道他去了那種地方,心頭的怒火卻是抑製不住往上漲,他來的時候又醉醺醺的,還滿身脂粉氣,難道還要自己對他笑臉相迎不成?


    雖然說自己不聽她解釋便趕人的確做的過分了些,那日對他的態度也的確算不上好,但她如今這樣子,也不知他那晚前來是想圖自己說什麽。


    “哎呦,雲清妹子,巧啊!”


    俞雲清正想的出神,卻忽聽這樣一句,抬頭,正見梁紫霄一身張揚妖豔的紅衣,輕搖折扇,慢步進門,姿態好不悠閑。


    俞雲清,低聲喚了一句“梁公子”,胭脂亦然。


    “既是美人,便不可行禮,合該是叫人寵著才對,快快免禮,莫要累著了。”梁紫霄搖著扇子笑眯眯上前對著俞雲清使了個眼色,看的俞雲清有些莫名其妙。梁紫霄心中一陣挫敗,這姑娘在情愛這方麵還真是……


    “那小子如今正自個兒悶著氣,你這情妹妹也做得忒沒心沒肺,也不知哄哄!”梁紫霄張開折扇擋住半張臉,對著俞雲清說著。


    俞雲清看著梁紫霄,聽得懵懵懂懂。見這姑娘還是有些不上道,梁紫霄便又開口,“別看那小子板著個臉,實則好哄的很,雲清妹子,不是我這做哥哥的說你,你要強自是沒錯的,可他是個男人,這麵子上的事總得說的過去不是?”


    “他從前也沒少順著你,你也該順著他一迴嘛!”梁紫霄說完對著俞雲清眨了眨眼,低聲道,“你就當是拿蜜餞逗貓兒了。”


    “咳咳。”即便知道梁紫霄時常口出駭人之語,俞雲清也有些禁不住他這太過自然的語氣。稍稍整理過臉上的表情,俞雲清施施然行了一禮,“該如何,雲清心中自是有數的,多謝梁公子提點,告辭了。”


    梁紫霄看著俞雲清離去的身影,驀然一笑,要哄他自是容易,卻必得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才行啊!


    燈染一個人去追幾個人,難免落了下乘,追不到也實屬正常,但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這般算計自己,她又豈能將那人放過!


    “想必這位美人兒便是這風月坊的坊主胭脂姑娘?”梁紫霄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


    “該說的不該說的,小女子也有幾分考量,梁公子不必多問,今日之事,因著梁公子初心是好的,小女子不予追究,但隻望梁公子今後行事莫再如此大膽,至少,我風月坊,不趟那趟渾水。”


    胭脂也是今日閑暇無事才會來坊中轉一轉,卻不想在後門處正碰見與人對峙的俞雲清,對麵那丫頭武功極好,與燈染不相上下,後來也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幾個蒙麵人,半拖半搶將秋來給帶走了,依著俞雲清的性子,自是要徹查的。


    既是在這風月坊後門碰見了,胭脂自是要拉著她好生聊一聊的,便吩咐了人準備個小雅間,誰知自己隻是去換了件衣裳的工夫,迴來便見這姑娘睡在了桌上,還有坊中幾個丫頭正試圖將她扶到床上去。


    胭脂一頓惱火,便將陳媽媽叫來問話,這才知道幕後主使竟然是這遼歌城中有名的風流公子——梁紫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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