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紫霄隻說有個朋友與未婚妻子鬧了別扭,想找個法子讓他緊張緊張,因而,這人就先在此處放一放。


    不是什麽殺人放火的勾當,梁紫霄給的好處又多,陳媽媽自然是願意接下這差事的,隻是不曾想那姑娘是自家主子帶進來的,先前在屋裏頭,還以為是那梁公子安排的人送進來,這才給了下了迷藥……


    胭脂事後問清情況一陣氣惱,卻也不得不順著給繼續演下去。


    梁紫霄擅擅一笑,自知理虧,沒敢多說。


    天色仍有黑影,月色隱去,幾顆星卻仍點綴於空,淩晨時分,風有些涼,心中亦然。


    荀卓文甩開一幹仆眾獨自一人走著,麵前卻忽然竄出來一個人,荀卓文立在原地盯著俞雲清看了一眼,隨即繞過她,甩袖繼續往前走。


    俞雲清本來還想著該如何道歉,結果這人根本理都不理他,一時有些氣餒,不過也沒有放棄,就那麽跟在他身後追著。


    荀卓文在前麵走,身高腿長,身懷輕功走起路來步伐矯健,步步生風,可憐俞雲清身嬌體弱,一路小跑追在身後,累得氣喘籲籲。


    實在累的走不動了,俞雲清也顧不得什麽大家小姐的儀態,直接在原地一蹲,仰頭看著荀卓文的背影,甩著自己的小手帕:“你……你慢點!”


    俞雲清一邊說一邊給自己擦汗,聽到這話,荀卓文有點兒心軟,身形頓了頓,隨即繼續往前走,俞雲清不滿地扁扁嘴巴,趕緊起身跟上。


    雖然累,但俞雲清也沒被荀卓文給落下,不一會兒,兩個人就到了陳老的攤位,見荀卓文坐在攤位前,俞雲清也趕忙跟了上去,卻不坐,隻是立在荀卓文身邊,像個被人拋棄的小可憐。


    “荀公子和二姑娘來了!”陳老方才便瞧見二人往這邊來了,和二人打著招唿已將荀潛一貫愛用的吃食都端了上來才發現俞雲清一直站在一旁,好奇道,“二姑娘快坐,晚了要涼的!”


    俞雲清瞥了一眼一邊的荀卓文笑道:“陳老,您忙您的,我曉得。”


    陳老活了這麽多年,早已是個人精了,一眼便看出這小兩口兒如今鬧了別扭,便慢悠悠開口道:“那行,我老人家就先進去了!二姑娘,你想等著晾涼還是坐下來等,姑娘家家的,腳腕子軟著呢,別累著才好。”


    聽著陳老的話,俞雲清知道他是在幫自己,對著他揚了揚唇角。


    荀卓文坐在桌邊,輕牽嘴角,笑意卻有些冷,隨即也沒動筷,一甩衣袖拔步離開了攤位,俞雲清一見他又要走,眉頭一擠看向陳老,陳老撫掌:“我的二姑娘,你看我做甚,還不快追!”


    俞雲清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快步跟上,可是荀卓文越走越快,俞雲清漸漸跟不上了,心中難免焦急,索性“哎呀!”叫了一聲,直接坐在了地上。


    交錢迴頭的時候就見俞雲清坐在青石路上,急著好看的眉頭,揉著她的腳,抬起頭一雙含著水兒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對他伸出手,“疼!”


    僅僅一個字,嬌嬌軟軟,千迴百轉,再加上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看的人心都酥了!


    看著地上那個對著她伸出手的人兒,荀卓文心中卻是一片淒冷,無論何時,他都能在那雙眼眸中看出算計。


    即使知道她並無惡意,可是他卻做不到不在乎。自己,就那麽不值得信任嗎?做了那麽多,她為何還是……想要什麽可以坦白的說,就一定要算計來算計去嗎?她太敏感,敏感的讓人心累!


    “天色漸白,待會兒便會有早起的商販出來擺攤,你若是想叫人知道俞夷府的二小姐如此儀態盡失跌坐街頭,便坐著吧!”她是不會容許自己給俞夷府丟這個臉麵的,於她而言,這樣的名聲很重要,他素來知道。


    俞雲清有些錯愕地看著他,久久沒有迴神:“我……”


    荀卓文冷笑,心內淒涼一片:“演夠了,便迴去吧,地上涼。”


    語罷,轉身離去。


    “你……”俞雲清站起身來,氣惱地咬著唇指著荀卓文的背影直跺腳,“你……荀浚風,你個傻子!榆木疙瘩!”


    荀卓文身形一頓,隨後忽然快步走來,抓著俞雲清的手腕閃進了旁邊的小巷,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俞雲清始料未及。她背靠在牆上,他的手緊捏著她的肩,紅著一雙眼,嚇得她頓時失了說話的底氣,愣愣地看著他。


    “我傻?是!就因我是個傻子才會一次次順著你、一次次任你拿捏,聽說你失蹤了自己湊上來封了城找你!是我自作多情!是我自己捧著心的遞到你麵前讓你一次次的作賤!是我自甘低下!是我犯賤!”


    “就是因為我傻,所以才一直被你牽著鼻子走,讓你一次次看輕我,俞雲清,我是人,不是你手中的玩物,需要的時候招手便來,不需要時隨手丟棄。俞雲清我可以任你發脾氣,可你不能這樣玩弄我,不能這樣無理取鬧。”


    “我……沒有那樣想……”


    “沒有?你從來不懂考慮別人的感受。你是俞氏女,你不喜被人輕視,你有你的驕傲,這些我懂。我尊、你敬、容忍你、放任你在我麵前沒有絲毫規矩……我想要的,也不過是你用一顆純粹的心待我,不必去算計什麽,不必去拘束什麽,因為我怕你太累!那樣……我會心疼!”開始時還在嘶吼,可到最後,荀卓文幾乎是顫著聲講完的。


    他的眼角微紅,眼眸卻亮得讓人不敢直視,而俞雲清已經徹底驚呆在了原地。


    “我以為我可以慢慢改變你,我以為我有足夠的耐力等你對我上心,可如今才發現是我太高看自己,我忍受不了……阿婉,我累了,我不知我還能堅持多久。”


    荀卓文慘然笑笑,抓著她肩膀的手忽然鬆了力道,然後顫抖著試圖去觸碰她的麵頰,手卻終是未曾落下。荀卓文垂眸,然後,轉身離去。


    俞雲清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想開口喚住他,卻連張口的力氣也沒有了,她獨自靠著牆立了很久很久,最後頹然地蹲下身將頭埋在了臂彎裏。原來,自己是如此糟糕的人嗎?


    “王爺,輕佛小姐到了。”


    荀卓文迴到王府,正準備越過管家直接進書房,卻不想阿班上前來了這麽一句。


    “輕佛?”荀卓文身心俱疲,卻還是一邊拿手按著眉心一邊吩咐,“好生此伺候著,本王去去便迴。”


    阿班應答了一聲,折身離去,心下卻有些擔心。


    這輕佛小姐可不是一般人物,恐怕對上俞夷府那位也是不遑多讓,如今王爺與二小姐正鬧騰著,若是輕佛小姐趁虛而入……阿班長歎了一口氣,罷,罷,都是主子們的事,自己怎好插嘴,隻是二小姐……


    雖然認識輕佛小姐比較早,可是因為居冥山的事,阿班心裏已經偏向了俞雲清……


    丫頭們將茶點上齊便退了下去,獨留阿班與王鶯時待在偏院荀卓文常與朋友喝酒下棋的小花廳裏。


    王鶯時放下茶杯,抄起放在桌邊的半大翠竹鏤空雕花折扇握在手中,扇尾處吊著一塊比銅錢略大的青白色交織的玉璧,下頭墜著褐色流蘇。扇子被少女拿在手中,有一下沒一下敲擊著,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煞是好看。


    “你家王爺整日都忙些什麽,叫我等這樣久?”少女聲音婉轉,如黃鶯一般,言語之間仿佛是在啼唱著動人的歌謠,如今像是因著等的煩了,有些不滿,語氣似嗔似怒,更是悅耳之極。


    不乏世家女子的優雅,亦不乏江湖女子的爽朗,兼而有之,兼而融之。


    “輕佛許久不來,可算做稀客了!”


    “即便我許久不來,荀大哥這府中也無半點變化,委實無趣的緊!”王鶯時“咯咯”笑著,手中的折扇搖了又搖。


    “一年裏在府中也待不住多久,便也沒甚心思打點,隨管家安排便是。”荀卓文笑著,眸光卻有些暗。


    五年了,他何嚐不想這府中有個女主人管著,隨心所欲去安排些什麽,將這偌大一個王府打裏的有些人氣,就算將裏裏外外搞得麵目全非,至少那才像一個家的模樣,可是……


    “不提那些了。”荀卓文搖搖頭,“輕佛不在家中待著,跑來這裏做甚?”


    “王爺這是嫌小女子煩了?”王鶯時挑挑眉,調笑著,卻未曾忽略那一瞬他眼中流露出的黯然。


    王鶯時是俞南一帶出了名的美人,一顰一笑都完美無缺,恰入人心,細致卻毫不做作,悲嗔喜怒都看著很舒服。看著那張溫和自然的笑臉,荀卓文忽然發現她和俞雲清很像,一樣驕傲一樣,富有智慧,一樣可剛可柔,一樣……一樣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這讓荀卓文產生了一瞬間的迷茫,若她們如此相似,那自己真正動心的又是誰?輕佛?阿婉?


    他知道,阿婉一度認為自己對她隻是一時興起,一時迷戀,若是得到了便不會在稀罕,所以,雖然兩個人都不說破,荀卓文卻一直想努力證明給她看,自己不是在和她鬧著玩。


    可是如今,此刻,麵對輕佛,荀卓文倏地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迴顧過去的這幾年,他竟發現自己什麽都沒有做成,過往的一切像是忽然被一層濃霧鎖住,讓他一瞬間什麽都看不清了,自己的心,自己人生,前路又該怎麽走,全都不知道,沒有方向……


    荀卓文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的心,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有究竟是為何而活?難道,真如阿婉所認為的,自己對她,真的隻是一時迷戀?


    荀卓文腦袋很空,阿婉素來懂得揣摩人心,難不成也已將他這連自己都未曾看透的內心看透了?


    按理來說,自己今日不該發那麽大的氣性,那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她的小心思、小算計自己曾經不也很是喜歡,覺著她便是天生該如此,合該隻有她欺負旁人的份才是,可為何今日會因此與她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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