闃寂的深宮,又是一個不太平的夜晚。就在上次羅刹和鬼老大密會的那座廢棄院落內,一記清脆的耳光聲響劃破夜空。羅刹捂住臉,淚水直在眼眶中打轉,卻被強抑住沒有滑落。

    出手打她的是一個男人,氣勢洶洶,嚴厲責備:“你太讓我失望了,竟然自作主張,想要除掉朱嵐岫。就是因為你的貿然行事,讓我們折損了孟婆這員大將,給今後的行動造成了極大的阻礙!”

    羅刹自知理虧,卻不肯低頭認錯,“我這麽做,也是為了替我們的行動清除障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不助我們,又怎能全賴我一個人!”

    “你還敢嘴硬”,男人聲色俱厲,“我說過一切聽從閻王的調遣,你為什麽不聽!”

    羅刹失聲痛喊:“我是你的親生女兒呀,憑什麽要被一個外人唿來喚去。你為什麽那麽看重閻王,是不是愛上她了。爹,難道你忘了,當初讓我進宮來的目的,是打探娘的下落。娘還沒有找到,你就變心了嗎?”

    那男人臉色一變,悵然道:“爹怎麽可能變心,爹是在利用閻王啊,她熟悉宮中的秘道,又精通各種奇門異術,沒有她,我們成不了大事。”

    羅刹的語聲柔緩下來,淚盈盈道:“爹,你確定娘還活著嗎,這麽多年了,朱厚熜生性殘暴,恐怕早就將她殺了吧。如果娘早已不在了,我在這宮中受了這麽多罪,又是為了什麽呀……”

    “不,你娘一定還活著”,男人語氣堅定,“我原先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但現在越來越能夠確定。之前我們兩次用血染的白色木槿花試探,朱厚熜都沒有什麽異常的舉動。他大量服食****,每個月卻還固定有幾個晚上呆在乾清宮內,沒有臨幸嬪妃。那說明,你娘,很可能就被關在那乾清宮的地下密室內。而且我打聽到,嘉靖四年,乾清宮內曾大動土木,那正是你娘被捕的時間。”

    羅刹黛眉緊蹙,“乾清宮的東西暖閣共有九個房間。每間分上下兩層,各有樓梯相通。每間設床三張,或在上,或在下,共有二十七個床位,朱厚熜可以從中任選一張居住。如果乾清宮內有密室,設置機關的最佳位置,就是這二十七個床位。可是,進入乾清宮本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再加上這麽多的房間和床位,無從查找啊”。

    男人恨恨道:“所以,我們接下去的行動,就是要讓他滾出紫禁城,再也不敢迴來居住。”

    “為什麽不幹脆殺了他,我已經無法忍受了”,羅刹低嚷。

    “不行

    ,你千萬不能再做糊塗事了”,男人斬釘截鐵道,“在救出你娘之前,他還不能死。如果皇帝死了,形勢將對我們不利。就讓這個昏君多活些時日,多吃些仙丹吧。”

    趙榮妃仰臉躺在床上,失神的眸子裏不見任何生命的跡象,甚至連心碎都不是,因為她根本沒有心,她的心已經隨著兒子一起去了。

    端妃和朱嵐岫見勸不動她,隻得隨著竹青出了正間。

    “小皇子剛歿的頭幾日,娘娘沒有吃過任何東西,隻是沉默、木然的躺著,任枕邊的淚濕了幹,幹了又濕。奴婢和其他宮人想盡一切法子逗她,沒有用。皇上天天來看她,也沒用,她就是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後來皇上也厭煩了,再也不來了”,竹青哀哀低泣,“娘娘現在倒是不哭了,可是臥病在床,太醫診治說,是傷心過度導致肝火鬱積,疲倦乏力,心口疼痛,全身發寒。娘娘又不肯吃藥,似乎想要一點一滴耗盡自己。奴婢實在沒有法子了。”

    “德妃的女兒,不是已抱到永寧宮中撫養了嗎?”端妃問道。

    竹青道:“小公主剛來的時候,娘娘抱過一陣子,精神也好了些,可是很快又消沉下去。畢竟不是親骨肉,奴婢也勸娘娘,好好服侍皇上,還可以再生兒育女,可她聽不進去。”

    端妃長歎了口氣,正不知該說什麽好,杜康妃來了,身後跟著織畫。康妃對織畫的心靈手巧甚是賞識,德妃死後,她便將織畫要到了自己的景陽宮內。

    “織畫,去看看小公主吧”,康妃的態度十分親和。

    織畫道聲謝,匆匆退下了。

    康妃望著竹青,“榮妃,還是老樣子嗎?”

    竹青點點頭,哽咽無聲。

    康妃顰眉輕歎,“她也太想不開了,這樣下去,苦了自己不說,還白白便宜了別人。”她瞅著端妃道:“皇上這些日子,也很少到姐姐那兒去了吧”。

    端妃微微垂眸,默然不語。

    康妃兀自一歎,也未再接話。

    “皇上駕到——”昌芳尖細的通報聲打破了屋內的沉默。被驚動的眾人急忙出外接駕。

    嘉靖見朱嵐岫、端妃和康妃都在,起初有些驚訝,但很快麵露欣慰之色,“難得你們還有這份心意。”

    康妃道:“宮中姐妹,理應相互照應,彼此愛護。”

    嘉靖點點頭,他的目光飄過康妃和朱嵐岫,最後停留在端妃臉上,“有些時日不見,端妃清瘦了”。

    端妃頷首道:“多謝皇上關心。”

    一旁的康妃眸光一滯,她心中失落,但麵上未敢流露出來。

    嘉靖憐惜的目光一直纏繞著端妃,他似乎也沒有入內探視榮妃的意思,隻一擺手道:“迴去吧。”

    昌芳趕緊攙著嘉靖迴身離去。

    出了永寧宮後,嘉靖吩咐昌芳道:“今夜召端妃侍寢吧。”

    京城城東的集市,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姑娘的嬌語,孩童清脆的笑聲響成一片。

    一身便服的陸炳到城東辦公務,迴途也被熱鬧的集市所吸引。他漫無目的閑逛著,經過一珠寶珍玩鋪時,見到那翠鈿珠釵,有某種久違的情愫重返心間。那年,他滿心歡喜的買過一支珠釵,釵頭鑲嵌著熠熠閃光的潔白明珠,周邊一圈紫色的碎石,宛如一顆顆晶瑩的淚滴,還有那玉石流蘇,仿若流星墜落。造型古樸卻高雅別致,與他心愛的洛瑩最是般配。他至今仍記得,他為她挽了青絲,扶上寶髻,將那珠釵點綴其間,纏住幾許溫柔,平添萬千風情。銅鏡映照出她絕美的嬌顏,巧笑嫣然,幸福滿溢,“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他們以為,從此之後便可攜手笑攬風月,共品細水長流。誰曾料,美夢頃刻間破碎,皇上看上了他深愛的女人。

    陸炳與嘉靖自幼情同手足,他的母親又是嘉靖的乳母。如果他據實相告,竭力爭取,嘉靖也不至於毫不顧念兄弟情分,橫刀奪愛。但是陸炳放棄了,他不願惹惱了皇上。與大好前程相比,一個女人,實在微不足道。他親自將她送入了皇宮,眼睜睜看著她成了嘉靖的女人,“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他痛苦萬分,卻從不後悔,如果重新選擇一次,他依然會以前途為念。

    想起與端妃的前塵往事,陸炳黯然神傷,空負了相思意,此憾何時休?

    一陣細細碎碎的哭泣聲傳入耳際。陸炳訝然迴頭,驟見一個角落裏,四五個年輕女子把身子蜷縮成一團,正在嚶嚶啜泣。她們身上插草,正被當街叫賣,一個兇神惡煞的大漢看管著她們。有許多人圍觀,有的上前問價,有的對幾個女子評頭品足,也有的心生同情搖頭惋歎。

    陸炳一眼認出,其中有個模樣頗為機靈的女子,是萬花樓“四大名花”之一劉暗香的貼身丫鬟綺紅,不由得驚訝的喊了聲“綺紅”。

    綺紅也認得陸炳,她哭著爬了過來,匍匐在他的腳下猛磕頭,“大人,求求您救救奴婢吧,奴婢願意做牛做馬,

    侍奉大人”。

    陸炳問道:“你不是在萬花樓好好的嗎,怎麽會落到人牙子手裏?”

    那個兇神惡煞的男人二話不說便踹了綺紅一腳,又惡狠狠地瞪著陸炳:“羅嗦什麽,如果想買人就拿銀子來,不想買的話,趁早滾一邊去!”

    陸炳滿腔怒火,但礙於自己的身份,不想當街鬧得太難堪,隻得強忍住沒有發作,問明價格後,銀貨兩訖,將綺紅帶迴府中。

    “謝謝大人救命之恩”,綺紅跪在地上不住的叩頭。

    “你且起來說話”,陸炳命家奴搬來一張椅子,讓綺紅坐下。

    綺紅抽噎著,“自從連出了兩樁命案後,萬花樓的生意越來越差。映月姑娘和暗香姑娘一直鬧著要搬出別院,後來林媽媽請人收拾了旁邊的一處院子,我們都搬了過去。但生意還是不見起色,林媽媽見可兒現在大了,出落得頗有些姿色,就逼著她接客。可兒寧死不從,奴婢不忍心她受苦,幫助她逃走,卻被林媽媽雇的打手抓迴來毒打了一頓。林媽媽一怒之下將奴婢賣了,又把可兒關了起來。”綺紅又起身下跪,哀求道:“大人,求求您救救可兒吧,林媽媽不知道要怎麽折磨她,奴婢擔心再這樣下去,她會活不成。”

    “可兒現在何處?”陸炳也動了同情之心。

    “被關在我們居住院子的柴房裏,那院子就在萬花樓的東側”,綺紅道。

    陸炳囑咐夫人將綺紅安頓好,自己仍是一身便服去了萬花樓。他很快找到了綺紅所說的那個院子,沒有走正門,而是翻牆進入。

    無需費力就找到了那個柴房,因為大老遠就聽到了粗魯的打罵聲。陸炳眉頭緊皺,他疾步來到柴房外,透過門縫,隻見可兒被倒吊在屋梁上,一個膘肥體壯的黑臉大漢,手中的長鞭正如急雨般落在她的身上。可兒無聲無息,怕是連哭喊的氣力都沒有了。

    陸炳再也看不下去了,破門而入。

    “什麽人?”那黑臉大漢被驚動,一聲怒喝。

    “一個好打抱不平的人”,陸炳淡淡迴道。

    “找死!”大漢一揮手中長鞭,縱身一躍,竟達兩丈,顯見這大漢性情雖祖魯,身形雖笨重,但身軀極為靈便,武功亦是不弱。他手中長鞭伸縮閃吐,已帶著一陣陣尖銳的唿嘯之聲直向陸炳麵門掃去。

    陸炳“嗆”的長刀出鞘,右手一伸,長刀疾出,擋開一鞭。

    大漢瞧得一呆,想不到陸炳出手竟是如此的快捷。

    陸炳趁勢連攻五招,長刀化作一片光網,令對方無法再越雷池一步。

    那黑臉大漢長鞭展出,搶攻數招之後,仍是無法闖入那片刀網,不禁大聲道:“你是什麽人,為何來此多管閑事!”口中說話,手並未停,長鞭又自攻出數招。

    陸炳突然揮手一刀,向那大漢刺去。猝然之間,那大漢險些傷在刀下,一刀由頭頂掠至,掃落了一片頭發。他嚇得驚魂離體,一挫腕收迴長鞭,斜避五尺,迴頭望著陸炳,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陸炳的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懶得搭理對方。

    “出什麽事了”,林麗娘帶著幾名打手闖了進來。

    黑臉大漢見來了救兵,正得意著,眼尖的林麗娘認出了陸炳,唬得顫聲道:“陸大人……您……您怎麽會在這兒。”

    “什麽陸大人?”黑臉大漢摸不著頭腦,陸炳沒有著官服,他鬧不清這大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林麗娘揮手給了他一巴掌,“有眼無珠的東西,這是錦衣衛指揮使陸炳大人,你竟敢和陸大人動手,活得不耐煩了嗎。”

    黑臉大漢嚇得跪地求饒:“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大人開恩!”

    陸炳沒有理會那大漢,隻是看著林麗娘,沉聲道:“還不快把人放下來。”

    “還不快去”,林麗娘急喚幾個跟班。

    兩名大漢立即上前,將可兒放了下來,為她鬆綁。

    陸炳見可兒被打得皮開肉綻,披頭散發不省人事,他俯下身去,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確認她還活著。抬起頭來,陸炳憤然道:“逼良為娼,草菅人命。林麗娘,你可知罪?”

    林麗娘嚇得哀聲告饒:“大人饒命,都怨民婦一時糊塗,下次再也不敢了。”

    “還能有下次嗎”,陸炳哼了一聲,“人我要帶走。這次暫且饒過你,如果再犯,你知道是何下場”。

    林麗娘一迭聲地謝恩,也顧不上別的了,立即吩咐人將可兒送到了陸炳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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