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大人,有什麽事嗎?”見向擎蒼去而複返,沈婧頗為奇怪。

    向擎蒼開門見山,“沈姑娘,你仔細迴想一下,李媚住在客棧的那幾日,是否有什麽不尋常的表現,我是指,例如身體不適,或者在飲食上有什麽特別的喜好”。

    沈婧想了又想,才道:“大人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李媚嗜睡,整日昏昏欲睡的,像是睡眠不好,特別疲倦。她很討厭油膩的東西,總是交代我說,要吃清淡的食物,最好是清粥小菜。而且,她似乎偏愛酸的東西,尤其愛吃酸筍。”

    “那晚那個女人送的食物,她都吃下了嗎?”向擎蒼又問。

    沈婧道:“李媚那頓飯難得的胃口大開,她說那些食物都是她最愛吃的。”

    向擎蒼若有所悟的點點頭,辭別了沈婧。

    離開天來客棧,向擎蒼正準備返迴萬花樓,陸炳派來的人卻匆匆找到了他,“皇上今晚在無逸殿宴請近臣,指揮使讓大人即刻隨他入宮”。

    向擎蒼訝然,自己不過是個副千戶,哪裏夠得上“近臣”的級別。陸炳早已料到向擎蒼會有此疑惑,一見麵就特意解釋:“皇上對你這個武狀元印象深刻,你深受三法司官員和滿朝文武的稱讚,這次又負責查辦萬花樓疑案,皇上欽定你參加今晚的宴請。”

    能被皇上欽定,這是莫大的榮耀,向擎蒼禁不住麵露喜色。陸炳卻又顯出了幾分憂慮,“嚴世蕃也被欽定參加了,此人心胸狹窄,易記仇,當心他在皇上麵前讓你難堪”。

    向擎蒼不以為然,“我站得正,行得端,不怕他找茬!”

    陸炳輕輕歎息一聲,不再答話。

    明代宮廷飲宴的禮節是十分繁瑣的,皇帝入座、出座、進膳、進酒,均有音樂伴奏,儀式莊嚴隆重,即便是隻宴請近臣這樣的小宴,也處處體現出君尊臣卑,等級森嚴。

    在樂聲中,嘉靖款款而至。嘉靖麵容白淨,蓄著淡淡的幾縷長須,長相還過得去,就是雙目過於狹長,嘴唇又較為單薄,使得他的麵相稍嫌狡黠冷酷。頗為詭異的是,身為皇帝,他頭上戴著的居然不是皇帝金冠,而是道士的香葉冠,顯得不倫不類。

    “皇上頭上戴著的是……”向擎蒼疑惑不解。

    陸炳立即用警告的眼神命令他住口。之後才極小聲地告訴他,嘉靖信奉道教,在道士陶仲文的蠱惑下,為了顯示自己的虔誠,摘下皇帝金冠,改戴道士的香葉冠。不光如此,他還親手製作了五頂香

    葉冠,分別賜給自己最親近的大臣。夏言就是因為堅決不換戴香葉冠,衝撞了嘉靖,而被嚴嵩抓住了把柄。嚴嵩借機在嘉靖麵前痛斥夏言藐視皇上,鄙棄禦賜之物,罪大惡極,導致嘉靖龍顏大怒,夏言落職閑住。

    向擎蒼早已聽聞嘉靖沉迷於煉丹信道,但沒想到竟荒唐至此。他麵沉似水,略一側頭視線正對上嚴嵩,他發現嚴嵩的頭上也戴著一頂香葉冠,而且還特意罩了一層青紗,以示將皇上的恩惠時刻銘記。向擎蒼將目光移開來,眉宇隱泛著一種不屑和鄙視的神氣。

    嘉靖的身後跟著兩位美麗的女人,方皇後和曹端妃。方皇後模樣端莊,頗有一種母儀天下的大氣,算得上是個美人兒,但與曹端妃相比之下又遜色了不少。曹端妃溫婉如涓涓細流,輕柔似纏綿春雨,一對寥若羞月的玉眸,微撩時搖人心旌。嘉靖落座後,方皇後和曹端妃也分別入座,曹端妃的座位被安排在與方皇後對等的上席。妃子與皇後本是不可平起平坐的,嘉靖卻讓人這樣安排,在場的人見了都十分吃驚,但沒有人敢提出異議。

    光祿寺少卿開爵注酒,詣禦前,進第一爵。教坊司奏《炎精之曲》,大臣們都跪了下來。教坊司跪奏進酒,嘉靖接過酒杯一飲而盡,音樂停止,眾人再次俯伏,之後才各就位坐。

    席間嘉靖頻頻向眾臣舉杯,也不忘與身旁的曹端妃眉目傳情。向擎蒼見方皇後麵色陰沉,十分不悅,而曹端妃麵對嘉靖時笑意溫柔,別過臉時卻黯然一斂,心中暗譏皇上竟然讓他的兩個女人在群臣麵前公然爭寵。正感無趣,忽見曹端妃眸中的清水漣漪漾開來,似乎正波及陸炳,那夾帶傳遞的,分明滿是淡淡的幽怨,無限的溫柔。曹端妃似乎察覺到向擎蒼正留意她,層層漣漪立時消逝無痕。向擎蒼驚奇地望向陸炳,見他雙目凝滯,神態萎靡,向擎蒼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正猶豫著是否應該出言詢問,卻聽得陸炳喃喃自語:“皇上這樣做,會害了她……”

    一聲高喊打斷了向擎蒼的疑慮——“公主駕到!”

    夜風中,一位綠衣翠袖的女子翩然而至,她的衣袂隨風飄揚,看上去恍如淩波仙子。向擎蒼抬頭的瞬間震愕萬分,這飄逸若仙的美貌佳人,正是他兩度遭遇的神秘蒙麵女子。

    嘉靖微微一笑,道:“今日正式向眾愛卿介紹,這位是朕的女兒雲錦公主,自幼拜武當掌門玉虛道長為師,練得一身好武藝,數月前剛學成歸來。巾幗不讓須眉,朕的公主,身負道家絕學,也不枉朕一片虔誠向道之心。借此歡聚之機,正好讓她一顯身手,

    各位也開開眼界。”說罷含笑望著雲錦公主。

    雲錦公主微屈膝向嘉靖和方皇後、曹端妃分別行禮,而後道:“兒臣就演練一套武當的青冥劍法,為父皇和母後助興。”

    光祿寺少卿示意教坊司奏樂,琴師撫琴,悠揚的古韻在古琴上方彌漫開來。雲錦公主接過侍衛呈上的青冥劍,拔劍出鞘,伴隨琴聲幻化出一片清光劍影。琴聲起初至靜之極,通乎杳渺,疏如寥廓。雲錦公主步如圓輪,身似遊龍,以心運劍。漸漸的,琴聲或章句舒徐,或緩急相間,或斷而複續,或幽而致遠,因候製宜,調古聲淡,漸入淵源。雲錦公主運劍連綿不斷,達到力與氣合,氣與神合,人劍合一之神韻。她輕盈飄逸,柔似行雲流水,輕若紫燕穿林,虛實相間,變化無窮,配合著那如山靜秋鳴、月高林表、鬆風遠拂、石澗流寒的琴韻,道家超脫塵世的清風雅趣和高潔清靜被她演繹得淋漓盡致、完美無瑕。

    在場的人都看得目不轉睛,飄飄然神往之,唯有向擎蒼替雲錦公主捏了一把汗,他知道她肩傷未愈,如此動作激烈的舞劍,傷口必定又被撕扯開裂。不知怎的,他的心竟隱隱作痛,有負疚,也有憐惜。

    在雷動的掌聲與喝彩聲中,雲錦公主還劍入鞘,動人的身姿和悠悠古韻仍在盈盈迴繞。

    嘉靖帶著得意的神色,“眾愛卿,如何啊?”

    座下頓時讚美聲四起,眾人交口稱頌。嘉靖愈發的得意起來,“仙道貴生,無量度人。公主乃千金之軀,尚能以武入道。眾卿須眉男兒,國之棟梁,更應潛心修道,即便不期望白日飛升,跨鶴騰雲,亦能夠駐世延壽,保我江山社稷千秋萬代。萬不可學那夏言,藐視仙家之術,無法無天,著實可惡!”他說著重重哼了一聲。這一哼,讓所有的人噤若寒蟬。

    “皇上”,嚴世蕃突然起身,施展起他溜須拍馬的才能,“皇上聖明,曆古以來,升仙達道者不為少矣。皇上乃真龍天子,澤披萬民,必能修成正果”。見嘉靖對這番話十分受用,嚴世蕃話鋒一轉:“微臣觀公主的道家劍法,登峰造極,這世上恐怕已難覓對手,隻是在座的有位武狀元,微臣十分好奇,不知武狀元與公主的武藝,誰更勝一籌呢。”

    向擎蒼心頭一凜,陸炳果然料事如神,嚴世蕃開始找茬了。還來不及多想,嘉靖已經開了口:“朕對此也很好奇,誰的武藝更高,比試一下不就可見分曉了。雲錦,向愛卿,你二位意下如何啊?”

    向擎蒼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向雲錦公主,瞧見雲錦公主的秀目

    也正凝著自己,她的神色很平靜,但難掩困倦容色。向擎蒼知道她的體力已有很大的耗損,又怎能再禁得住與自己比武。但皇上金口已開,如何能讓他收迴?一時間沒了主意,竟是無言以對。

    這時卻聽雲錦公主道:“父皇,兒臣武藝尚淺,自然不能與武狀元相提並論。若是比武,兒臣定是輸家。”

    嘉靖笑道:“還未比試,怎麽就認輸了。方才朕還誇你巾幗不讓須眉呢。”

    雲錦公主麵露尷尬,頓時語塞。

    曹端妃看出雲錦公主為難,低聲勸道:“皇上,刀劍不長眼,萬一比武時錯手傷了對方,那就非同小可了。”

    雲錦公主對曹端妃報以感激的微笑。嘉靖聽了端妃的話,略一沉吟,覺得有理,正準備作罷,方皇後卻誠心和曹端妃作對,嘴角一撇,冷笑一聲,“皇上,若是連比試的勇氣都沒有,這道家絕學如何能讓大臣們信服呢”。

    嘉靖將臉一沉,十分不悅,卻正被方皇後抓住了弱點,於是一整神色,道:“今晚就讓公主和武狀元比試一番,朕和眾愛卿也可一飽眼福。但切記點到即止,不可傷了對方。”

    向擎蒼暗暗叫苦,嚴世蕃這一招真夠陰毒,如果勝了公主,那就是對道家絕學的藐視,存心讓崇尚道教的皇上臉上無光。輸了,自己這個武狀元則顏麵盡失。不管結局如何,都對自己不利。但他已經騎虎難下,沒有退路了。

    雲錦公主也是萬般無奈,但她語態從容,“父皇,兒臣與向大人十招之內定勝負,可以嗎?”

    “十招就十招”,嘉靖看中的是結果,而不是過程,他頗有深意地望著陸炳:“陸愛卿,就由你來擔任評判吧。”

    陸炳領命起身,經過向擎蒼身旁時,他肅然沉聲道:“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是贏家!”

    向擎蒼一顆心撲通直跳,他知道陸炳絕非危言聳聽,以現在的情形來看,公主並非自己的對手,但如果不顧一切贏了她,正中嚴世蕃下懷,何況他也不忍再傷了公主。現在唯一能為自己爭取到的有利局麵,就是打成平手。苦思良策之際,雲錦公主已攜劍而至,“向大人,出招吧!”她威儀懾人,聲音卻十分嬌脆。

    向擎蒼怔了一怔,神凝雙目,看著雲錦公主。雲錦公主卻欺身直進,一劍刺來。

    向擎蒼一驚,閃身讓開劍勢,一晃肩,已到雲錦公主身側,右手一揮,拔出腰間的繡春刀。

    雲錦公主慌忙想閃避向擎蒼的刀勢,已是遲了

    一步,眼看就要被擊中,向擎蒼卻突然一沉右臂,退了兩步。雲錦公主趁勢一躍,向右方讓開數尺,橫劍發愣。她望著向擎蒼出了一陣子神,長劍封住門戶,慢步逼來。她已看出向擎蒼是有意相讓,心中的傲氣一下子被激發出來,全神貫注,蓄勢緩進,左肩傷處卻突然一陣麻木,一條左臂登時不聽使喚。她咬牙強忍住,隻以右臂再度揮劍向前。向擎蒼快速靈活地閃避,單是飛躍閃擊,施用兩腿和雲錦公主纏鬥,不肯用手還擊。

    在場的除了陸炳和嚴世蕃之外,其他大臣包括嘉靖在內都不懂武藝,隻看得眼花繚亂,覺得這二人比武有些怪異,但究竟怪在哪裏卻說不上來。而陸炳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就盼著十招之內二人能打個平手。

    嚴世蕃早已看出雲錦公主身上有傷,向擎蒼是有意讓著她。嚴世蕃坐在最外側的後座,沒有人注意到他,雲錦公主和向擎蒼在纏鬥中又漸漸靠近,他心生一計,彎腰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暗中對準雲錦公主的左肩擲出,石子去勢勁疾,正擊中她的傷處。雲錦公主吃痛之下嬌軀失去了平衡,向前一顛躓,正對著向擎蒼手中的繡春刀撲去,向擎蒼驚得猛然鬆手,手中的刀借著勁勢飛出,在空中打了個急轉,嗖的一聲釘在了數丈開外的大樹樹幹上,將在座所有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向擎蒼棄了刀後本能的伸手去扶,雲錦公主正好跌撲到了他的懷中,她粉臉緋紅,立即掙脫開來,勉強站穩了身子,卻黛眉緊蹙,痛苦得冷汗涔涔。向擎蒼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好生尷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深宮諜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顏灼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顏灼灼並收藏深宮諜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