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燭火微微晃動,書卷上光影一掠而過。


    駱笙隨手放下書卷,起身走向窗口。


    糊了輕紗的紗窗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她略略站了片刻,伸手推開窗。


    晚風立刻吹進來,吹動她垂落的黑髮與同色的衣袖、裙擺。


    窗外立著一名青年。


    他換了一身黑衣,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襯得一張臉白皙如冷玉。


    隔著窗,二人有一瞬對視,男人開了口:「找到了。」


    「王爺稍等。」駱笙說完這話,抬腳去了東屋。


    衛晗立在窗外,打量著著屋內。


    桌案上擺著一對燭台,把屋中照得通亮。


    內裏是常見的書房布置,整潔雅致,一角擺著一張瑤琴。


    駱姑娘會彈琴麽?


    衛晗不自覺生出這般疑問。


    他見過那雙手掌勺,也見過那雙手拉弓,有些想像不出素手調琴的樣子。


    當然因為離得遠,琴案上那一層灰並沒有瞧見。


    駱笙去了東屋,見紅豆已經在外間的榻上睡著了。


    「紅豆。」她輕輕喊了一聲。


    紅豆顫了顫睫毛,艱難睜開眼睛:「姑娘?」


    「你繼續睡吧,我出去辦點事兒。」


    「那婢子陪您啊。」紅豆腦袋沉沉,準備爬起來。


    「不用,開陽王陪我去。」駱笙交代完,轉身返迴西屋。


    紅豆重新閉上眼睛,片刻後猛然坐了起來。


    開陽王陪姑娘去辦事兒?


    小丫鬟起身下榻,趿著鞋子跑去了西屋。


    西屋中空蕩蕩不見人,隻有翻開的書卷靜靜擱在床頭。


    紅豆在屋子裏打了幾個轉,一屁股坐下開始發呆。


    這年頭不但要提防廚娘,還要提防外頭的野男人了?


    想保住頭號大丫鬟的地位,太難了。


    至於自家姑娘夜裏與男人出去——這倒無所謂,反正姑娘不吃虧。


    紅豆鬱悶了一陣子,困意襲來,揉著眼睛繼續睡覺去了。


    姑娘不帶她自然有不帶她的道理,她還是不瞎操心了。


    駱笙跟著衛晗順利離開了別院。


    比起白日,夜間的草原有些令人心悸,那種無邊無際又開闊的黑暗釀成了難以言說的恐懼,壓在置身其中的人心頭。


    駱笙並沒有這種感覺。


    她隻有想見到朝花的急切。


    眼前是一片密林,夜色裏枝丫橫伸,遠遠望著好似模糊畸形的人影。


    風吹來,帶著寒意。


    「在林子裏麽?」駱笙開口問。


    沒有波動的聲音在夜色裏傳出,有種不是自己聲音的錯覺。


    衛晗微微點頭,眼中流露出幾分擔憂。


    「那就帶我過去吧。」


    「好。」


    二人並肩進了密林。


    比起外麵的風吹草動,林間似乎更加安靜,也更加黑。


    因為那場雨,林間的草地還有些濕軟,踩在上麵越發讓人一顆心空蕩蕩沒有著落。


    駱笙一腳踩下去,身子微微一晃。


    一隻大手牢牢握住她的手,令她穩住身形。


    「多謝。」駱笙聲音空洞道了謝,抽迴手。


    衛晗悄悄把手握緊,仿佛要抓住手心留下的那抹冰涼。


    駱姑娘的手太冷了,冷得讓他不想放開。


    走到林子深處,衛晗在一株樹前停下。


    借著月色,駱笙看到那處的泥土顏色明顯與其他處不同。


    一顆心好似被無形的大手用力攥了一下,有那麽一瞬痛得難以唿吸。


    她的臉色越發蒼白,表情卻沒有多少變化,伸手扶住那棵樹問身邊男子:「玉選侍在這裏麽?」


    衛晗沉默了一瞬,點頭:「在。」


    駱笙緩緩蹲下來,伸出手去扒泥土。


    那隻大手伸出,按住了她的手。


    駱笙默默看他。


    「我來吧。」衛晗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把花鋤。


    駱笙伸手把花鋤拿過來,一言不發開始挖土。


    衛晗又摸出一把花鋤,加入其中。


    因為才下過雨不久,又翻動過,泥土十分鬆軟,不多時就觸到一物。


    駱笙動作停下,呆呆望著那裏。


    那隱約露出來的,是草蓆。


    這一刻,她險些掉下淚來。


    她的朝花,委身豺狼十二載,最終是這樣的結局。


    草蓆殮屍,連一口薄棺都無。


    衛羌!


    她咬著唇,嚐到了血腥味。


    衛晗沒有停下挖土,很快露出了蓆子裹著的屍首。


    駱笙深深吸一口氣,伸出手去揭開草蓆。


    散亂的長髮,駭人的麵孔。


    駱笙猛然縮迴手,盯著那張臉有一瞬的錯愕。


    不是朝花!


    那一刻,她心頭狂喜,忍不住去看身邊的男人。


    他弄錯了,這不是朝花!


    這是朝花的貼身宮婢青兒。


    或許駱大都督也弄錯了,她的朝花沒有死……


    衛晗垂眸,拿起花鋤繼續挖土。


    不多時,土坑加大加深,露出被壓在下麵的另一捆草蓆。


    駱笙踉蹌後退一步。


    另一具裹著草蓆的屍首呈現在麵前。


    駱笙死死攥著拳,盯著露出草蓆的那隻手。


    手腕上精緻華美的金鐲熟悉得令她心碎。


    那是她的金鑲七寶鐲,與朝花拚盡全力守了十二年的鐲子是一對。


    她伸出手,顫抖著把蓆子揭開。


    她早就不是那個有雙親遮風擋雨清貴無憂的小郡主了,再難的事也沒資格逃避。


    唯有麵對。


    熟悉的麵龐映入眼簾,沒有想像中的猙獰扭曲,嘴角甚至還帶著笑意。


    駱笙凝視著那張臉,一時忘了反應。


    衛晗輕聲提醒:「駱姑娘,此地不宜久留。」


    駱笙迴了神,聲音幹澀:「我要確認她是怎麽死的。」


    衛晗默默指了指屍身脖頸處。


    駱笙順著看過去,看到了觸目驚心的青紫痕跡。


    朝花是被掐死的!


    駱笙眼神一縮,控製不住流露出憤怒與痛苦。


    那憤怒排山倒海而來,痛苦亦排山倒海而來,兩股巨浪唿嘯著毫不留情把她淹沒,全然不管纖細的身軀能否承受。


    一滴淚終於落下來,砸在沾滿泥土的冰冷草蓆上。


    然後是第二滴淚,第三滴淚……


    駱笙怔怔想,她好像哭了。


    靜謐的林颳起一陣風,秋葉簌簌作響,飄然而落。


    可林間仿佛更靜了,靜得讓衛晗能聽到眼前少女落淚的聲音。


    那淚似乎不是落在潮濕腐朽的泥土中,而是砸在他心上。


    駱姑娘哭了。


    駱姑娘看起來……很難過。


    衛晗沉默著伸出手,把哭泣的少女輕輕環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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