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風停了,越發安靜。


    天上明月皎皎,灑落下清霜。


    駱笙在那溫暖幹爽的懷抱中醒過神來。


    醒過神,眼淚收起,理智迴籠。


    她堅定推開了男人,仿佛那溫暖寬闊的懷抱不值得一絲留戀。


    「勞煩王爺幫我一同埋好吧。」


    如果有大仇得報的那一日,她會迴來把朝花帶迴家。


    帶迴屬於她們的南陽城。


    如果沒有那一日,那便讓朝花在此地安眠吧,因為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會葬在何處。


    挖開的泥土重新撒在草蓆上,撒在那隻沒有蓋好的手上。


    駱笙伸手去拉草蓆,冰涼的指尖觸到同樣冰涼的鐲子,停了一瞬,把鐲子輕輕取下來。


    這對鐲子困了朝花十二年,就不要再困著她了。


    走出密林,瞬間天地開闊。


    駱笙迴眸望了一眼,平靜道:「走吧。」


    衛晗默默走在她身側。


    不知走了多久,駱笙側頭看著他:「王爺不好奇我與玉選侍的關係?」


    這個男人,沉默得令人費解。


    衛晗凝視著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又生出了抱一抱她的衝動。


    駱姑娘這般傷心,還需要問與玉選侍的關係嗎?


    倘若是他……恐怕不會讓駱姑娘這樣難過的。


    衛晗不知怎的冒出這個念頭。


    「駱姑娘如果想說,自會說的。」


    如果要問,他想問的有很多。


    比如駱姑娘為何出現在鎮南王府舊宅,比如他在那裏見到的毀容女子為何成了駱姑娘的廚娘,比如駱姑娘為何射殺平南王……


    然而這些追根究底如果會引起駱姑娘的不快與戒備,那他就不問。


    駱笙往前走了許久,輕聲道:「多謝王爺了。」


    衛晗猶豫一瞬,開口道:「駱姑娘,你可以叫我名字。」


    駱笙語氣冷下去:「不,還是叫王爺合適。」


    衛晗又恢復了沉默。


    他的名字難道不比「王爺」叫著更順口麽?


    他其實覺得「笙笙」比「駱姑娘」好聽。


    二人沉默著走了許久,駱笙腳步一頓:「王爺的別院在那個方向。」


    「我送你迴去。」


    駱笙拒絕:「不必這麽麻煩,我們在此分開就好。」


    衛晗搖頭,語氣堅定:「我從何處把駱姑娘帶走,就把駱姑娘送迴何處。」


    有始有終,他才能安心。


    見他神色堅決,駱笙不再堅持。


    在這一晚,她也沒有堅持的心情。


    別院連成一片,那些掛在屋簷下的紅燈籠還沒有熄滅,把路朦朧照亮。


    立在靜謐的小院中,駱笙停下來:「王爺迴去吧。」


    「那明日見。」衛晗深深看她一眼,輕輕躍上牆頭。


    動作之輕鬆,簡直令所有有女兒的人家恨不得在牆頭種一片仙人球。


    駱笙直接去了廂房。


    秀月就歇在廂房中,這個時候定然沒有睡。


    她的異常,還沒給秀月一個答案。


    駱笙輕輕叩門,才敲了兩下,門就開了。


    她走了進去,衣裳與手上都沾著泥汙。


    秀月低低喊了一聲:「郡主——」


    語氣帶著不自覺的顫抖。


    她不聰明,可也不是傻子。


    昨日沒有見到朝花,今日郡主如此反常,朝花一定是遇到什麽事了。


    「郡主,朝花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駱笙沉默著。


    「是被貴人為難了,還是因為與我們相認露了馬腳被軟禁了——」


    「朝花死了。」


    秀月一愣,不可置信望著駱笙:「郡主,您說什麽呢?」


    駱笙顫了顫眼簾,輕聲道:「秀月,朝花死了啊,被衛羌害死了。」


    秀月倉惶後退,不斷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前日不是還好好的——」


    駱笙坐下來,聲音冷得令人心驚:「應該是因為我。」


    「郡主!」聽駱笙如此說,秀月臉色登時變了,「您不要這麽想。」


    駱笙自嘲笑笑:「我不是胡亂自責,而是合理推測。朝花跟了衛羌十二年,會被他帶來北河足見得寵,那什麽情況會讓衛羌下這樣的狠手?」


    秀月被問得說不出話來,腦海中全是朝花的死訊。


    「我想,定然是朝花發現衛羌對你我產生了懷疑,迫使她情急之下鋌而走險要除掉衛羌。」


    「她怎麽不忍一忍——」秀月已是滿臉淚,抱怨的話卻說不下去了。


    換做是她,倘若察覺郡主有危險,也是一刻忍不了的。


    駱笙閉了眼睛,聲音微顫:「秀月,朝花是用她的死向我們示警。」


    刺殺太子無論成功還是失敗,留給朝花的隻有一條死路。


    她傷心欲絕,可從某個方麵來說卻能理解朝花的選擇。


    四個婢女中,朝花其實是最孤高的一個,委身豺狼的那些年恐怕每一刻都生不如死。


    也因此,在朝花把鐲子交給她時,她才要求朝花陪她走下去。


    朝花答應了,但支撐著咬牙必須活下去的意誌其實沒有了,所以在發現衛羌可能對她或秀月造成威脅後,才會決然做出這個選擇。


    與其說是衝動,不如說是從容赴死,以求解脫。


    「她太傻了,真的太傻了……」秀月喃喃,反覆念著這句話。


    駱笙靜靜坐著,聽她宣洩。


    秀月終於崩潰,在這夜深人靜的小院裏,掩麵哭泣起來。


    「郡主,婢子還沒有來得及叫她一聲朝花姐姐……」


    她的疏風姐姐,朝花姐姐,還有絳雪姐姐,全都死了。


    她的未婚夫楊準也死了。


    那麽郡主呢,她死而復生的郡主,真的能安然無恙走到那條路的終點嗎?


    這一刻,秀月仿佛墜入恐懼的深淵,渾身顫抖。


    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秀月。」


    秀月放下手,怔怔望著駱笙。


    駱笙麵色平靜:「別怕。」


    「郡主,我是怕您——」


    駱笙笑了:「那就更不用怕了,我變成了駱姑娘,活過的每一天都是賺來的,對那些畜生討迴的每一分公道也是賺來的。咱們隻有賺,沒有賠,你說是不是?」


    秀月用力點頭:「郡主說得是。」


    「以後不要叫我郡主了。」


    秀月一愣。


    「以後哪怕沒有人,你也叫我姑娘,我叫你秀姑。衛羌或許是察覺了什麽,說不定會盯著我們,當心隔牆有耳。」


    清陽郡主和她的風花雪月,就留在心底吧。


    從此後,人前人後,她隻是駱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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