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返京之前,先去了一趟蜀中,把嶽鍾琪被釋放的消息告知其家人,並帶來了一封給玹玗的家書,還有一個荷包。


    望著信封上「吾妹親啟」的四個字,玹玗又驚又喜,含淚地低喃道:“是哥哥寫給我的信。”


    很多事就是如此奇妙,親情總是靈魂願意依附的寄托處,縱然有些其實虛無。


    通過這封信玹玗才知道,當年鶯桃抵達蜀中,姨娘和兄長方得知家中巨變的消息,姨娘因為憂思過度一病不起,後又聽聞穀兒流放伊犁,她入宮為奴,就日夜愁憂心如何能救出她們,直到臨終那刻還再三叮囑兄長,日後定要將功立業,即便無法為父親洗刷冤屈,也不能讓唯一的妹妹永遠困在紫禁城為奴。


    “哥哥在信中說,他打算過幾年就去從軍。”字裏行間,全是關懷體貼,可想而知,當年姨娘對母親並無怨言,玹玗破涕為笑,“他還說要去伊犁探望額娘呢。”


    嶽鍾琪笑道:“好啊,既然他自己也有從軍的想法,老夫定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傳他武功,教他兵法戰術。”


    “謝謝嶽伯父。”玹玗恭敬地福身一禮,“玹玗就替哥哥先認伯父為師父了。”


    “好。”嶽鍾琪朗聲笑著,這是他出獄以來,心情最舒暢的一天。“快看看,你哥哥都捎了什麽好東西給你吧。”


    “真好看。”荷包中隻有一串水晶手鏈,玹玗在內務府造辦處的寶石評鑒冊上見過,這種如海水般蔚藍的晶石十分罕見,是傳說中的龍女淚。


    “此前他們到處遷居,身邊也沒什麽好東西,那串手鏈雖然不如金銀翡翠值錢,卻是你大哥一番心意。”阿寶輕輕歎了口氣,笑著說:“不過你放心,他們現在過得很好,去年已經搬迴成都府,就住在城郊的百花潭,浣花溪畔的竹林裏。皇上早已密旨四川總督,要好生照顧著嶽家人,以保他們衣食無缺。”


    “真的?”玹玗驚訝的眸底蘊著甜笑,有轉頭對嶽鍾琪說道:“有皇上的旨意,嶽伯父也無需擔心伯母了,大可在京中住到身子完全恢複,畢竟蜀道難行。”


    “你也知道蜀道難行,所以老夫更要早些啟程。”嶽鍾琪歸心似箭,早已想好,五日之後便動身離京。“此次迴去是坐車,不比當年策馬疾行,一日能走幾百裏,你哥哥是七月初七的生辰,你就不想帶點什麽東西給你哥哥?”


    “我是應該準備些東西給哥哥和鶯桃姑姑。”玹玗點了點頭,也猜到嶽鍾琪為何定要在七夕之前返迴,幼時就聽母親說過,嶽鍾琪和妻子高氏伉儷情深,隻是她沒想到,一個馳騁沙場的威武將軍,還能有這般柔情一麵。“這些年哥哥也多虧有伯母照顧,我讓駱管家多準備些東西,全當是晚輩的一點孝心,嶽伯父可不許推辭啊。”


    想到歸家有期,嶽鍾琪心情大好,玩笑道:“要有心就好,可別太多了,倒不怕半路出現劫財的,隻怕壓塌了馬車。”


    說笑間,玹玗和嶽鍾琪都沒注意到,阿寶的眸光微黯,似乎藏著難以啟齒的心事。


    而偏廳那邊,歡子匆匆前來,原來是鄂爾泰得知兩個兒子因宿娼被捕,於是慌忙入宮請罪,歡子出來時,鄂爾泰正跪在養心殿抱廈前。


    弘曆冷聲問道:“你怎麽跟他說的?”


    “迴皇上的話。”歡子把頭埋得很低,躊躇半晌才道:“奴才嘴笨,什麽都沒說。”


    李懷玉猛地一腳踹到歡子臀部,罵道:“蠢貨,編個謊都不會,還怎麽在皇上跟前當差,今兒的日頭那麽毒,若是跪出個好歹,讓滿朝文武怎麽議論皇上。”


    “皇上恕罪……”歡子被嚇得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下,還哆哆嗦嗦的討饒。


    冷眼看著狐假虎威的李懷玉,弘曆一抬眉,故意問道:“那依李大總管之見,文武百官會怎麽議論朕啊?”


    “萬歲爺……”前一刻還在耍威風的李懷玉頓時一愣,厚臉皮的機伶笑道:“奴才也是想著,宮裏還住了那麽多秀女,萬一傳過去……”


    弘曆淺淺啜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養心殿的事情若是傳了出去,那也是你這個當總管的管教不嚴。”


    見李懷玉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弘晝不禁扶額失笑,“你以為皇兄何故出來,子不教父之過,難道鄂爾泰不該跪?”


    “就是要毒日頭才好,能把上次跪在大雪天裏,積的一身陰寒之氣全發散出來。”玹玗冷笑著走進偏廳,睨了李懷玉一眼,低聲道:“還不是跟你學的,自己的徒弟愛惜些吧。”


    “丫頭,你說咱們什麽時候迴去啊?”弘曆笑著問,畢竟鄂爾泰下毒害她,總要讓她出口氣,且就他自己而言,也覺得有必要磨一磨鄂黨的棱角。


    “午時前就迴去吧。”玹玗想也不想就迴答。


    弘晝詫異地衝口問道:“你不想要那個老不死的多跪會?”


    “咱們小玉子總管說得對,事情傳出去,文武百官會以為皇上不敬老。”玹玗眸光流轉,嘴角勾著笑意,嬌聲說道:“何況依照大清律例,官員宿娼不是應該杖責六十嗎?”


    弘曆望著她,微微一搖頭,又深深笑歎道:“也對。”


    “什麽意思?”弘晝被弄得滿頭霧水,每次麵對這兩人的心有靈犀都深感無奈。


    “五爺可是把那兩人押在步兵統領衙門了?”玹玗眼底閃著慧黠的笑意。


    “是啊。”弘晝愣愣的一點頭,又道:“關幾天,讓他們吃點苦頭。”


    “這可不好。”玹玗擺了擺手,“大熱天,牢裏的條件那麽差,若關的時間太長,他們兩人得了病,六十杖責可就打不下去了,不如趁早打完,也好讓他們迴家思過。”


    “我沒明白。”看了看弘曆,又和李懷玉對視一眼,弘晝被她繞得越發暈乎。“什麽時候處理那倆崽子,和讓鄂爾泰跪多久有何關係。”


    “鄂爾泰是什麽人?兩朝元老,肱骨之臣,誰不顧忌三分。”玹玗笑得清淺,聲音柔和,語氣平淡,卻能讓人不寒而栗。“六十杖責如果打少了,那是不遵律法,如果打多了,不就委屈了那兩人,還是讓鄂爾泰大人親自去唱數吧。”


    弘晝當然想到了這個問題,也覺得步兵統領衙門那邊可能會放水,所以早就決定要親自盯著,哪知玹玗比他還狠,居然要做父親的親自數著兒子被打。


    又閑聊了幾句,嶽鍾琪和阿寶從後院過來,玹玗看出弘曆有話要與他們交代,便獨自去書房看帳,且她還有事情交代駱均去辦。


    巳時過半,弘曆帶著玹玗迴宮,弘晝則稱有要事先行一步了。


    目送他們離去,嶽鍾琪忍不住低歎:“那孩子的心思,比起她額娘有過之而無不及,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拍了拍嶽鍾琪的肩膀,阿寶寬慰道:“若她少半點心思,又如何能掙來今天的局麵,有些事情你應該明白。”


    “明白。”嶽鍾琪沉聲一歎,“要不是那孩子和皇上的關係,老夫恐怕早已命斷菜市口,哪還能迴去和家人團聚,安享後半輩子。”


    阿寶笑著點了點頭,可微斂下的雙眸中,卻閃過一絲苦澀。


    從地安門入皇城,弘曆把馬都交給了歡子,又讓李懷玉先跑迴養心殿,把北牆上的西偏門打開,他不想讓鄂爾泰知道自己剛從宮外迴來。


    緩緩走在景山銀杏林裏,聽著樹上的嘈雜蟬鳴,玹玗喃喃自問:“五爺向來喜歡湊熱鬧看笑話,今兒是怎麽了?”


    “送禮去了。”弘曆輕笑道:“你不是說鄂爾泰府上少麵西洋穿衣鏡嗎。”


    “啊?難怪五爺走的時候滿臉興奮樣。”玹玗掩唇一笑,摸著腕上的海藍石手鏈,發愁道:“不知道哥哥喜歡什麽,該送什麽樣的物件作為生辰禮,還要給高夫人準備謝禮,畢竟她照顧了哥哥那麽多年,東西絕對不能寒酸,但又不能俗氣。”


    “還是不要送了。”弘曆驟然停下腳步,臉色微沉,頗感遺憾地歎道:“表姨父迴京的一天就告訴我和五爺,這些年嶽高氏鬱結在心,又四處遷居,身體日漸變差,眼下重病,恐怕撐不了多久,熬不到與嶽鍾琪見最後一麵。”


    玹玗霎時愣住,心中感歎不勝唏噓。


    七月初七,牛郎織女鵲橋相會,嶽鍾琪和夫人卻要天人永訣。


    又一個家破人亡,這都是鄂爾泰造成的,若不是鄂黨極力反對,乾隆元年大赦就能釋放嶽鍾琪,或許嶽高氏還能等到夫君迴家,還能與其過一段幸福日子。


    在周賞亭坐了一會,玹玗的心緒才平複。


    剛入神武門,就聽到有幾個小太監竊竊私語,好像在說,剛才秀女們去天穹寶殿學習參拜禮儀,富察秀女不知何故打了齊太妃的婢女,被齊太妃狠狠教訓了一番。


    玹玗心中一緊,抬頭望著弘曆,“能讓齊太妃對單總管下狠命令,不準秀女在踏入天穹寶殿,定然是惹她動了大氣。”


    “去看看。”弘曆微微一額首,轉向右側,走西筒子長街,由崇禧門迴養心殿。


    玹玗則直接從順貞門入禦花園,去天穹寶殿前,她倒想先見識一下那位富察秀女是何等人物,才入宮幾天,就引得奴才們都在議論。


    乾東五所,頭所殿。


    從天穹寶殿迴來後,有的秀女在自己房中午睡,有的則在正廳閑聊,不過女人在一起說三道四,言辭自然不會好聽。


    “那個富察·淳嘉也太囂張了,抬手就扇人耳光,嬤嬤和姑姑們也不管管。”


    “她好歹是皇後的堂妹,打狗也要看主人,誰又敢管她。”說話的是固山額駙石履升之女,瓜爾佳·曜曦,她並非是個愛惹事的人,但實在看不慣淳嘉頤指氣使的模樣,才會出言譏諷。


    “她哪裏是什麽皇後的堂妹,那一家子輩分亂著呢。”舒蓉聲音涼涼地說道:“從她往上數,按照富察一族的排輩,她應該是皇後娘娘祖父的玄孫女。”


    “那她不是應該稱皇後娘娘一聲祖母?”才短短幾日,淳嘉已經得罪了不少人,此刻笑中滿是譏諷的秀女,乃滿軍正藍旗茂怡·念景。


    雖然念景是下五旗,但其父馬爾泰深得弘曆重用,如今暫代直隸總督一職,更有傳聞,李衛一旦病退,馬爾泰就是下任的直隸總督。


    “原來如此,所以她才自己稱是皇後娘娘的堂妹,估計終究因為麵子掛不住呢。”騎尉唐古圖之女,兆佳·鳳笙笑道:“不過話又說迴來,日後若是中選,留宮伺候聖駕,她和皇後娘娘也就是姐妹相稱了。”


    “憑她?”舒芮聲音挑眉笑道:“就那德行,能中選才怪,隻怕皇後娘娘也知她不中用,所以長春宮都沒人過來。”


    這話說得也有些道理,舒蓉和舒芮住進乾東五所的第一天,太後就讓秋華為她們張羅日用東西,每天也有額外送來水果點心,還接連兩次被請到壽康宮做客。


    可淳嘉從入宮以來,連皇後的麵都沒能見上,跟在她身邊想個尾巴似的鄂韶虞,也沒能得到貴妃的眷顧。


    因為房間朝向不好,屋內又無冰桶,淳嘉實在難以午睡,想說出來走走,偏巧就聽到她們的閑話。


    “姐姐,還是忍一忍吧。”鄂韶虞一把拽住淳嘉的衣袖,苦口婆心地勸道:“若再鬧出亂子,隻怕就要驚動太後了。”


    “我今兒若不撕掉她們那些犯賤的嘴,還有什麽臉麵活著。”淳嘉用力一甩手臂,就要往正廳衝去。


    “姐姐,你若是和鈕祜祿家的秀女鬧起來,得罪了太後,還能有什麽前程。”鄂韶虞攔在淳嘉身前,一咬牙,警告道:“姐姐可是忘了,富察老夫人的叮囑?”


    淳嘉心中一震,雙拳漸漸握緊,還是怒氣難平地說道:“和她們那些人住在一處,就算今日忍過了,明兒她們還有更難聽的話。”


    “那就換個地方住。”鄂韶虞的房間也是西曬,但她可不願意當個出頭鳥,所以一直忍著等時機呢。


    “對啊,我剛才看到,五所殿明明是空的。”淳嘉眼眸一亮,轉身去找教引姑姑,要求更換居院,可她和鄂韶虞都不知道,五所殿究竟為何空置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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