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正午,炙熱的驕陽灼烤著大地,陣陣熱浪隨風撲人。


    玹玗站在頭所殿門外,隱約能聽到裏麵的對話,也遠遠看到了淳嘉,模樣確實標誌,可脾氣性子太差,不是個能在紫禁城裏活命的人。


    “奴才易巧見過玹玗姑娘,姑娘吉祥。”頭所殿的教引姑姑剛從天穹寶殿迴來,見到玹玗連忙福身行禮,因想著,若太後有吩咐,應該是差遣身邊的婢女,所以不明白玹玗為何而來,又瞧著她這身裝扮,不知是正要出去,還是剛從外麵迴來,遂隻能陪笑道:“大中午太陽正毒,姑娘有事吩咐,隻管讓身邊的宮婢來通傳一聲,奴才定當去錦嫿齋聽用。”


    “你是頭所殿的教引姑姑?”玹玗唇畔噙著淺笑。


    易巧越發沒底,額首笑道:“正是。”


    “若我記得不錯,姑姑是在寧壽宮當差,還有不到半年,就可足歲離宮了?”玹玗這話是說者無心,但聽著就會有意了。


    “姑娘真是好記性。”易巧心底不由得顫了一下。


    “我剛從外麵迴來,聽聞有秀女惹怒了齊太妃,不知是真是假?”玹玗輕忽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溫言道:“易巧姑姑若空閑,可否說給我聽聽,事情究竟為何而起。”


    “是有這麽迴事。”易巧微覺詫異,但轉念一想,齊太妃乃是和親王的養母,而玹玗與和親王關係甚好,查問此事也在情理當中,且把真相講給玹玗聽,好過和親王聽到亂七八糟的流言,怪罪下來,可是她們這些奴才遭殃。“既然姑娘已問起,奴才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此處沒轍沒攔,怕曬壞了姑娘,不如到禦花園的亭子裏,奴才奉上茶點,再慢慢講與姑娘知道。”


    “那就萬春亭吧,那邊樹木蔥鬱,是個涼爽地。”玹玗淡淡點頭:“至於茶點還是免了,不敢太耽誤姑姑的差事,長話短說便好。”


    易巧會意,萬春亭圍繞在枝繁葉茂的大樹間,涼爽還是其次,主要是夠隱蔽。雖然正午炎熱,少有人在禦花園走動,但保不齊會有皇後的眼線,或是貴妃的眼線,若然被瞧見了,那些沒臉隻知討好邀功的東西,越是聽不清別人說什麽,越是添油加醋,穿鑿附會。


    綠蔭下,細語輕言,易巧說得清楚又簡單。


    早膳過後,原本應該是教引姑姑領著秀女們學習宮規,但內務府準備好的冊子,不知怎麽全濕了,無奈之下,才臨時該讓老嬤嬤教導秀女們參拜進香的禮儀。


    曼君遷居天穹寶殿後,日子過得很是簡單,身邊服侍的青露和汀草也極清閑,單慶吉正是看中了這一點,遂留下教引姑姑和宮婢打點乾東五所的差事,讓一位老嬤嬤帶著秀女們前往,又借青露和汀草暫用。


    起因是在派香時,汀草一時不穩,跌落了幾支燃著的香,差點燙到淳嘉的衣裳。論理是汀草的錯,可汀草已經連聲賠不是了,哪知淳嘉得理不饒人,好一番數落還覺不消氣,又見汀草唯唯諾諾的樣子,竟然抬手就是一耳光的刮了過去。


    見此情況,性格略強的青露立刻上前質問,可老嬤嬤不願惹麻煩,且是汀草有錯在先,單慶吉也暫時不在,於是就偏向淳嘉教訓了汀草幾句,這倒越發助長了淳嘉的氣焰。


    而青露為汀草抱屈,心裏也清楚她們太妃身邊的人,即便是得罪了這些秀女,皇後和貴妃也不會輕易刁難,於是就和老嬤嬤理論了起來,並搬出“打人不打臉”的宮規,還要淳嘉向汀草道歉,否則便是鬧到太後跟前,也要爭迴個理。


    聲音越鬧越大,自然驚動了曼君,天穹寶殿的這些日子,青露和汀草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比起當年的翠縷,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護短是肯定的。


    不過,曼君看出淳嘉年輕氣盛,心想這樣的蠢貨也無需教訓,如今不知服軟沒什麽不好,若真是留用在宮裏,有的是人對付這種囂張不知死活的玩意。遂沒讓淳嘉道歉,隻教訓了兩句,又命青露把單慶吉叫過來,辭色俱厲下了很命令,以後秀女們要練習禮儀,去欽安殿也好,去英華殿也好,再不濟西華潭周圍多的是佛殿廟宇,總之就不準再來天穹寶殿吵嚷。


    聽完易巧的敘述,玹玗淡淡一勾嘴角,冷笑道:“這位富察家的秀女,也太得理不饒人了。”


    “姑娘說的是。”易巧附和了一句,又道:“齊太妃身邊的汀草原是不用搭理那些秀女,如今受了委屈,奴才應該親自去安慰,所以特地尋出一罐散瘀消腫的藥膏送去。”


    “易巧姑姑有心了。”玹玗明白易巧故意說此話的用意,但卻沒在臉上有絲毫表露,隻是淡淡地說道:“不過,那位富察既然能讓齊太妃動大怒,以後姑姑要費心提點,若再惹出禍事,皇後娘娘怪罪下來,也隻會說是乾東五所的奴才服侍不妥。”


    曾經,雍正朝的後宮血雨腥風不斷,能平安度過的女人,或許沒有別的本事沒有,但看人的眼光差不到哪裏去。


    紫禁城猶如淵潭,水深不可測,要想在這樣的環境生存下來,首先要心能靜,壓得住性子,像那種爆炭脾氣,隻怕能逞一時之快,後麵的日子就得被淚水浸泡了。


    淳嘉若能夠安分守己,看在皇後的麵子上,殿選時賜婚,皇帝為她安排個好去處,太後也不會反對。


    可有一種人,偏偏就能應了陸遊的一句詩:人生如春蠶,作繭自纏裹。


    乾東五所教導秀女的姑姑,和打點起居的宮婢,都住在後罩房。


    四個宮婢得知淳嘉要住五所殿,都連忙勸其打消念頭,並解釋五所殿有主,若是沒有太後的懿旨,皇上都會輕易打開。


    聽她們說得玄乎,淳嘉哪裏會相信,隻覺得是這些奴才故意嚇唬她,於是嚷著要見教引姑姑,又道她們的屋子倒是涼爽,教引姑姑定在房內懶著午睡。


    “秀女,姑姑真的不在。”宮婢連忙攔下,解釋道:“今日秀女惹怒了齊太妃,姑姑這會兒去賠不是了。”


    鄂韶虞站在後罩房外,聽宮婢這麽說,才確信之前的那些流言。都說齊太妃與太後是麵和心不和,遂於先帝過世後,就主動請旨遷居天穹寶殿。在外人看著,或許覺得齊太妃淒涼,但宮中奴才對這位主子,還是又敬又畏,誰讓她是和親王的養母。


    得罪一個先帝遺孀不要緊,但若得罪了和親王,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可不管。”淳嘉跋扈地冷聲說道:“既然你們做不了主,又說不清楚五所殿為什麽空著不給住,那就把單公公請來,我親自問他。”


    “奴才們真不敢為此事去攪擾單總管,如果秀女真想換居院,不如待到午後學習福身禮儀時,單總管定會前來查看進度,屆時秀女可以和單總管提要求。”四個宮婢說完這話,便再不出聲,隻是垂手默侍。


    淳嘉又吵嚷了幾句,可宮婢們木頭一般,既不迴嘴也不應答。


    “姐姐算了,何必為難這些無權無勢的奴才,還是等教引姑姑迴來再說。”鄂韶虞做好人的上前相勸。


    淳嘉也不想在惹事,誰料剛轉身踏出後罩房,卻聽後麵四個宮婢嘀咕起來。


    “這才第一天,離殿選還早著,是否會被留用還不知道呢,就開始端起主子的款兒。”


    “就是,覺得乾西五所不是人住的地方,長春宮又大又好,有本事她住那邊去啊!”


    “皇後未必待見她,且就她那模樣和性子,皇上能選中她,除非眼睛瞎了。”


    “人家天生不會照鏡子——”這個宮婢這話還沒說完,忽然被人一拽,隻聽“啪”的一聲,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甩在她臉上。


    四個宮婢是看著淳嘉走出房間,才敢這般口無遮攔,豈料淳嘉並沒走遠。


    從早起就處處碰壁,此刻淳嘉心頭的火就如這正午毒日一樣,恨不得灼烤每個她看不順眼的人。


    在宮裏,被賞耳光本就是最大的羞辱,更何況此人連小主都算不上,挨打的宮婢越想越覺委屈,竟哭著跑了出去。


    “哎喲。”易巧和玹玗說完話,得知玹玗要去天穹寶殿,便主動要陪其走一段,哪知剛到頭所殿門前,一個捂著臉的小宮婢直接撞到了她身上。


    小宮婢一抬頭,驚見眼睛的人竟是易巧和玹玗,連忙跪下請罪,“姑娘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隻因剛才……”


    不待小宮婢把話說完,易巧厲聲訓道:“該死,怎麽一點規矩都沒有,撞上我也罷了,若是傷著姑娘,你擔當得起嗎!”


    “無妨。”聽那說話聲抽抽噎噎的,玹玗垂眸望向小宮婢,見其臉頰紅腫,五根手指印非常清晰,故而問道:“出什麽事了,你跑得那樣急?”


    “奴才……”小宮婢剛要開口,可想著剛才她們私下議論,也是有錯在先,躊躇半晌,已到嘴邊的話,又隻得咽了迴去。


    “你臉怎麽了?”易巧這才看到小宮婢臉上的掌印。


    “這……”小宮婢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先起來吧。”玹玗伸手將其拉起來,聲音格外柔和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她名喚娟兒,一直跟在奴才身邊,現如今在頭所殿當差。”易巧搶著替其迴答。


    玹玗淡淡瞥了易巧一眼,又審視著娟兒臉上紅腫,眸光微冷了幾分,但很快又恢複了溫和,輕言道:“我瞧著,你也是個懂規矩的模樣,別怕,告訴我是誰打了你?”


    易巧已猜到了一半,連忙使了個眼色,催促道:“姑娘問話,你趕緊如實說。”


    “是……是富察秀女打的……”娟兒怯怯地瞄向易巧,吞吞吐吐地說道:“其實,富察秀女一直不滿意抽到的房間,剛才不知怎麽了,又鬧著要換,還說五所殿明明空置著,想要遷到那邊去住,奴才哪敢擅作主張,所以請富察秀女等姑姑再議,可富察秀女以為是奴才故意刁難,就……”


    說到後麵,娟兒已是泣不成聲,易巧便追問道:“就打了你?”


    “……是……”娟兒訥訥地點了點頭。


    “這位富察家的秀女,是打人打上癮了,沒人告訴她宮規嗎?”見娟兒目光閃爍,玹玗斷定此事必有其他緣故,但她不需要知道的太透徹,有個教訓淳嘉的理由便足矣。


    易巧一時語噎,正不知該如何迴答,又瞧見一個宮婢疾步從頭所殿出來,遂將其叫住,問道:“春兒,你又做什麽?”


    春兒匆匆向玹玗行了禮,一臉慌張的對易巧說道:“姑姑迴來了就好,富察秀女掌刮娟兒的事,被其她秀女瞧見了,這會都圍著富察秀女指責,裏麵怕是會吵起來。”


    “真是不消停。”易巧也顧不得其他,快步向後院走去。


    後罩房前,指尖淳嘉背脊直挺,怒不可遏的與鈕祜祿家的秀女唇槍舌戰,鄂韶虞有一句沒一句的勸著,卻隻是火上澆油。


    “誰給的權利,允許你們這些秀女在此吵嚷,若驚動了後妃們,你們擔當得起嗎?”易巧聲音不高,語氣卻十分嚴厲,秀女們也霎時止聲。


    玹玗緩緩走過去,挑眉凝著淳嘉,不溫不火地說道:“富察秀女好大的氣派,宮中規矩‘打人不打臉’,隻有太後和皇上能賞宮女耳光,便是皇後體罰宮婢,也得告知內務府,呈報慎刑司,你今日才是秀女身份,就敢隨意掌刮宮婢,難道這紫禁城是你當家,改了家規,別人竟不知道!”


    淳嘉被玹玗的氣勢震懾,半晌才迴過神,但看其一身民女裝束,正要出言反駁,卻見身後的兩個宮婢上前行禮,舒蓉和舒芮也換上一臉可愛甜美的笑,對其福身問好,這時她才知道,眼前之人便是身世傳奇的敦肅皇貴妃義女。


    其她圍觀的秀女先是麵麵相覷,隨後也都紛紛福身見禮,“玹玗姑娘吉祥。”


    “你們都散了吧。”玹玗淡淡開口,就在淳嘉和鄂韶虞正欲退下時,她的聲音陡然一冷,說道:“之前誰說想換居院的,留下。”


    鄂韶虞想要悄悄退走,卻被淳嘉狠狠一瞪,隻得站在原地。


    “原來是你倆要住蘭叢軒,好。”玹玗的眸光越發陰寒,冷聲吩咐道:“娟兒、春兒,你們去養心殿,把督領侍請來,記得讓他帶上蘭叢軒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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