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站著的那層青石台階到那抹青灰色的身影所站的青石台階,中間不過十餘層台階,她卻走了很久很久,因為她每走下一層台階,就要站上幾秒,喘一口氣歇一歇,等歇好了,她才能有力氣繼續往下走。


    等到她終於走到那抹青灰色身影站立的青石台階上時,已經過去了大半盞茶的功夫,而這短短的一段路,讓她深刻地感到了何為精疲力盡。但是她不敢真的停下腳步,因為她要活著,要活下去,不能辜負那個黑影人舍命救她的情誼!!


    然而,就在她歇了口氣,欲抬腳繼續往下走時,她忽然聽見一個清朗謙和的男性嗓音在她耳畔低低地響起:“姑娘你……似乎受傷了?”


    她沒有理會對方,兀自抬腳,踏在下一層的青石台階上。


    一腳踏下去,她隻覺得她的頭又暈了幾分,身上的箭傷到是感覺不到什麽痛楚了,因為已經痛得麻木了。


    “誒……姑娘身上的血腥味太過濃重,怕是受傷不輕,可否需要在下幫忙?”在與那抹青灰色身影錯身而過時,她忽然又聽見了那道清朗謙和的男性嗓音。


    她仍舊不予理會,仍舊埋首沿著逶迤而下的青石台階朝下走,但是那抹青灰色身影卻十分堅持,因為在她站住腳步歇氣的時候,她又聽見了她身後來自那道清朗謙和的男性嗓音的輕喚:“姑娘真的不需要在下幫……”


    在那道清朗謙和的男性嗓音將話說完整之前,正欲抬腳繼續朝下方的青石台階走去的她忽然覺得眼前一黑,隨即一股天旋地轉的感覺瞬間將她的意識侵蝕。


    勉強站穩腳步,甩了甩頭,可是暈眩感隻增不減,腦袋也越來越沉……


    在意識徹底淪陷之前,她選擇性地將身體朝她身後的那抹青灰色身影倒去,同時丟出了四個虛弱得低不可聞的字眼:“帶我下山……”話音未落,她已失去意識……


    這是……她和他的相逢……他與她彼時雖陌路不相識……但他還是救了她……


    ……


    重傷初醒,躺在雕花木床上的她斟酌著言詞地發問:“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站在雕花木床前,唇畔始終噙著一抹溫和的笑的他聞言,毫不遲疑地朝她頷首道:“免貴姓梁,名笙瀟。‘自君之出矣,梁塵靜不飛’的梁。‘悵望銀河吹玉笙,樓寒院冷接平明’的笙。‘揮毫當得江山助,不到瀟湘豈有詩’的瀟。”


    他第一句“免貴姓梁,名笙瀟”才出口,躺在那張雕花木床上的她就愣住了:這個男人說他叫梁笙瀟??呃……穿著大梁國宮女服飾的小姑娘,他又說他叫梁笙瀟……這一切應該不是巧合吧!難道這個男人真是梁笙德的那個……弟弟——大梁國的七皇子??


    在她暗自猜疑腹誹的時候,但聞站在雕花木床前,唇畔始終噙著一抹溫和的笑的他如此溫聲詢問道:“敢問姑娘芳名?”


    躺在雕花木床上的她聞言,略一沉默才出言答道:“我叫冷……馨。冷若如霜的冷,馨香禱祝的馨。”


    聽完她的自我介紹,站在雕花木床前,唇畔始終噙著一抹溫和的笑的他當即朝躺在那張雕花木床上的她抱拳微微一揖,謙和有禮地喚了一聲:“冷姑娘。”


    這是……她和他互換姓名……但是……她騙了他……


    ……


    麵對她詢問的眼神,麵含微笑的他如此溫聲朝她說道:“冷姑娘,今日是重陽佳節,不知冷姑娘可否賞臉與在下一同出遊?”


    聽聞他的問題,她猶豫了兩秒才出言問道:“唔……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去嗎?”她的打算是,如果梁笙德和成亦影不去,那她也不去。


    迴答她的問題的,是他那清朗謙和的聲音:“宮中昨日下了旨,讓太子大哥和太子妃今日入宮過節,所以太子大哥和太子妃今日一早就入宮去了。”


    在他如此不疾不徐地說完話後,她的第一個念頭是想問一問他,為什麽梁笙德和成亦影都入宮過節去了,唯獨他他沒有入宮去過節?不過礙於他的身份,她到底還是理智的沒有問出口。


    心中再如何腹誹,麵上,她還是保持著唇邊的微笑,隔著半個院子朝站在院門口的他謙和有禮地說著:“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同去到還沒什麽,可我隻在縐平城呆過半個月,對縐平城不熟,可能陪不了七皇子。”


    這是……他約她去過重陽節……她卻一直委婉地拒絕他……但……


    秉承著如果梁笙德和成亦影不去,那她也不去的想法,她言詞委婉地拒絕了他出遊的邀請。


    而那方,麵對她那委婉的拒絕,他卻是溫聲笑著說道:“冷姑娘如此說到真是自謙了。相比於冷姑娘,在下在外學藝十年,至今方歸,更是早已對京都的一切皆陌生無比,連京都如今哪條街最繁華,在下都不得而知。”


    “既然如此,那我更不能陪同七皇子出遊了。萬一將七皇子弄丟了,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迴以他的,是她這笑意滿滿,卻充滿了拒絕的言詞。


    那方,站在院門口的他聞言,微笑著挑眉,如此溫聲發問:“怎麽,冷姑娘是準備將在下帶出去就扔下不管?”


    沒想到他會如此發問,站在鬱鬱蔥蔥的院子裏的石桌旁的她微微愣了一下才失笑道:“七皇子說笑了,就是再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扔下堂堂一國皇子不管啊!我就是把自己掉了,也不能將七皇子掉了。”


    那方,但見他微微點頭,笑著應了一聲:“如此,便足矣。”


    但後來梁儒明告訴她……其實按照規矩,他那日也是要入宮去參加宮裏舉辦的重陽宴會的……但……為了不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過重陽節,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鬥膽上奏,婉拒了入宮參加宮宴……


    ……


    眼看著巷口就在前方,走在前麵的他忽然站住腳步,悠然轉身,逆著從巷口照進來的陽光麵對她,溫聲吐出一句話:“在下的字,叫做子卿。‘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子。‘不負如來不負卿’的卿。”


    這方,在他轉身的那一刻便猛地站住腳步的她抬頭,看向逆光而站的他,愣了半晌兒不知道她該作何反應。


    她是真的有點懵,完全不明白他突然止步跟她說他的字幹什麽?她又不想知道他的字!她現在隻關心一會兒到了街麵上會不會遇上什麽意料不到的危險……


    在她暗自腹誹的時候,但聞逆光而站,麵部表情模糊的他又如此溫聲吐出一句:“梁公子或是在下的字,冷姑娘選一個稱唿罷。”


    剛緩過神的她聞言,又懵了:什麽東西?選一個稱唿是什麽鬼?


    “一會兒出了巷子,冷姑娘不能再稱唿在下‘七皇子’了。梁公子或是在下的字,冷姑娘看願意如何稱唿在下。”也許是看出了她的不明所以,於是,他十分善解人意的如此解釋了一番。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她默了一瞬方張口喚了一聲:“梁公子……”


    那方,聽聞她的稱唿,他沒說什麽,隻是朝她微一點頭,而後悠然轉身,迎著從巷口照進來的陽光,走出了這條狹窄幽長的巷子。


    他身後,她默然抬步,跟上他的腳步……


    這是……他將他的小字告訴她,無聲地期望著她可以喚他一聲“子卿”……可是……她最終卻選擇了疏離的“梁公子”……


    ……


    在又一次被擁擠的人群衝散又匯合後,他忽然牽住了她的手掌,並一臉嚴肅的對她如此說道:“冷姑娘,抓緊在下的手,莫要再被人群衝散了。”


    這方,被他忽然牽住手掌,她下意識地就想將她的手抽迴,同時,她口中措辭委婉地拒絕道:“這裏畢竟是在幽篁館內,並非是在街麵上,梁公子不用這樣謹慎。”


    其實,即便她不說這拒絕的話,她拒絕的意思也早在她下意識地抽手的那一刻便已溢於言表。


    然而,許是她抽手的時候沒有用多大力氣,又許是他握得太緊,總之她並未能將她的手從他手中抽出來。


    而在她言詞委婉地將拒絕的話說完後,他卻是麵色嚴肅地朝她如是道:“今日冷姑娘是被在下帶出來的,若是冷姑娘出了何事,在下無法與大哥他們交代。”


    這是……在幽篁會館的時候……她和他一次又一次被擁擠的人群衝散……最後他怕她走散……第一次主動牽起一名女子的手……後來他告訴她……那時候他花了多大的勇氣才敢牽起她的手……而當時他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乞求她不要甩開他……


    ……


    許是見她一直盯著那兩株“綠牡丹”看,他便抬起他先前牽著她手掌的那隻手,遙遙指向花圃中的那兩株“綠牡丹”,如此微笑著詢問她:“冷姑娘可是要簪那朵綠色的菊花?”


    這方,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看著那幾朵在耀眼豔陽下翠綠欲滴的“綠牡丹”,想象著她將一大朵盛放的“綠牡丹”簪在發髻間,頭頂一朵大菊花的樣子……


    她忽地背脊一寒,當即毫不猶豫地朝他搖頭擺手道:“不、不用了!!”


    “嗯?為何?”迴以她的,是麵含笑意的他那滿含不解的反問。話音一轉間,就見他環顧四周,又如此朝她溫聲淺笑道:“冷姑娘,你看周圍那些女子們,她們大多在發髻間簪了菊花。想必冷姑娘若簪花,定也甚好。”


    “嗬、嗬嗬……”與他並肩而立的她聞言,很是尷尬地幹笑了兩聲。


    笑過後,她麵上又強撐笑意地如此與他說道:“梁公子,那些女子們發間簪的菊花,想來應該是她們在別處采的。而這裏的菊花是幽篁館的主人擺出來給大家觀賞的,我們若折了人家的花簪自己的發,不好。而且……”


    話至此,她又瞥了一眼前方花圃中被周圍那姹紫嫣紅的各種菊花襯著的“綠牡丹”,她簡直是額冒冷汗地朝他如是說道:“梁公子不覺得我這麽一身紅衣,發間簪一朵翠綠欲滴的菊花很……違和嗎?”


    這是……他第一次想為一名女子簪花……但他最後得到的……卻是她的拒絕……


    ……


    當他被四周那些一直蠢蠢欲動的姑娘們團團包圍的時候,另一方,隨著唿啦一下子湧上來的人群,在一片混亂交疊的嘈雜聲中,原本站在他身邊的她則被硬生生從他身邊擠到了幾米之外的一棵香樟樹下。


    被蜂擁而至的人群蠻橫的擠開,她也不跟那些犯花癡的小姑娘們一般計較,而是索性往她身後的那棵香樟樹樹幹上一靠,就那麽雙手抱胸地,含笑看著被一群小姑娘們包圍了的他在人群中央麵色茫然、手足無措。


    至此,好好的一場賞菊大會,結果到頭來卻變成了賞人大會……


    就在她站在人群之外看好戲的時候,被人群層層包圍的他忽然轉眼開始尋找什麽。不大一會兒功夫,他的視線就越過層層人群,看見了人群外倚樹而站,一身紅衣似火,麵含笑意地注視著他的她。


    在找到她後,他片刻不耽誤,當即開始奮力朝擁擠的人群外擠。


    他一共努力了兩次才擠出人群去到她麵前——


    第一次,他已經擠出擁擠的人群了,可是才一脫離人群,他手中的那隻竹蕭竟十分不合時宜地掉到了地上。而在他彎腰去拾竹蕭時,很不幸的,他又被那群熱情似火的姑娘們包圍了。


    等到他終於再次突破重重圍堵,神色倉皇地跑到倚樹而站的她麵前的時候,他那一身青灰色儒衫的外袍都被扯歪了——一半外袍斜斜地搭在他肩上,一半外袍則滑到了腰間,若不是外袍的袖子還套在梁笙德的手臂上,那件外袍隻怕早就被扯掉了。


    雖已狼狽至此,可是他卻沒那個時間去整理衣冠,而是二話不說,一把牽起她的左手,拉著她就開始頭也不迴地朝幽篁館前麵跑。


    一路奔逃,哪兒人煙稀少又不容易被人找到,他就牽著她往哪兒跑……


    這是……在幽篁會館中……他被一群熱情似火的姑娘們包圍後奮力突出重圍……但他沒有隻顧著自己跑路……而是記得帶著她……一起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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