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樰在迷迷糊糊中醒來,尚未睜開眼便感覺到渾身的酸痛。這種感覺她還算熟悉,顯而易見的,這是**顛鸞倒鳳過後的疲態。

    她清醒了幾分,腦中恍惚憶起死亡時的那種絕望與無助……

    不是重傷不治嗎?

    南山行宮鬆軟的**榻怎會有東西磕得痛?她又清醒了一些,伸出手去,想把那煩人的東西拿開。觸手是個圓圓的小球,這熟悉的感覺讓她倏的憶起一件往事,猛然睜開眼。

    卻見手中捏著的,是一顆桂圓。

    她瞄了眼四周,入眼是豔紅色的**幔一片,高腳案上一對臂膀粗細的龍鳳紅燭已經燒盡,紅燭中間掛著一幅大大的雙喜。紅棗花生,桂圓石榴擺了滿桌。

    無一不透著喜慶。

    這場景簡直太眼熟了!薑樰震驚之下動了動腿,感覺腰部以下的酸痛愈發明顯。

    沒錯,這是大婚入宮第二天。她清楚地記得,那天她就是被一顆遺漏在**上,用來衝喜慶的桂圓硌醒的。

    薑樰翻身坐起來,有些怔忡……她想,她大約是重新活過來了吧。又或者,那許許多多的不幸,隻不過是一場不太好的夢罷了。

    夢?她更願意相信是重新活過來了,畢竟那些痛苦實在太真實。

    身上沒有疼痛,細看也沒有傷口,確稱得上膚如凝脂,吹彈可破……欣喜若狂的她躍下**去,幾乎撲上妝台。

    鏡中的女子貌美如仙,一張小臉長得桃羞李讓,眉宇之間隱隱約約帶著些許英氣,卻又被那一對氤氳著水霧的眸子襯得柔和下來。

    麵如桃花,唇不點而紅,即便不施粉黛也堪稱絕色。

    這正是十七歲時的自己。

    兩行眼淚落下,低落在手背上,薑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輩子七年的宮中生活堪稱煎熬,多年憂鬱難解,心頭所愛對更自己虛情假意,以至她膝下無子。避子湯隔三差五地送來,她裝作不知盡數喝下,自那一次胎兒不足月便小產之後,她的身體便一落千丈,氣色大不如前,人前的貌美和華貴盡需脂粉填補。

    到她傷重去世的那一年,僅僅才二十四歲,她竟生出白發。原本漂亮的眸子因時常徹夜難眠,逐漸深凹下去,使她愈發顯得萎靡無神。

    自己又迴到了最好的年歲,薑樰覺得,大約是上天憐她。一切都還那麽好,她還那麽美麗,薑家還處在如日中天的時候。

    她不想再失去,不管是這樣的容顏,還是薑家。既然上天給了她機會……

    薑樰擦幹眼淚,衝自己抿嘴淺笑,繼而微蹙柳眉,執起象牙梳,慢慢梳著發尾,順滑烏亮的頭發襯得一雙玉手更加白皙晶瑩。

    上輩子的老路斷然不能再走,這輩子必須反其道而行。魏恆那樣狠心,她用一輩子的時間才徹底看透,對他還能有什麽情愛可言。

    何不盡歡,何不奪勢。

    可以說是報仇,也可以說要完成她作為薑家女兒的使命,這輩子無論如何要助父親顛覆朝野,方才對得起這次死而複生。

    偌大的崇光殿隻有她一個人端端坐在鏡子前,並沒有她的夫婿——魏恆。這是大婚第二天,無論怎看,都很不對勁。

    她努力迴憶著這一天都發生了什麽事。

    魏恆勤政,當天一早接到急報後,吩咐宮女不得吵醒皇後,便去了前朝處理政務。然而,直到大婚第三日他才重新出現在自己麵前。這中間一日,因與她同進宮的賀子芝突然身體不適,他便去陪了一日。

    大婚第一日便不見夫君,她隻得收起難過,獨自去了太後處昏定。太後倒是和藹,雖更喜歡賀子芝一些,卻自始至終未曾為難於她。

    想到這裏,薑樰放下象牙梳,喊出兩個名字。

    “青霜,白芍!”

    門外傳來女子清脆的應答聲,繼而門被推開,兩個大宮女打扮的女子款款走了進來,身後各自跟著兩個小宮女,皆捧著換洗物件等。

    薑樰坐迴**上,冷下臉:“本宮隻叫了你們,其他人先退下吧。”

    青霜和白芍看著自己從小跟到大的小姐,竟莫名覺得有些陌生。小姐還是那個小姐,模樣倒是沒有變化,但那雙眼睛卻不比往日柔和。

    兩人對視一眼,皆覺出薑樰的異樣,心下又道興許是醒來不見陛下,著急了吧。

    “小……娘娘不要擔心,陛下去前朝處理政務了,特地交代過不能打攪娘娘休息呢。”青霜走上前去,安慰起她來。

    白芍聽罷,卻見她的臉色並沒有緩和,便又寬慰了兩句:“陛下心事重重的樣子,想來是遇到了什麽急事,萬不得已才撇下娘娘的。”

    兩人不疑有他,一邊說著,一邊伺候起薑樰梳洗。

    看見青霜和白芍果然還活生生站在自己麵前,薑樰心頭不由地發起酸來,迴想起上輩子她倆為自己做的犧牲,便

    越發下定決心這一世一定要護她二人周全。

    上輩子她小產過後,有一段時間身子始終不好,後宮諸事青霜幫著跑了不少腿,染了病誰也不說,隻為了叫她安心。等她自己身體好了,青霜卻病來如山倒,說去就去了。

    青霜走後第三年,父親謀反失敗,白芍身為與宮外的重要聯絡人,害怕連累她便偷偷吞金自盡。

    思及此,薑樰哪裏能不動容,拉著兩人的手:“陛下政務繁忙,我是知道的,哪裏需要你們來寬慰。倒是你們呐,雖是我的大宮女,誰也不敢輕易給臉色看,但宮裏到底不比家中,若是遇到什麽難處,可一定要說予我聽。我薑樰身邊兒的人,可不能受一星半點的委屈。”

    白芍聽罷略有一愣,繼而嘴角掛起笑來:“娘娘昨日可不是這麽說的。”

    青霜也樂了,與白芍相視一笑,調皮地聳聳肩才道:“是啊,娘娘入宮前還說凡事要多忍忍。這會兒又變卦了,奴婢們到底聽哪一個?迴頭若是犯了錯,不如娘娘的意,挨打可不冤枉死了。”

    “你們啊,真是越發沒規矩,竟然說笑起我來!我這不是為你們著想的麽。”薑樰嘴上這麽說,心頭卻是開心的。

    青霜見逗得她高興,正欲再打趣兩句,卻見她忽然沉下臉,衝自己勾勾手,便乖乖把腦袋湊過去。

    其實方才喚她二人進來時,薑樰心中已經有了計較,這會兒耽擱不得,哪裏有空繼續說笑。她附在青霜耳邊細細吩咐幾句,青霜雖不能全然領會,仍舊匆匆去辦了……

    昭軒殿內,年輕的帝王已經處理完所謂的急報。

    的確是急報,但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實際上並不算。他擱下禦筆,事情分明已經處理完了,濃眉卻不見舒展。

    在他心裏有著一團疑問。

    究竟發生了什麽?

    自己分明已經死了,為何睜開眼會突然迴到大婚這一日。他沉默著,凝眉思考,金口不開,不怒自威的氣場令一旁的大太監馮唐也不敢打擾。

    神威九年,齊北舉全國大軍南下。時國中少大將,他禦駕親征,雖大勝齊北,一路攻陷王庭,卻不幸中箭,死在班師迴朝的路上……

    一縷亡魂執念太深,丟不下自己為之付諸了太多心血的大周國,便一路隨軍飄迴皇城。他看見京中一片縞素,百姓落淚,聽見哀聲四起,悲歌追思……

    年僅六歲的昊兒,掛著兩行擦也擦不盡的眼淚登上帝位。

    他看見禦史賀齊升任丞相,滿臉意氣風發,仿佛幼帝座下的龍椅已是他囊中之物。他還看見,已尊為太後的賀子芝,在萬壽宮中喜笑顏開,竟半點不見哀思。

    那一刻,他在恍惚與憤恨間想起薑樰,那個夾在自己和薑家中間不得解脫的女子。她總是寧願委屈自己也不讓他為難,事事為他操心,毫無怨言。她太好了,好到哪怕他恨透了薑家,手段用盡扳倒薑家,最終卻不忍心動她。

    如果她還活著,見到自己命喪齊北,一定會為他傷心難過的吧。

    無奈樹欲靜而風不止,當他尚在考慮如何保住薑樰的皇後之位,應該怎樣和她放下家仇大恨,去彌補這個為了自己被傷得遍體鱗傷的女子時,她遇刺了。

    是給自己擋劍。

    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竟會如此擔心與她陰陽相隔。那把劍刺進她的胸口,仿佛刺進了他自己的一般。他當即下令讓太醫院所有太醫趕至南山行宮,務必救迴皇後的性命。

    然而萬般無奈,他雖隻想守著她醒來,卻在這個時候收到齊北大軍南下的消息。軍情急報不得耽擱,他人在行宮,不得不連夜趕迴皇城安排應戰。

    這一迴去,一呆就是五天。等到快馬加鞭奔迴南山行宮,滿懷希望能夠再見到她,看到的卻已是她的遺體。

    死不瞑目,滿眼憤恨。

    終究,是對不起這個可憐的女子。

    此後兩年,後位懸空,不論朝臣們上了多少道折子,請冊立太子生母為皇後,他也始終留著那個尊位。

    而她的兄長薑平,他再也沒有動他,反倒尋了個由頭封了爵位。

    與齊北的戰爭持續了兩年,他也在思念中挨過兩年,終於在最後一仗中戰死,得以去見她。

    不過,他沒想到,會是以這樣一種更加美好的方式。

    魏恆揉了揉額角,應該說他現在很欣慰,死了之後竟然又迴到九年前的大婚之時。今日睜開眼睛,入眼便看到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那張臉,就那麽清晰地就呈現在眼前。

    清晰到讓他明白,那並不是什麽夢,而是真正存在的。他可以看,可以摸,可以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

    她側躺在**上,幾乎蜷縮在自己懷裏,玉頸上還遺留著昨夜歡好的痕跡。手掌拂過她的腰身,盈盈一握,肌膚光滑細嫩,叫人心生蕩漾。

    剛入宮時候的她,是嬌豔欲滴的花朵,無一不好,他卻隔了

    一輩子才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看她。

    可惜的是,和上輩子一樣,剛剛醒來便有宮女躡手躡腳進來說有急報,他還沒來得及多看她一眼,便匆匆去了昭軒殿。

    除了急報,還有別的折子,因為上一世都處理過了,並不費事,他便迅速全都解決。眼下,他已靠在椅背上休息,思考著一些事情。

    在這輩子,薑樰肯定是要好好對待的,但薑家依然要打壓。不過,卻不能像上輩子那樣隻留下薑平一個,以至於齊北來犯時無良將應戰,他不得不禦駕親征,結果戰死沙場。

    自毀城池,算起來,應該是他上輩子做的一大錯事。

    好在上一世滅掉薑家後查出不少暗樁和耳目,與薑家有勾結的官員也都查了個清楚。故而,隻要將這些人逐個解決分化,薑家也就不成氣候,隨他拿捏了。

    再者,他十九歲的年紀,二十八歲的心,對付權臣的手段早已非當年能比,薑家還有何懼。想罷這些,魏恆心頭終於是穩了。

    該迴崇光殿看看了,也不知她醒來沒瞧見自己,會不會著急。魏恆正欲動身,豈料和風殿來了個小太監求見。

    他苦笑,倒是忘了這茬——賀子芝稱病,請他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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