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林嘉蘿送來的食盒時,我立刻想到了昨日無心的調侃。


    她的執行能力還挺強,我笑著想,順手打開了食盒。


    沒想到她的手藝竟然意外的好。


    不知不覺,我把她送來的飯用完了。


    而她也像接收到了某種信號,開始每日為我準備膳食,風雨不改守在門外接我下值。


    對於她的存在,我從一開始的好奇、隱隱的抗拒,變為坦然、習慣。


    以至於那日她生病,沒能吃到她做的飯菜,我竟然覺得不自在、不習慣。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我冷靜地想著,手下狠狠操練著皇城司的兵士。


    破天荒的,下值時辰到後,我沒有像往常那樣留在皇城司,而是迴了侯府。


    迴去的路上,我總是不經意想起林嘉蘿的臉,想起她的眼神,想起她提著燈站在門外的樣子。


    我一路想著,一路走到書房,最後還是順從心意,去後院找她。


    我一麵想見她,一麵覺得不可思議——我怎麽能想見她?


    後怕感和不適感讓我停下了步子。


    區區一個女子,如何值得我這樣在意?我不該在意她,更不能在意她。


    沈長宴,你還沒有被背叛夠嗎?我在心裏告誡自己,調轉腳步準備離開。


    下一刻,她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她在擔心我有沒有用膳。


    自然沒有,不是她親手做的飯菜,多看一眼我都覺得費勁。


    我凝神聽下去,方知今日扔掉的飯菜竟然是她用變賣繡品的錢買的。


    我忽然覺得一陣心虛。


    但我沒想到,還有更複雜的情緒在後麵等著我。


    她竟然喜歡我。


    當著流雲的麵親口承認喜歡我。


    我說不出那一刻是什麽感覺,歡喜?錯愕?震驚?


    應該都有吧。


    這樣複雜的情緒,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體驗。


    以至於我想快些離開,好想清楚日後該怎麽麵對她。


    可最後,我還是沒走成。


    她發熱了,一直退不下去,我不想就這麽離開,最起碼要等到她燒退了再走。


    病中的她實在讓人又愛又憐。


    她對我情真意切,性子又簡單好拿捏,我心頭升起的戒備竟然慢慢消散。


    留下她吧,我也是個人,也需要被人關懷。


    我勸服了自己,繼續享受她對我的好。並開始思索怎麽安置她。


    在我心裏,她已經不是報複蘇綺羅,折辱蘇綺羅的工具。


    看在她對我抱有真心的份兒上,我準備讓她安然留在後院,縱然有名無實,我也會照顧她一生一世。


    我確實沒想過讓她真正成為我的妾室,那日算是個意外。


    皇帝的卑劣讓我的情緒失控,我急需發泄滿腔的怒火和恨意,否則我怕我會控製不住提劍到宮裏殺了狗皇帝。


    偏她不知死活撞上來,問我疼不疼。


    我疼啊。


    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和我一樣疼。


    我拽著她往書房走,她很聽話,沒有一絲反抗。


    她的順從放大了我心底的陰暗麵,隻想把我和她都毀了。


    我感覺得到她很害怕,但我已經無心安撫她。


    阿蘿兩個字就像她的定身符,讓她軟下來,再也無法反抗我。


    她便是這樣好哄,這樣容易滿足的人。


    她像一汪水,無底線地包容著我,承受我的索取。


    身體的暢快讓我腐爛的心得到安撫,意識清醒那刻,我看到她滿身狼藉躺在我身下。


    我用被子裹住她,不敢直視她。


    我的腦子很亂,亂到無法思考。


    她醒後,並沒有責怪我的粗魯,為此,我狠狠鬆了口氣。


    我不欲給她留下縱欲無度的壞印象,偏偏身子不爭氣,不用她撩撥,我便醜態盡出。


    和她的第二次肌膚之親,在我看來,我的表現仍然很糟糕。


    我想我是瘋了,竟然和她在淨室敦倫。


    遇到她,我引以為傲的自製力竟然這麽不堪一擊。


    她對我真的很好,好到我也想迴報她一二。


    所以我允諾她生下我的庶長子。


    話說出口後,某些看不見的,束縛在我身上的枷鎖頃刻間消失。


    我迫不及待想和她有個孩子,最好是個女兒,和她一樣可愛。


    那個我日夜期盼的孩子在我和她都不知道的時候來了。


    可他來到真不是時候。


    那孩子就像個災星,時時刻刻掠奪她身體裏的養分,消耗她的生命。


    不是像,那孩子就是個災星,根本不該存在於世。


    大夫們不敢直說,可我怎會不知,世上沒有這樣怪異的孩子。母體墜崖摔不死他,母體在暴雪中受凍那麽久也凍不死他,母體出了那麽多血也流不掉他。


    為了阿蘿的性命,為了她不背上生下妖孽的罵名,我必須舍下這個孩子。哪怕我同樣心如刀割。


    為了能下得去手,我隻能不斷告訴自己,必須恨這個孩子。


    恨著恨著,我便也忘了曾經對這個孩子的殷殷期待。


    我盼著能落掉這個孩子,但我同樣害怕失去這個孩子。


    所以我做了逃兵。


    我借口去常州,更多的不是因為仇恨,而是想躲開阿蘿飲下落子湯的時機。


    我不敢麵對她,也不敢親眼看著孩子離開。


    我演習了無數次,思考該在她麵前露出怎樣的表情。


    但我的準備落空了,她竟然知道那碗湯藥是落子湯。


    她第一次在我麵前露出那樣哀傷痛苦的神情,我感到驚慌,急於擺脫嫌疑,刻意忽略了她不正常的反應。


    知曉她的異樣源自見過蘇綺羅後,我真的快要站不穩。


    她知道蘇綺羅的存在後,該是何等的害怕?


    她知道我用心不純後,又會怎麽想?


    我不敢往深裏想,更不敢問她,有些事說開了就再也迴不去了。


    看到她剪了香囊,跪在我麵前那刻,我又驚又怒。可我還是沒有把話說開,隻求她相信我。


    她說了信我,但我知道,她在撒謊。


    我負氣離開,隔著牆,聽到她說自己是替身,不值得我動怒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何為作繭自縛。


    她認定自己是替身,不管我怎麽解釋都不肯相信,甚至穿上了蘇綺羅喜歡的衣服,想把自己變成蘇綺羅的影子,徹底成為蘇綺羅的替身。


    她這麽做,隻為了一件事——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那碗落子湯終究成了她過不去的心結。


    但我注定不能留下這個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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