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岑浮舟的預設裏,報官之後,要麽他得到官府支持,快馬迴京,要麽官府已經與瑞王同流合汙,他另尋小路,離開這危險之地。


    但賊老天,不遂人願。


    昨日那縣衙裏的官員接到報案之後,就匆匆帶人出門抓馬賊,看起來倒是挺盡職盡責。


    岑浮舟潛入其中後,無意中撞見了兩個閑聊的衙役。


    “昨兒個來的那幾位上官,可花了衙門不少錢。咱們這地兒荒僻,你說他們來這幹嘛呢?”


    “我聽捕頭提了一嘴,說是京中哪個侯府的世子,在這一塊遭了難,失蹤了,他們是侯府派來尋人的。”


    “哎喲那可了不得,方才無量山有人報案,出了人命,別就是那個世子吧?”


    “應當不是,那報案的說是馬賊,不過具體情況還得等大人迴來才知道。”


    “那幾個上官已經去了州城,知州能力總比咱們高,想來很快能找到人吧。”


    “要是找不到,上官一怒,咱們這些人可就遭老罪囉。”


    ……


    岑浮舟神色凝重,悄然無聲離開了縣衙。


    侯府一慣為明德帝所忌憚,他父親出征時,皇室對侯府的監查是最為嚴重的。


    岑浮舟出門時,也囑咐過家中人,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可以暴露他離京的事。


    否則天子一怒,侯府岌岌可危。


    況且他寄信迴去時,戰火才剛拉開序幕,一切情況都是未知的。


    所以家中人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清楚,他在晉北一帶遭了難,還派人來找呢?


    唯一能解釋這點的就是,那幾個來找他的人並不是侯府的,而是瑞王派來抓他的!


    那些人假冒了侯府的名義,知州辨別不出來,定會派人在整個青州境內,搜尋他的蹤跡。


    若是再往前走,怕是正好就落入陷阱裏了。


    無奈之下,岑浮舟隻得暫且停留在這鬆陽縣內,隨便找了一處地方過夜。


    眼下,他還真不知道該去哪裏安身,手裏也沒有錢財。


    原本他是想著,岑氏的錢莊遍布各個州城,青州城內自然也有,可以去取銀度日。


    結果瑞王的人去了州城,他但凡走漏一點行跡,就會引來殺身之禍。


    彼時,岑浮舟也有些懊悔,昨日該收下白玉那半塊碎銀的。


    雖然起不了什麽大用,但可以換了這身髒衣服吧。


    隻是沒想到,他與白玉又碰麵了。


    李青溪壓根沒察覺到身邊人的無限愁思,完全沉浸在又遇到俠士的興奮中。


    直到“咕嚕”一聲響起,她才截住話頭,詫異地看向他:“林少俠,你餓了?”


    岑浮舟臉上頓時浮現出幾分羞惱。


    他在京中時錦衣玉食,從沒這麽丟人過。


    自昨日清晨在山林中獵得野雉飽腹後,到至今他還未曾進食過。


    雖說習武之人體質好,但他先前受了傷,此時倒是有些耐不住饑餓了。


    以他的身手,在這縣城內尋得一餐飯不是難事,不過他更想在這裏找個地方隱秘安身。


    想起身側人的身份,岑浮舟眸光微沉,麵上絲毫不顯山露水,坦然道:“是,我一天沒吃東西了,也無處可去。”


    “哎呀,你早說呀。”


    李青溪一聽這話,當即拽著他尋了就近的麵攤,點了兩大碗肉麵,擺在他麵前。


    “林少俠,我身家雖不豐厚,但這些還是請得起的,這家麵攤用料很足,味道也好,要是不夠,咱們就再加!”


    “多謝。”


    岑浮舟說這話時,語氣真切了幾分。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畢竟受了對方一飯之恩,他便也不覺得她聒噪了,隻靜靜聽著她不斷重複感慨那一句……


    “林少俠!我們真是太有緣了!”


    眼看著他把麵都吃完了,李青溪才想起他方才提到,自己無處可去一事,又記起昨日冬雲說的兩個建議,當即便提了出來。


    岑浮舟本就在想,有沒有辦法通過白玉在鬆陽縣安身,卻不料她自己提出來了。


    於是他順勢而為:“我不喜歡與官差打交道,去衙門做捕頭就算了。”


    李青溪頓時失望,又聽他說道:“教你武藝一事,倒是可以。”


    她怔了怔,反應過來後,喜笑顏開:“真的?你願意教我?!”


    “嗯。”


    岑浮舟能看出來,她是有些拳腳底子在身的,但不精通。


    而且這人腦子似乎也不是特別靈光,他隨便教兩招防身術,也就糊弄過去了。


    岑浮舟教她是有條件的: “你須得為我尋個住處,要僻靜些的地方。”


    有了安身之地,謀生就不難。


    “巧了,我這恰好有處地方,還算符合你的要求。”


    李青溪起身,拽著他的手就走:“隨我來。”


    岑浮舟在京中時,是不喜與人接觸的。


    現下興許是落了難,反倒沒那些講究了,不排斥她的肢體接觸。


    李青溪先帶著他穿過幾條幽巷,又七拐八繞,才終於在一處院落前停下。


    那院落破舊,都沒個正經大門,牆也不過是拿籬笆圍的,不過裏麵收拾的很幹淨。


    門簷上掛了個木牌,歪歪扭扭寫著“濟民堂”三個字,並不顯眼,得仔細看才能辨認。


    “林少俠,我說的地方就是這兒了。”


    岑浮舟聞著空氣裏傳來的微毫藥香,問道:“這是醫館?”


    他還有些不大確定,畢竟在京中時,從未見過如此破舊的醫館。


    李青溪豎起大拇指:“對,那居中的正堂就是醫館,咱們在後院,這地方平時沒什麽人過來,足夠僻靜。”


    “你可以先進去看看,若是不合適,我再為你找別的地方。”


    她說著推門進去,喊了幾個名字。


    岑浮舟便見那原本空無一人的院子裏,不知從哪兒鑽出好幾個孩子。


    “白玉哥哥,你怎麽才來呀?”


    “三石哥說給你留了幾個饅頭,要吃嗎?”


    “邱爺爺去集市給小二哥買肉了,還沒迴來呢。”


    ……


    那群孩子七嘴八舌地圍著她一通說,岑浮舟就看著李青溪笑眯眯地一個個迴應他們。


    過了一會兒才有孩子發現他,膽子小的瞬間就住了嘴,往李青溪身後躲。


    膽子大的則是繞到他麵前,仔細打量後問道:“你也是被白玉哥哥撿來的嗎?”


    另一個小女孩撓了撓頭:“應該不是吧,他看起來好大了,比小二哥都大。”


    “可是他的衣服很破唉。”提問的小男孩不服:“再說了,要不是乞丐的話,怎麽會被白玉哥哥帶到這裏來?”


    “……”


    乞丐?


    岑浮舟活了這些年,頭一次覺得荒謬至極。


    他堂堂鎮北侯府世子,先是被白玉認成逃荒的,又被人叫是乞丐,真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


    但他不會跟孩子計較,畢竟他們不懂事,隻沉聲道:“我不是乞丐,也不是被撿來的。”


    李青溪也立刻向孩子們解釋:“這位是林哥哥,他是一位非常厲害的俠客!”


    得知昨天就是他救了李青溪同邱小二,孩子們看岑浮舟的眼神頓時就不一樣了,充滿了崇拜與敬畏。


    畢竟在他們心中,白玉哥哥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俠士。


    沒想到這個哥哥,居然比她還強。


    李青溪領著岑浮舟在院子裏轉了轉。


    這兒有三間小屋,孩子們隻占了兩個,還有一間略小些的雜物間,沒放多少東西。


    李青溪是想著,可以收拾出來給他住。


    她其實沒多少餘錢,給岑浮舟另尋住處了。


    但對方於她有救命之恩,有任何要求自當滿足。


    所以這話她不會說出來,大不了去找家中姐妹借一借錢。


    最主要的是,這院裏的孩子,大多以乞討為生,字也不識幾個,雖然有她的幫扶,長期下去也不是辦法。


    李青溪更希望,他們也能有機會,跟著岑浮舟學一些拳腳功夫,將來好安身立命。


    所以她問岑浮舟的意見時,不自覺就帶了些期盼:“林少俠,你要在這裏住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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