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岑浮舟點頭說道:“我住這裏就行。”


    一方麵,這地方確實足夠僻靜,尋常無人踏足。


    瑞王的人也想不到,他會同一群孤寡乞兒待在一處。


    另一方麵,白玉這個人,委實不大會掩藏自己的情緒。


    她有什麽想法幾乎都在臉上,一眼便能看明白。


    問他是否要在這裏住時,她眼裏除了期盼之外,分明還有緊張。


    聰明如岑浮舟,當即從她先前說的話裏,猜出了她的經濟境況。


    若是他說另尋別處,她怕是沒有銀錢去辦。


    所以他幹脆就同意住在這裏了,也懶得再折騰。


    再說了,在此處住的時間也不會多長,等族親抓出了叛臣,他就可以迴京了。


    李青溪得到了他的同意,更加高興了,也不像剛才那般拘謹。


    在介紹完醫館的布置後,她十分豪氣地抬手拍了拍他,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林少俠,你放心,江湖上我不如你強,但在這個院子裏我是老大,有什麽事盡管跟我說。”


    岑浮舟眉頭一皺,不過很快舒展開來,還真就提出了個要求:他想沐浴。


    在外奔波這麽多天,他身上髒的不行,早就想好好洗一洗了。


    “院子裏有燒好的熱水,醫館裏有個藥浴桶來著,不過好久沒用了,我去給你洗一洗,再打熱水過來,你在這等著我……”


    “不必,我來就行。”


    問清楚東西在何處後,岑浮舟又跟李青溪一道,把雜物間收拾出來,隨即把藥浴桶刷洗幹淨,放在其中。


    如今流落他鄉,他也不是京中貴公子,能自己幹的活兒,沒必要非指著別人去做。


    李青溪雖覺得,林少俠實在是十分有氣度,但她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呀,於是領著那些孩子,打算給他做個床鋪。


    她找來兩個廢棄的門板擦幹淨,並排放著,墊上足夠的幹草,拿了醫館裏的粗布鋪上,勉強也能算個床。


    整理完以後,李青溪試了試,覺得尚且可以,連聲叫岑浮舟過來。


    他用木桶打了熱水進門,就看到她躺在那床上,拍了拍自己身側的位置:“林少俠,你也來躺一躺,別說,還挺舒服。”


    看著她那愜意模樣,岑浮舟嘴角一抽。


    男女有別。


    他才不要跟她躺一張床。


    “不用試,這樣就可以了。”


    等岑浮舟把那藥浴桶裏的水灌滿,見她還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眉頭微微蹙起:“我要開始沐浴了。”


    言下之意,你還不出去?


    李青溪這才迴過神來,趕緊起身:“我這就走,林少俠,有什麽事你叫我就行。”


    “等等。”


    岑浮舟喚住她:“這兒可有適合我的衣物?若是有的話,勞煩讓人送些過來吧。”


    他身上這些衣服,肯定是沒法再繼續穿了。


    “應該有,若是沒有,我就去給你買。”


    岑浮舟想起這人的經濟狀況,抿了抿唇:“不用買,我同邱小二的身形差不多,雖然我比他高,但眼下是暑熱天,衣服短些暫且穿著也沒事。”


    “好,你等我去找找。”


    “多謝。”


    李青溪出了房門,打算去找衣服,卻被大丫叫住:“白玉哥哥。”


    “怎麽了?”


    “你受傷了嗎?”


    小丫頭有些擔心地指了指:“你手上好像有血。”


    李青溪一怔,抬手看去,才發現掌心不知何時沾染了血跡,不過早已幹涸,自己又一直忙前忙後,所以根本沒發現。


    她皺眉,接過大丫遞過來的濕布擦淨,卻不見任何傷痕。


    那這血從哪來的?


    忽地,她想起方才一巴掌拍在岑浮舟肩膀上時,對方有些痛苦的皺眉,恍然大悟。


    岑浮舟方才將門掩上,將臉仔細洗了洗,正解衣要沐浴,門就被人一把推開。


    “林少俠,你受傷了嗎?嚴不嚴重啊!?”


    他心下一驚,迅速拽起一旁的衣服遮掩,慶幸自己還沒來得及脫褲子。


    對上白玉焦急的眼神,他聲音沉了下去:“出去!”


    自幼接受上京最高禮製教育的鎮北侯世子,在這一刻十分之無語。


    本朝男女七歲就不同席了,如今她應當都快到嫁人的年紀了,怎麽還沒禮數的闖進來?


    就算是穿著男裝,她也是個女子啊!


    然而李青溪壓根考慮不到那麽多,她隻知道救她性命的林少俠有傷在身,急需醫治。


    當時遭遇馬賊時她太過緊張,其實沒怎麽看清楚現場狀況。


    要是林少俠這傷是為了救她們才受的,她卻一直疏忽至此,那就太沒良心了。


    想到這裏,李青溪更急了,直接拽他衣服:“快,讓我看看。”


    想不到她做出如此大膽舉動,岑浮舟這下真要崩潰了。


    他死不撒手,道:“我沒事,你出去!”


    “都有血了還說沒事,大家都是男人,你讓我看一眼怎麽了。”


    岑浮舟:“……”


    都是男人這話她怎麽說出口的?


    她是不是以為別人都瞎!


    奈何李青溪神經粗大,對男女之間那點事根本沒開竅,壓根看不出來眼前人是在為男女之別倔強。


    她隻覺得這林少俠也太內向了,這種性子行走江湖怎麽吃得開呀。


    她是為他好,要是傷勢嚴重,身體容易出問題的。


    當然,她也完全沒意識到,在岑浮舟眼裏,這行為與非禮無異了。


    李青溪十分嚴肅:“我跟著邱爺爺學過些基本的救治手段,快讓我看看傷口,你於我有救命之恩,沒道理你受傷了我還置之不理,我從小就知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


    聽著她喋喋不休,岑浮舟閉了閉眼。


    看這架勢,今天不讓她看傷,他是洗不了澡了。


    他認命了,略一鬆手,上衣就被她扯開。


    李青溪絲毫沒有覺得羞怯,反而發出感慨:“林少俠,你好白啊,比我都白,我看你才該叫白玉才是。”


    “……閉嘴,看傷!”


    青州鄉野之地,民風竟彪悍至此嗎?


    “哦。”


    李青溪撇撇嘴,這一看她才發現,岑浮舟胸口以上有一道刀痕,長至肩胛骨處。


    他大概是自己簡單處理過了,部分地方已經結痂。


    但那略微深一些的地方因為沒有撒藥,皮肉翻卷,還在滲血。


    背後也有許多淺淡的傷,但遠不及這個嚴重。


    李青溪皺眉:“都這樣了,你不疼嗎?”


    “還好。”


    岑浮舟神色淡淡,仿佛傷的不是自己。


    他家中世代掌兵權,他將來也是要繼承侯府,征戰沙場的,所以自幼習武,還曾去過軍營,其中不知受過多少磋磨。


    這點傷,真不至於大驚小怪。


    若非一路行來沒有藥,早該愈合了。


    “你不能就這樣沐浴,傷口沒處理過,沾了水會發燒的,到時候就麻煩了。”


    說這話的同時,李青溪匆忙去取了藥:“我先給你擦一擦,忍忍,會有點痛。”


    岑浮舟當然不會把這點痛楚放在眼裏:“無妨。”


    然後他就發現,李青溪說自己學過基本的治療醫術,還真是不是假話。


    她把布巾擰幹,將那傷口處幹涸的汙血仔細拭去,往傷口裏倒上金瘡藥,再將翻卷的皮肉撫平,取過幹淨的巾布包紮,利落又迅速。


    岑浮舟都不免覺得,若是把她帶去前線邊境,倒是個學做軍醫的好苗子。


    “林少俠,抬手。”


    他的傷大部分在肩胛與前胸,李青溪隻能將長巾布從他腋下穿過包紮穩固,才能避免隨意掉落。


    隻是她不夠高,還要看清楚巾布有沒有兼顧背後的傷口,不由得圍著他轉圈調整。


    察覺到對方唿吸忽而有些緊促,身體也微微僵硬,她還以為是包的太緊壓到傷口了,開口解釋。


    “林少俠,刀傷就得這麽包才好得快。”


    “嗯,我知道。”


    李青溪為了緩解他的疼痛,於是轉移話題:“我沒想到林少俠你這種武藝高強的俠客,還怕疼呢。”


    岑浮舟默不作聲。


    他才不是怕疼,隻不過她距離太近,轉到前麵時,灼熱的唿吸大片都撲到了他未著寸縷的胸膛上,引得人不自在。


    到底,她是個女孩子。


    雖然她自己不這麽覺得就是了。


    “你這倒是不如我跟三石他們了,從前我們在街頭同別的混混打架,受了傷,邱爺爺給我包紮,我吭都不帶吭一聲的……”


    李青溪滔滔不絕的說起自己從前的英勇事跡,也讓岑浮舟理解了,她為何這麽不避諱男女之別了。


    他跟一個整天同男孩子打交道的混混,能說明白什麽呢?


    反正他也不會挑破她的真實身份,就當不知道罷了,日後他迴了京都,也就再無幹係了。


    片刻後,李青溪總算包紮完了,她對自己的手藝非常滿意:“隔兩天換一次藥,你這傷就能好的差不多了。”


    她將取來的衣物放他手邊:“現在你可以簡單洗浴了,但還是注意些,免得碰到傷口。”


    “好,多謝。”


    “林少俠,你救過我的命,這點事無須言謝。”


    她笑嘻嘻地道:“況且人在江湖,本就該互幫互助。”


    頓了頓,她又自以為善解人意地說道:“方才你也不用像方才那般害臊,大家都是兄弟,那街上澡堂子裏,還多的是好哥倆一塊泡澡的呢,我見多了。”


    岑浮舟手一頓,眼神裏難得帶了些不可思議:“你去過澡堂子?還看過好哥倆一起泡澡?”


    “去過呀,自然也看過。”


    李青溪眼都不眨一下,就開始說謊。


    其實她沒看過。


    她是聽方小武說的。


    之前那小子說,他家武館的師兄弟們在澡堂裏,就是一起泡澡的。


    不過更早的時候,她真去過澡堂。


    那會兒她跟同齡的幾個孩子一起爭論誰當老大,大家都把自己幹過的事拿出來比拚,看誰最大膽。


    本來李青溪這淘孩子,是穩拿第一的。


    結果因為沒進過街上的澡堂子,輸給了另外一個男孩兒。


    她自然是不服氣啊,但也清楚那裏不是她能隨便進的,所以尋了裏麵沒人的時候,讓方小武放風,偷偷溜進去了。


    那之後再比誰最大膽,她就沒輸過,也成功當了老大,取得至高地位。


    彼時的李青溪由衷為自己感到自豪,現在迴想起來,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太聰明了。


    她完全沒發現,岑浮舟已經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了。


    他這是隨手救了個什麽神人?


    ——————————


    【作者一句話總結,以前的小岑跟青溪就是:京中端方知禮,學飽讀詩書白富美落難後,被縣裏行事出格,不學無術小黃毛誘拐的故事。再次感謝大家支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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