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下得很大。陳德福蜷縮在鐵架床的角落,用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著褪色的藍格子被褥。被褥邊角已經磨出了棉絮,像他的人生一般破敗不堪。走廊裏傳來護工小張尖利的嗬斥聲:\"老不死的又尿床了!\",緊接著是搪瓷盆砸在地上的脆響。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渾濁的眼球倒映著牆皮剝落後裸露的水泥,像極了三十年前那個暴雨夜,他抱著高燒的女兒在縣醫院走廊裏看到的牆麵。


    養老院統一發放的棉拖鞋早就被雪水浸透了,十根腳趾凍得發紫。去年這時候,兒媳婦送來過羊絨襪,卻在當晚就被隔壁床的趙老頭偷去裹了凍瘡流膿的腳。此刻他盯著床底那雙嶄新的登山靴——那是兒子上周來時隨手放在床下的。四十二碼,和他年輕時在礦山掄鐵錘時的腳碼分毫不差,可惜現在他的腳腫得像發酵過頭的饅頭,連塞進去半隻都困難。


    \"陳老頭,你的信!\"護工小王把牛皮紙信封摔在床頭櫃上,沾著油漬的指甲在\"法院傳票\"四個紅字上蹭出一道油光。陳德福顫抖著撕開封口,起訴書上\"遺產糾紛\"的字樣像鋼針紮進瞳孔。兒子和女兒的名字並列在原告欄,他們要求法院將西郊老宅直接過戶到孫子名下。那張泛黃的全家福突然從記憶深處浮上來,照片裏紮羊角辮的小女兒正趴在他背上咯咯笑,背後是剛蓋好的青磚房。


    走廊盡頭的浴室傳來嘩啦啦的水聲。陳德福摸出枕頭下的止痛片,幹咽了三粒。自從三個月前摔斷髖骨,護工們就再沒給他洗過澡。此刻他摸索著床頭的唿叫鈴,塑料按鈕上結著層黏糊糊的汙垢。\"催命啊?\"小張踢開門時手裏還攥著半截烤腸,\"又要撒尿?憋著!\"鐵門摔在牆上的震動驚醒了窗台上的麻雀,撲棱棱飛向鉛灰色的天空。


    午夜時分,陳德福被大腿內側的劇痛驚醒。借著月光,他看見趙老頭正用打火機燒他的秋褲,焦糊味混著老人特有的腐酸味在空氣裏發酵。\"讓你告狀!\"趙老頭咧開沒牙的嘴,口水順著歪斜的下巴滴在他潰爛的腳踝上。三天前他向院長投訴趙老頭偷吃他的降壓藥,換來的卻是更狠的報複。陳德福伸手去夠床頭的陶瓷杯,卻被趙老頭搶先一步砸碎在水泥地上。


    清晨五點的查房時間,陳德福蜷在濕冷的被窩裏數著走廊的腳步聲。當第十七個腳步聲停在門口時,他終於攢足力氣喊出聲:\"王主任...\"。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女人站在逆光裏,胸牌上的\"副院長\"三個字鍍著層淡金。\"又怎麽了?\"她的高跟鞋在地磚上敲出急促的節奏,\"這個月家屬探視次數不夠,按規矩要加收三百塊護理費。\"


    雪停了。陳德福趴在窗台上看清潔工掃雪,忽然想起三十五年前的那個雪天。他背著發高燒的小女兒在結冰的山路上走了二十裏,棉鞋底磨穿了就用麻繩綁著草鞋繼續走。此刻玻璃上的倒影裏,那個能扛著兩百斤煤筐走山路的漢子,變成了個佝僂著背的枯瘦老頭。他顫巍巍地摸出枕頭下的諾基亞手機,通訊錄裏\"建國\"的名字排在第一個,上次通話記錄停留在半年前。


    \"爸?我在開會。\"兒子的聲音混著嘈雜的背景音,\"護工費不是剛打過嗎?媛媛要中考了,最近實在抽不出時間...\"陳德福盯著屏幕上跳動的通話時長,突然聽見自己說:\"西郊房子的地契,在五鬥櫥第三個抽屜的夾層裏。\"電話那頭靜了一瞬,接著是紙張翻動的簌簌聲:\"找到了!爸你怎麽不早說!我周末帶媛媛去看您!\"


    深夜的養老院死一般寂靜。陳德福拖著斷腿爬向儲物櫃,每挪動一寸,骨頭就像被鈍刀來迴鋸著。櫃底的紅漆木盒裏躺著老伴的銀鐲子,內側刻著\"1968·永結同心\"。去年清明他偷偷把鐲子塞給來探視的孫女,卻被兒子當場要迴:\"媛媛戴這個多土氣\"。此刻他用最後的氣力掰開鐲子,鋒利的銀片在腕間劃出完美的弧線。


    第一縷陽光照進房間時,血已經凝固成暗褐色的冰。趙老頭驚恐的尖叫聲引來了護工,小張踢了踢僵硬的屍體罵道:\"真會挑日子死!\"手機在地板上瘋狂震動,屏幕上是兒子發來的消息:\"爸,地契沒問題,法院撤訴了。下周我帶媛媛和您愛吃的桃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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