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秀成在友軍掩護下一路小跑,退迴至高天神城處,觀左右從者,略一估算,怕隻有一二千人了。他心中一痛,勉強打起精神,進去與城主小笠原信興說了中伏之事,對方絲毫不感到猶豫地迴答到:“我早說武田家善用陰謀詭計,勸池田殿萬萬謹慎行事,奈何他不肯聽信老人言呢?”


    他話音淡漠平常得很,仿佛與己全然無關似的。


    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再計較語氣問題,佐佐秀成隻能低聲下氣請求小笠原信興打開城門,讓敗軍進城躲避。


    沒想到小笠原信興將頭搖得如撥浪鼓般的,一口拒絕:“外麵兩千多潰兵,亂糟糟聚在一起,焉知其中是否有趁勢混進去的武田家間諜呢?就算沒有間諜,對糧草也是極大的壓力。所以現在,我隻允許讓您一人,最多加上不超過五十名親兵進來。”


    聞言佐佐秀成大為惱火,卻又無可奈何,心下一橫,斷然走出城外去,命人高舉起旗號,帶著士卒繼續向西轉進。


    所幸的是,沒多時尚未被武田軍追上,先遇到了友軍,趕緊通報姓名,得知迎麵而來的是平手家加藤教明、香西長信所部,兩人各有二三千人,加起來接近五千之眾。


    本來這些人是掩護先鋒隊側後方的,奈何池田恆興心急如焚,走得太快,把友軍甩開了一段距離,終於釀成悲劇。


    加藤教明、香西長信得知前方有變,俱是一驚,立刻命令部隊停止行軍,紮陣防禦,派出斥候警戒四周,做好戰鬥準備。同時讓雜兵們勻出了一部分口糧、衣甲、又準備營帳、灶火、熱水等,給佐佐秀成這位“駙馬爺”接風安神,休養生息。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報告說大隊人馬武田軍浩浩蕩蕩耀武揚威接近上來,人數估計不到三千,但騎馬的比例卻有近半,展示出來的規模遠大於實際,遠遠望去,隻知蹄聲如雷煙塵滾滾,有遮天蔽日的氣勢。


    附近僅有丘陵和小溪,地利十分有限,時間上也來不及準備足夠的拒馬障礙,更無暇攜帶前日大發光彩的“片甲車”與“百裂炮”,平原之上以步對騎,壓力是很大的,無論對方突破還是襲擾,都難以應付。


    唯一可喜的是,加藤教明、香西長信兩人的部隊,畢竟是旗本序列,雖然待遇遠不如平手秀益,也略遜於拜鄉家嘉,比起外樣們還是強不少的。五千人軍勢中,有鐵炮近千,彈藥二萬以上,這個比例,比武田家高到不知道哪裏去了。(當然也不能說人家信玄不重視新技術,實在是甲斐地處偏遠,鐵炮遠遠運過來,價格至少要翻番,有金山也承受不起……)


    槍陣配合火器齊射,打防禦戰是很有用的。


    見狀佐佐秀成也想做些貢獻,卻被二將齊齊攔住,勸他繼續迴師。


    加藤教明說得委婉:“既然前方有變故,必須及時向刑部大人稟報才行,您無疑是覲見他老人家的最佳人選。”


    香西長信就很直接了當:“鄙人入仕多年,未立顯功,徒享厚祿,如今若是坐視主君之婿陷於險地,有何麵目?”


    一軟一硬,不由分說地把人往迴推。


    佐佐秀成礙不過道理,隻得聽從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平手刑部之婿”這個身份不僅僅意味著榮光,還包含了更多複雜難明的東西。


    保住性命,脫離了險境,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可是,為什麽心裏會堵得難受呢?


    第一次,作為武士身份出征,也有了高貴雍容的妻子,兩份喜悅重合在一起,本該帶來的是如夢似幻一般意氣風發的日子。


    為什麽會這樣呢?


    ……


    武田勝賴先擊退——或者該說是嚇退了佐佐秀成,然後又與內藤昌月所部夾擊,輕鬆殲滅池田恆興,接著一路追擊,斬獲無數,士卒們因撤兵失去的心氣瞬間又迴來了。


    已經沒有隱藏的必要了,根據預定安排,後續的部隊也會逐一轉身,參加到反撲行動當中來。


    按照這個趨勢,不僅可以保住三河北部、遠江東部的戰果,還有機會拿迴更多利益。


    ——武田勝賴原本是這麽想的。


    但幹掉池田恆興之後的發展,並不如他意料一般順利。


    先是路過高天神城,發現此城在舉辦盂蘭盆祭的同時仍沒有放鬆警惕,守得十分森嚴,並無漏洞,隻得姑且放過。


    再前追佐佐秀成殘部,卻因受城所阻,繞路未果,反而見到不少上前接應的平手軍。


    吩咐熟知敵情的情報人員來辨認一下,得知麵前有兩名敵將,分別是加藤教明和香西長信,都是平手家旗本眾當中的侍大將,率領的乃是精銳部隊。


    武田勝賴對平手軍頗為忌憚,心想這些人善用火器,一旦結陣則不可小覷,可沒尾張兵那麽好對付。


    也不能像繞開高天神城一樣繞過去,城是死的,人是活的,沒法繞,隻會被包抄圍堵截住後路。


    於是他命令麾下分成數支隊伍,左右繞行,於二百步外大聲喧嘩挑釁,同時作勢要包抄後路,企圖誘敵出洞。


    但加藤教明在前,香西長信在後,各自堅守崗位,巋然不動。


    又試圖以弓箭與鐵炮對射,更是被完全壓製住。


    畢竟能連續拉開重藤弓瞄準射擊的猛將還是挺少見的,而拿著鐵炮射擊則隻要是個正常人都能收到。


    雙方隻是隔著老遠白費功夫。


    耽誤了一會兒,武田勝賴按捺不住心性,帶數十騎意圖衝陣,結果沒走幾十步,遭到上百支鐵炮齊射,立兜上的飾物應聲而斷,還被擦破馬鐙,稍微偏出幾寸說不定便能取他性命,當即嚇得一顫,拔馬便走,不敢再衝了。


    可惜加藤教明總不可能以步追騎,隻能穩守,沒法擴大優勢。


    如此對峙了一個多時辰,到了申酉之間(下午五點),兩邊依然都不敢貿然發動進攻。但此時武田家長阪光堅帶了數千人趕到,武田信豐也就在前後腳的距離,戰力的平衡漸漸被打破。


    平手家這一方的後續兵力卻尚不見蹤影。


    讓佐佐秀成迴去通報戰情,也不知到位了沒有。無巧不成書,本來是正值炎熱的夏季天氣,這傍晚時分一轉眼竟忽然由晴轉陰,然後開始飄落雨滴了!


    而且是頃刻之間就越下越大,轉瞬便發展成了傾盆之態。


    甚至還來不及吩咐士兵將鐵炮收起來做好防水工作,就已經全身上下都浸濕得透徹了。


    武田勝賴趁勢立即命令全軍一同攻擊,自己還親自騎著馬跑在最前。


    而加藤教明、香西長信就不好受了。


    鐵炮暫時沒法使用,就算用,在大雨之中也沒法對準方向。


    同理弓矢也是被天氣廢了。


    隻能眼睜睜看著敵方生猛撲過來。


    考慮到大雨造成的影響,加藤教明隻能吩咐各自堅守崗位,各小組、各備隊互就地互相掩護。他不敢發布太過複雜的命令,擔心執行不了反而造成混亂。


    但武田勝賴卻能在可視度極低情況下,依靠著喊聲指揮數百騎兵,靈活繞行走位。


    其餘真田昌輝、保科正直等將,各自帶兵從不同方向猛攻,整體上是從北、東、南三個方向包圍了平手軍。


    急雨打在人身上,透著具足都能感受到沉重的分量,形成不間斷的水簾,幾乎令人睜不開眼睛。這種環境會極度弱化陣型的作用,並對士兵心態造成很大影響。


    而如果不靠陣型,論及個體勇力與鬥誌,以近畿人為主的平手軍,恐怕占不到上風。


    加藤教明並不知道另一側的香西長信會如何應對,他隻看到武田勝賴的騎兵饒了幾個彎子之後朝自己襲來,但卻連親臨一線鼓舞士氣好像也做不到。因為他一向是個小嗓門,在這種情況下,感覺是吼破了喉嚨,身邊的人也聽不到。


    焦急之時,忽聽得身旁響起聲如洪鍾的沙啞呐喊:“我乃加藤大人之親族,加藤光泰是也!諸位須知,我等皆是步卒,如今敵方騎兵眾多,越逃越死得快,倒不如拚了命,博一個前程!”


    聽了這聲音,加藤教明才覺得心下一寬。


    要說加藤教明本人其實本事不大,全憑早早跟對了人,態度恭順,才得以提拔,而加藤光泰這個冒認來的同族呢,真乃武力過人之勇將,可惜是齋藤龍興死黨,因這個曆史政治包袱而顛沛潦倒。


    真遇上需要真功夫的場合,那還是得——


    加藤教明正胡思亂想著,忽然感到腦袋被什麽從天而降的硬物擊中,瞬間癱倒在地,難省人事了。


    “大人小心!”


    “這騎兵居然還帶了投石索?”


    “嗚啊!什麽玩意兒!”


    “砸死我了!”


    “別慌,有我加藤光泰在,必能護得住將旗!”


    伴隨著嘈雜的聲響,與亂哄哄的人流,加藤教明的最後記憶,便是那個冒認的同族,如兇神惡煞一般揮著長刀,一躍而起,將敵方騎在馬上的武士劈作人身分離的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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