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屋,顧名思義,就是出門在外,旅途過程中,花錢住宿的建築。一般也會提供餐飲、洗漱之類的配套服務。


    類似的經營場所,在生活中是極常見的。


    乍一想,這種事物似乎說不出是何時誕生的,潛意識中會覺得理應是在人類曆史起源之時就存在了。


    其實宿屋產業的曆史並沒有那麽悠久。


    先要有足夠發達的商品經濟,民間才會出現頻繁的物流交通,進而人們意識到其中存在經營獲利的空間,然後方才有商賈從事這項買賣。


    文明社會的早期,政府官方會設立軍政用途的驛站,地方豪強也可能特意構建客舍,都不是以盈利為目標的商業行為。


    在東亞文化圈裏,經營性的“旅館”,大致是起於唐,興於宋的。


    對於扶桑而言,就是起於平安,興於鐮倉。


    自古以來,與物流交通緊密相連,不可分割的就是情報信息的傳遞。


    政治人物總會企圖掌握地方實力派的恭順程度,邊遠敵邦的威脅大小,天災是否需要賑濟,民變有無必要討伐。商人則必須關注潮流與時令的變化、物資產出和貯存的情況、以及道路的安全性、債主的可靠度等等。


    如今是禮崩樂壞的戰國時代,中樞政權威勢衰落,無法再維持統治,政令的傳遞完全不能通達。這時候像平手汎秀這樣的諸侯可以花錢供養上千人的情報部隊來作為耳目,一般人沒那個本事就隻能從商旅、行腳僧、巡演舞團的敘述裏去了解時事了。


    其實所謂的“忍者”裏麵,也有相當一部分技藝不精薪資微薄的底層人員,是裝成不起眼的普通百姓,縮著腦袋混到人群當中,以搜集坊間傳言為主要工作的。


    跟蹤、盯梢、竊聽、盜取,這都是需要長年累月下功夫的技術活,更不用提臥底潛入、變裝頂替之類的高招了。


    至於飛簷走壁上天遁地,那當然是誇張了……


    隻要長得不起眼,再稍加裝扮,在列國之間悄悄流浪,將道聽途說的情報事無巨細反饋上去,便足以領到飽腹的薪水。


    還有一些真正的商人、僧侶也會在主業之餘,偶然客串擔當情報員的。


    曾經有人戲謔稱:“任何一間宿屋,每三個客人當中就有一個全職暗探,還有一個兼職暗探,剩下一個正在考慮要不要成為暗探。”


    據說是從平手家的岸和田城傳出來的冷笑話。


    與之相應,宿屋的從業者們往往也沒那麽單純。


    裏麵打工的仆役們,收入普遍不高——甚至比賣力氣的碼頭工人還要更低一些,隻勝在沒有門檻,並不要求具備什麽特別的專門技能,隻需勤勤懇懇,逆來順受即可。


    但實際上町民是對此趨之若鶩的。


    中高檔的宿屋從來都不缺乏青春活波相貌出色的店員,長得有礙觀瞻的人完全不可能得到麵試機會。


    顯然年輕人們並不是為了微博的報酬而來,而是奢求著一飛衝天的機會——有幸討好了路過的武士老爺或者富商先生,是有可能瞬間改變命運的。


    大家都覺得旅途的疲憊和酒水的刺激,能讓青春的胴體具有更多吸引人的附加值,有利於抬高價錢。


    雖然實際上成功賣出去的沒多少。


    絕大部分的客人隻會花上幾文錢的小費,詢問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比如“最近的日蓮宗寺廟在哪裏”或者“前麵的市鎮由誰管理,稅率如何”之類的。


    三五文的收入,每天若能成交不止一次,對於底層人民倒也是不無小補了。


    京都東郊,自五條大道跨過鴨川,離二條禦所約有半日路程的小山坡上,佇立著一間寬廣的院落,門外豎著木製招牌,上書漢字曰“漢庭屋”。


    這是典型的宿屋,主營旅店業務,同時也提供餐食、洗浴、酒水之類配套的服務。有人想做賭博或者風俗的勾當,隻要不引人注目且向掌櫃送個小紅包,也可以得到默許。


    名稱奇怪,聽起來很不入流,規模卻不凡,見方二三十間的院子(即邊長35到50米),外牆下為石基,上覆塀門,高有丈餘(3米),四角建了可容數名弓手把守的哨塔,正中是三座兩層木製結構房屋拚成一個凹形,側邊還立著三四丈的瞭望台,後麵則空出來做馬欄與庫房。


    乍一看上去,這間宿屋說是城堡也沒問題。


    再仔細觀察,可以發現老板在大門口掛了塊顯眼的大牌子,上麵清楚地寫著:


    “本店多年來從未停止向清水寺的高僧大德們進獻香火,憑借著虔誠禮佛之心,獲此鎮宅辟邪的經書三卷,由圓冕大師親筆所著,供奉在正殿,是故諸般宵小之輩不敢稍有覬覦,各位客官盡可安心居住。”


    很顯然,這“漢庭屋”與附近的法相宗名刹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若非如此,又怎麽能在這禮崩樂壞的時代,給予過往行人足夠的安全感呢?


    ………………


    “……您要去備前一帶進貨嗎?嘿嘿,這可不巧,鄙人剛從西國迴來,知道那裏的變動。山陽道的重鎮室津城前些天被淺井家奇襲所獲,浦上家心有不甘發兵圍攻企圖奪迴,一片兵荒馬亂的,恐怕不是做生意的好時機。”


    “啊?怎麽這樣?跟之前的消息完全不一樣了!我是聽說淺井新敗,無力進攻,備前一國十分安寧,這才上路的啊!”


    “您聽到的倒也是對的,隻是過了時。一個多月前發生的合戰,的確是浦上獲勝,淺井落敗,誰能預想這麽快就局勢逆轉了呢?”


    “唉,總之老是打來打去,吃虧的總是老實本分的商人。話說我前些天在東美濃,借給串原家五百貫錢,月息隻收七分,沒料到轉眼武田軍殺到,串原家一門都死幹淨了……”


    “嗬嗬……七分月息?界町的慣例是年息三成,你這都超過了好幾倍,擺明了就是高利貸嘛!想賺這個利錢,就要有血本無歸的心理準備!”


    “我看你是找打吧!界町就了不起了?非得按照界町的規矩來?我們美濃人的規矩,就是月息七分!”


    “打就打啊!老子的外甥也在美濃做生意,怎麽沒聽說過有這個狗屁規矩?”


    ……


    “師兄放棄遠江的豐厚家業不要,來到畿內卻是為了哪般呢?京都附近雖然也算富裕,但老一輩的高僧太多,恐怕沒我們這些年輕人出頭機會。至於再往西,那就多是貧瘠之地了。”


    “唉……湊活著過吧,先隨意找寺廟掛單,日後再慢慢考慮前程。再呆在遠江,隻怕被戰亂波及,小命不保。”


    “武田家果然是要興兵的?這可糟了,他們與我日蓮宗素有積怨。”


    “現在甲斐是圖窮匕見,就等北條家的老家督閉眼了,世人皆知新家督一登位便會正式拋棄德川,與武田重修好。”


    “老家督,就是太清軒(北條氏康)嗎?不是已經中風臥床多日了麽,怎麽仍舊在管事嗎?”


    “管事的是其子左京殿(北條氏政)。但左京殿魄力有些不足,不敢在父親生前有什麽動作……”


    “可真是……對了,西國的毛利陸奧(元就)剛剛去世。一西一東兩位人物離場,總覺得各方會繼續動蕩不安下去啊。”


    “終是去世了嗎?幾年前就聽說頑疾已深……嫡孫尚幼,庶支強大,不知毛利家會不會……”


    ……


    “小弟聽說平手家在和泉厲兵秣馬,整軍備戰,哪位大哥知道其中內情嗎?”


    “嘿嘿,這你可問對人啦!”


    “怎麽講?”


    “我嫂子的表哥,是岸和田城的一個守衛,從他那裏,我聽說——平手家這次行動,八成是要開進京都勤王的!”


    “哎呀喂!可不敢胡說,可不敢胡說……”


    “嘖!怎麽是胡說呢?你且聽我慢慢道來……上半年南近江那檔子事,知道吧?”


    “略知一二,好像是佐久間作亂,中川慘死,柴田受過,竹中上位……”


    “嘛……不是我吹,小兄弟你知道的這點,隻是放出來的表麵消息!其實這事,是一場以公方大人為中心的大陰謀!”


    “啊?有這事?”


    “剛來京都吧?隨意打聽就知道,今年京都雖然沒有打仗,但暗地下的變動可是相當頻繁啊!什麽三浦、一色、大館,什麽山口、建部、山崎……”


    “……您說的啥意思?我沒聽懂……”


    “……嗨!直說算了,將軍大人和管領大人有點分歧,明白了吧!”


    “噢,管領大人是織田管領嗎?我隻知道他為幕府忠心耿耿,四處與逆賊作戰,為此受到刺殺危在旦夕,公方大人特意允許留在京都治傷,並且封為管領以示酬謝……”


    “說的沒錯,不過都是去年的事了。今年可不一樣。”


    “您說的話,聽起來也沒甚真憑實據啊……”


    “……實不相瞞,我舅舅的女婿,乃是幕府的一個書佐……”


    ……


    大廳角落裏,有個渾身濕漉漉的矮小年輕人,並沒有參與討論,而是神情委頓地蜷縮成一團,緊握著身前桌上熱騰騰的味噌湯。


    他報上來的名字是佐野新一,自稱是一個行商隊的頭目,帶著三輛馬車、三個跟班,五個保鏢,從甲斐出發來做生意。行至此地,忽遇驟雨,一時到不了京都,連忙改變計劃,索性到這“漢庭屋”借宿一晚。


    身為一個稱職的商人,遇到暴雨,當然是要優先用毛毯麻布保護住珍貴的貨物,至於自己淋成了落湯雞,一時也顧不及了。


    直到一切安頓妥當,才覺出難受,連忙叫店家送來熱湯。


    這種情況下,當然是沒心思聊天扯淡。


    對於廳中客人討論的那些內容,他是毫無關心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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