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筒的轟鳴,並未如某些樂觀派預想之中那樣摧毀敵方的士氣。


    想來或許是因為雜賀眾熟悉鐵炮,見慣了各色火器的緣故。


    不過炮擊依然起到了物理上作用,就足夠了。


    土橋守重的居城裏兵精糧足,裝備充裕,然而畢竟是個小砦子,規模不大,隻有裏外兩層,四周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險要地勢,地基與牆垣也多是土木結構,罕有石製的。


    平手秀益這次不衝鋒陷陣了,改行當炮兵指揮官,率領著大筒備隊將大殺器配置於預先設置好的高台之中,在不到三百間(約540米)的距離上,持續轟擊了大半個時辰。


    初次上陣的匠人與兵卒們忙得滿頭大汗,兩門大筒共計發射了二十九次。


    其中有一十六發,姑且算是打中了正前方的城門,其餘的或是水平方向偏出太多,或是太高掠入城內,還有兩次炮口稍低,落在城下的堀溝裏。


    這就足以將竹木和泥土塑造的城門打成一片稀巴爛了。


    濃煙散去之後,眼前隻有十一間半(約21米)寬度的牆麵,中間出現了六七尺寬的大缺口,而且被打爛的土木殘渣傾落進入原本就不深的堀溝裏麵,起到了一定的填平作用。


    拜鄉家嘉、本多正重等人並不知道平手汎秀的安排,見狀皆是躍躍欲試,他們認為城牆已經算是毀掉了,現在的局麵足以強攻。人家鐵炮雖然不少,但沒有了工事的掩護之後很好對付,衝鋒隊隻需要承受一輪有效攻擊,便足以殺到跟前展開肉搏。


    備大將們看著“近習眾”們個個都升職加薪,顯然是有點想法的。


    可惜,前來監察和傳令的軍奉行輔佐小西行長斷然阻止,並強調說:“按照主公的意思,首先這樣的炮擊需要再來兩輪,其次待會負責主攻的是岡吉正為首的雜賀眾,旗本負責射擊協助掩護。”


    意思是傳達到位了,既然是主君的意思,諸將也不敢有什麽怨言。


    隻是小西行長這態度頗嫌蠻橫無情,很討人厭煩。


    更別提近習眾和部將眾,心理上本來就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隔閡……


    將士們心下不由得感到新任的“軍奉行輔佐”麵目可憎,思念好說話的河田長親。甚至是三好降將岩成友通也顯得通融許多了。


    接著由平手秀益臨時指揮的大筒隊,進行了必要的清理和保養工作,繼續開始投入作戰。


    又打了幾炮之後,岡吉正終於趕來,說是“通敵”和“疑似通敵”的五個家族已經被控製起來,殺了百餘個負隅頑抗不思悔改的悍卒,主要責任人都逮捕押送到中村一氏那裏去集中審理。


    剩下的還有不到兩千人,精誠團結,目標一致,全心全意要討伐雜賀眾當中的“敗類”,與過去劃清界限,隨時準備承擔主攻的任務。


    到了這個份上,城裏的土橋守重終於是派人舉著白旗出來商議降服的條件了。


    但是語氣依舊不能完全服軟:“鄙人舉兵對抗平手刑部大人,實乃大逆之行,情願自刃謝罪。可是檢地過程中的不公之處亦是實情,請容我死前上訴,弄清真相!”


    信函層層遞上去,來到總大將手裏。平手汎秀掃了兩眼,略有訝異:“我記得以前查過,土橋守重此人領內真正能打的農兵,也就千人左右,今天聚集兩千八百人,是不分老幼,大部分男丁都動員了吧!”


    堀尾吉晴聽到這個連忙去翻資料,而本多正信不假思索迴答說:“主公所言甚是!城內有六百餘人是其他小勢力匯集,而土橋氏則是做了超出正常兵役一倍的動員。”


    “難得,難得。”平手汎秀語氣真誠地稱讚道:“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維持守軍的士氣,土橋守重確實是勇將。倘若他戰歿在今日,定然要厚葬。”


    顯然,言語間完全沒準備讓此人活下來。


    堀尾吉晴臉色一緊,心想這話可不能讓下間賴廉、杉之坊照算、畠山高政聽到。三家貴人都來求了情,而且平手刑部大人也都沒有明確拒絕……


    本多正信就很平靜和理所當然了,而另一個侍立在側的服部秀安根本不關心這個。


    或許是紀伊的檢地過程當中,真的出現了一些徇私舞弊敲詐勒索的現象,也未可知。然而某些喪心病狂的國人眾竟然膽敢殺死奉行,毀屍滅跡,這就把事情的嚴重性往上拔高了好幾個檔次。


    為了維護政權的威勢,區區真相有什麽要緊的呢?


    土橋守重這人,真是不合時宜。


    至於前線,根據平手汎秀的命令,兩門大筒的轟擊從午後持續到傍晚,三輪下來耗費了八十幾枚炮彈。平均算下來,攻擊間隔大約是五分鍾左右,這就已經讓負責清灰和冷卻的雜兵忙得腳不沾地了。


    土橋守重的大粟砦,內外原本就隻有兩層,如今東側的外牆被硬生生砸開一道兩丈寬的口子,守城士兵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但他們不愧為悍不畏死的雜賀黨,並未動搖求饒,反而是摸清了大筒的射擊規律之後,毅然發動了出人意料的反衝鋒。


    負責駐守在“炮兵陣地”前方保護的本多正重不知是過於放鬆還是怎麽迴事,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數百士卒亂做一團。


    大筒在三百步之內才能保證精準,與敵方城牆沒隔開多遠,險些被土橋家三五十人的突擊隊衝到跟前來。


    幸好“炮兵”們的臨時指揮官乃是兇名遠播的平手秀益,麾下可兒才藏等幾個親信家臣也正好在現場。他當機立斷帶領郎黨們揮著太刀便猛撲上前,頃刻間連殺數人,麵對麵手刃了敵人陣中盔甲最顯眼的將領,這才穩住局勢。


    否則後果或許就不堪設想了……


    雜賀眾可是很懂得火器技術的,縱然不明白製造大筒的方法,卻肯定知道如何去損毀使之成為廢鐵。


    另外能熟練操作這兩門大殺器的士卒也是很珍貴的,包括清理膛灰和澆水冷卻的雜兵在內,都是技術工種。


    “鬼童子慶次”和“竹簽才藏”都是以一當十的猛人,其他幾個跟在身邊亦身手不凡,六七個人對上三五十雜賀黨,依然氣勢不輸。


    大筒隊的兵卒們縱然都是輕裝簡行,不適合白刃,但看到頂頭上司這麽悍勇,倒也能拿起短槍和脅差跟上去。


    沒膽子逆流而上,抱大腿打醬油總是會的。


    不多時,兩邊拜鄉家嘉、加藤教明等人的備隊反應過來,火速向中間靠攏增援,合力撲向土橋氏的反攻部隊。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出城逆襲,意在搗毀大筒。任務失敗,已經令人沮喪,又受夾擊死傷慘重,事態漸漸超出人的心理閾值。


    經常作為雇傭軍到外麵打仗的老兵或許還好,臨時征召的民夫們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對得起紀伊人的剽悍之名,無法再苛求太多。


    間或開始有三三兩兩的人扔掉沉重的武器,不管不顧返身往城裏逃竄。


    漸而一發不可收拾。


    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在戰場上露出後背的人,往往隻會死得更快。


    平手軍的眾將領們,趁著兵卒們士氣高漲,一舉逆襲越過了“大粟砦”的外牆,攻入城內,摧枯拉朽,斬獲數百,將雙眼所能見到的敵人一掃而空。


    本該負責大筒隊的慶次一馬當先衝在最前,假裝殺得興起忘了自己的職責。


    本來,土橋守重是將守兵布置在四個據點裏,互為犄角。


    以居城“大粟砦”為核心,北、西、南三麵各有一座小碉堡,東側則是依靠簡陋的工事以及三百名鐵炮兵據守。


    如今平手軍憑借大筒之利,直接打垮了守軍力量最集中的陣地,勝利在望。


    剛才的戰鬥,大概是發生在所謂的“二之丸”了,裏麵設有糧倉、矢倉、水井和長屋。滿地殘肢斷臂之餘,散落了許多沾滿了血汙的盔甲與鐵炮,可見已經消滅了大量敵方精銳有生力量。


    再往前看,土橋守重隻剩下一個長十間(約18米),寬六間(約11米)的半石半木兩層建築可守,姑且就叫做“本丸”吧。


    其中仍有守軍利用狹小的射孔向外攻擊,負隅頑抗。


    不過隻是零星點滴而已了。


    終究是沒有收到正式的強攻命令,加之天色漸黑,諸將士見好就收,逐漸撤了迴來。


    結果還沒來得及高興一下,小西行長神色不善地站了出來,先是說本多正重大意輕敵,接著又質疑平手秀益擅離職守。


    兩條指責提得很有道理,讓人無法反駁。


    要說“違反將令私自發動進攻”反倒不是什麽大事了,戰場上瞬息萬變,白刃交接時誰都控製不了局勢發展,是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是正常。


    所幸的大家並未一鼓作氣地把敵方的最後一座堡壘也推掉。要不然……倘在亂軍當中殺了土橋守重可是不好交代,就算捉住了也是個麻煩事。


    再次確認接下來旗本各備隊隻是輔攻,主要由岡吉正那一夥人去衝鋒陷陣,小西行長才肯放人去休息。


    明麵上的解釋是,要給這些立場堅定的“進步分子”一個表現機會。


    …………


    另一方麵,正在戰況激烈的時候,平手汎秀忽然收到畿內傳迴來的急報,說是南近江亂局又有了新的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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