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儀式終了,竇金來領著兩個年輕人開始收拾香堂。


    幾人將中堂的巨幅畫軸小心翼翼地取下來卷好收起,又把三尊神位附上紅布。再搬起香案上幾碟貢品,以及鋪滿了桌上地下的大小禮盒,安靜地依次走了出去。


    等收拾的人都出去,淮老夫人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廖慶珍,“我有幾句話要單獨交代一下徒弟,能放心把人交給我吧?”


    “這是您自個的徒弟,我哪裏有不放心的?”廖三太太十分識趣,立刻起身笑盈盈應道。


    隻在轉身離去前,她目光好似不經意般瞧了張懷月一眼,眼神略微地閃了閃。


    張懷月與她目光一觸,便即垂下眼眸,那神態似是順從,也似應允。


    她知道廖三太太看她這一眼的意思,在來的路上,廖三太太就已經囑咐過她,淮老夫人收她入門以後,必定會把手下幾門生意上遇到的麻煩交給她,利用她把問題解決。而她需要做的,就是既要選擇其中一二爽快應承下來,但又不能過於大包大攬,讓她在老夫人那裏過早的失去利用價值。


    隻有維持著目前這般互有牽製的狀態,才是對她們最有利的局麵。


    等廖三太太出了門,淮老夫人瞄了眼張懷月,指了一旁的椅子道:“坐吧。”


    張懷月也沒推辭,走過去坐下後,專心等待老太太下文,


    淮老夫人摩挲著掌下花梨木交椅光潤的扶手,沉思了良久後,方才出言道:“我這一支堂口,在幫裏一直也沒什麽正經說頭,但因為原先掌著忠義社的錢糧賬本,外頭人也給立了個堂號,叫作‘淮山堂’。”


    說罷,她又看了張懷月一眼,“你既已正式入門,便不能再按往日稱唿在幫中行走了。我知你過去是大家小姐,自有講究,但按照青幫的規矩,淮山堂的同參兄弟姊妹裏,你也須得有個名號。譬如你大師姐,我便管叫她阿金,而你和其他的師兄弟們則要稱她一聲阿金姐。”


    “我也算不上是你什麽正經師父,這名號你若有自己想好的,就自取一個吧。”


    張懷月挑了挑眉,倒是沒想到老太太打開話匣後的第一件事,說的竟是這個。


    她於是笑了笑,道:“我沒那麽多挑剔,既是入了您門下,往後自然要尊您一聲師父,名號您老隨意取一個就是了。”


    淮老夫人深深看她一眼,緩緩開口,“既然如此,那往後我就喚你一聲‘阿念’吧。”


    “阿念……?”張懷月驀地一怔,不由微微有些恍神。


    確實是隨意擇選的一個名字,卻沒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淮老夫人一愣,問道:“怎麽了?是不喜歡這個字,那我再給你換一個?”


    張懷月立即迴神,掩飾地笑了笑,“不,沒有,就叫阿念吧,挺好的。”


    淮老夫人吐了口氣,又道:“原先堂口的人都已經散得七七八八了,除了阿金,跟著我出來的兩個老夥計,一個賬房秦向謙,一個司機楊保兒,現在年歲也都大了,我如今隻讓他們安心在家養老。”


    “所以現在堂下能跑腿辦事的就隻有阿金和楊保兒的兩個孫子,也就是你剛剛看到的那對兄弟,大的那個叫學文,小的弟弟叫學武。兄弟兩人都跟著他們爺爺學過些拳腳,也會開車,若遇到什麽事你可以招唿他們幫忙。”


    見老太太一直繞著彎子怎麽也說不到正題,張懷月輕輕一笑,直截了當地開口。


    “廖三太太說仙樂宮和飄香茶館已經打過招唿,讓我向您擔保可把事情替您解決了。至於其他事情,就先抻一抻,等我日後立了威揚了名,再有廖三太太他們的支持,便可一點一滴蠶食淮山堂的權利,日後方便接手。”


    見她竟如此直言不諱,淮老夫人看著她的眼神有些複雜,“你的膽子倒真是不小,什麽話都敢說,也不怕被人聽了去。”


    張懷月卻是勾唇一笑,“在您的地盤上,還有人敢在您眼皮子底下弄鬼?”


    若她猜得沒錯,此時竇金來怕是就在外頭把著風吧。


    淮老夫人深吸了口氣,黝深銳利的雙目一瞬不瞬地看著張懷月,“那你呢,又是怎麽打算的?”


    “說實話,我現在的確已是老邁無力。若你接受你嬸娘的計劃,有她的提攜,將來未必不能成事,難道你就一點也不覺得心動?”


    張懷月迴視著淮老夫人的眼神,嘴角微微牽起一抹輕笑,“我已經說過了,我沒有興趣做別人的提線傀儡。您也不必再繼續試探,我並不是個朝三暮四之人,既已下定了決心,便不會迴頭。”


    然後,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即使我真的想要得到淮山堂,那也要淮山堂徹徹底底地屬於我才行。”


    ————————


    從淮老夫人的公寓裏出來,廖三太太攜著張懷月上了門口停著的轎車。


    兩人並排著在後排座位坐定,車輛緩緩駛出。廖三太太不顧外頭料峭的寒意,將車窗微微降下,看著逐漸遠去的公寓洋房,嘴角掛上了一抹誌得意滿的淺笑。


    “差不多十幾二十年前,我尚且還待字閨中,曾經多次跟隨兄長去黃家花園拜訪過淮夫人。”看了一會窗外,廖三太太收迴視線,目光幽幽地講起了往事。


    “那個時候,淮夫人正是風頭最盛之時,在整個忠義社裏獨攬大權,一唿百應。整個上滬,別說是普通的青幫子弟,就連眾多的軍政要員,商賈富紳,知識分子等等上流人士,都要在淮夫人的麵前畢恭畢敬,在當時,那是何等的風光!”


    張懷月目光微微一閃,悄悄瞥向廖三太太的麵容,發現她此時的表情十分複雜,極力分辨下來,發現那是一種混合了迴憶,悵惘與悠然神往的怔然情緒。


    張懷月垂下眼睫,輕笑著道:“那可真是威風呐,真想看看那番的景象。”


    此話一出,廖三太太卻像是忽然被打斷了思緒,立刻收斂神情換了語氣。


    她略有埋怨地道,“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麽給老太太做了那樣的保證?還供了契書給她,這下可好,好多的事情可就不方便在擺到明麵上了。”


    張懷月有些委屈地撒著嬌,“老太太逼著我答應的,說是不答應日後就不必再談。嬸娘當時不在,我一急,隻好就答應了下來。”


    “唉——也是,淮老夫人何等樣人,不是你一個小輩能應對得了的。”廖三太太歎了口氣,“罷了,以後你有事情再不要擅專,多問問多聽聽,仔細聽前人的囑咐,對你才有好處。”


    “知道了。”張懷月乖順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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