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月在馨馨美發室的門口下了黃包車,抬頭看一眼玻璃門外熟悉的三色旋轉燈,心中劃過一抹久違的心安。


    自從方彥之被特工總部派來的幾個探子跟前跟後,張懷月已很久沒有來美發室與錢煥開碰過麵了。


    在這四麵皆敵的上滬,她每行進一步都是戰戰兢兢,思慮再三,生怕一個行差踏錯,便招致萬劫不複的結果。也唯獨在這裏,在與錢煥開碰頭的短暫時間中,她能獲得片刻的喘息機會。


    可也因為擔心頻繁見麵會給兩人帶來危險,她每次來美發店的時機都要經過一番仔細斟酌。


    今日會出現在這裏,也是再三考慮過後,覺得很久沒有打理頭型,此時來一趟馨馨美發室算是合情合理,這才叫容嬸撥電話喚了一輛黃包車送自己來美發室。


    進了門,發現許久未來,馨馨美發室裏依舊是人頭攢動,客似雲來。


    看著照舊一臉殷勤迎上前來的曾老板,張懷月笑眯眯地打著招唿,“曾老板生意興隆呐。”


    曾老板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托福托福,都是托各位貴客關照!方太太您貴人事忙,可是許久沒來了,快快有請,您用慣的貴賓室可是一直空著,專為等著您上門呐。”


    張懷月笑應一聲,沒把曾老板這招攬生意的客氣話當真。


    但曾老板的殷勤倒還真是有幾分真情實意,畢竟張懷月一貫為人大方,出手闊綽,正是他們這些小生意人們最喜歡的主顧類型。


    於是,也不等張懷月開口交代,曾老板便熱情地道:“方太太,還是老規矩吧?”


    見張懷月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他便立即一疊聲地招唿,“老錢,老錢,快,方太太來了,還不趕緊把房間收拾好,招唿方太太入座!”


    “是是,這就來!”隨著應和聲,錢煥開的身影快速地從人堆裏擠了出來。


    然後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地引著張懷月往貴賓室過去。


    *


    踏入熟悉的貴賓室,張懷月掃了一眼依舊如往常般裝飾華麗的室內,一目了然的狹小隔間裏並無他人。她緩緩踱步在室內轉了一圈,又從茶盤裏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然後才來到房屋正中的鋼腳椅前坐下。


    不多會,便見錢煥開推著輛琳琅滿目的小車走了進來。


    他轉身將厚重的玻璃門關起,又掃了一眼外頭人來人往的廳堂,然後才轉身衝著張懷月隱蔽地點了下頭。


    這小隔間經過專門建造,隔音頗好,但此時兩人說話的聲音仍是壓得極低。


    “怎麽這麽長時間都沒有聯絡,是出什麽事了嗎?”錢煥開的語氣裏難掩關心。


    張懷月心中微暖,連忙道:“沒事,不是我這邊的問題。”


    然後她解釋了一番方彥之最近在特工總部卷入的一些人事紛爭,以及最近時常被人盯著的事情。最後才道:“事情不大,我不過來也隻是以防萬一,不用擔心。”


    “原來如此。”錢煥開聞言,這才放下心來。


    日偽政府的這些漢奸本就個個都是權欲熏心之徒,特工總部的派係鬥爭之激烈更是路人皆知,方彥之新進入職,會被麻煩纏身也是常理之事。


    錢煥開於是關切地道:“那你近來也要小心一些,暫且不要進行任何情報活動了。我也會和上級聯絡,讓我們這條線路暫時保持緘默狀態的。”


    張懷月卻搖了搖頭,道:“我上迴與你匯報過,要投入楊立淮麾下,接下淮山堂生意的事情,已有了些新的進展。恐怕一時半會是沒有辦法安寧下來了。”


    錢煥開聞言立即皺眉,問道:“是什麽情況?你詳細說說。”


    張懷月眉間微蹙,“十日前,我已經正式拜入了淮山堂的門下,並且依照廖三太太的意思,接下了楊立淮名下的兩樁生意的賬目,其中一個是仙樂宮的一成幹股,另一個叫則是一家名叫飄香茶館的私人會所的半數生意。”


    “據我從楊立淮的幾個弟子那聽來的消息,飄香茶館原本隻是一家靠著接待一些知識分子,文化界人士聚會的小茶館,售賣的也都是些江南本地茶園產的普通清茶。但在大約一年前,卻莫名遭到了一家商會的惡意擠兌和收購,到了如今已有大半股權被這個商幫所掌握。”


    “結合方彥之幫忙打聽到的一些情況來看,這家商會的會長是一個名叫東川昭一郎的東瀛人,從大約民國十四年開始,就在上滬和金陵兩地經營成衣,日用品,茶葉等生意,從表象上看,似乎並未與東瀛官方有任何的聯係。”


    錢煥開卻從她的語氣裏聽出了一些未盡之意,“你覺得這其中有問題?”


    張懷月點點頭,“廖慶珍囑咐我從仙樂宮和飄香茶館開始接手淮山堂的生意,我便仔細地打聽了一下兩個場地的情況。”


    “仙樂宮作為上滬的老牌舞廳,其中的利益關係者眾多,人員複雜,有東瀛人插手的餘地並不奇怪。但這飄香茶館隻是小本買賣,背後的老板,掌櫃也都是身家清白,社會關係簡單之人。所以,究竟為什麽廖慶珍會選中它,作為我打開生意局麵的其中一項產業呢?”


    錢煥開此時也聽出了一點她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這家擠兌收購飄香茶館的東瀛商會並沒有表麵看上去的那麽簡單。”


    張懷月神情有些凝重地點了點頭,“我懷疑,這家商會或許是某個東瀛特務機關布設在民間的耳目爪牙。”


    “張先誌與廖慶珍代表的是軍方勢力,所以這個在背後扶持的東瀛特務機關,應該也無外乎是特工總部背後的梅公館,或者是華中派遣軍特務部之類的機構。”


    錢煥開聽了分析,神情也變得萬分凝重。


    張懷月足智多謀,洞察敏銳,向來擅長抽絲剝繭,錢煥開並不懷疑她的判斷。


    他肅然道:“那如此說來,你若是接手了飄香茶館,日後勢必就要時常與這個特務機關的耳目探子打交道了。”


    張懷月點頭,“若沒有猜錯的話,應是如此。而這也符合張廖二人背後有東瀛人指使的情況。”


    錢煥開聽到這裏也明白此事八九不離十,神情變得愈發沉凝,仿佛張懷月下一刻就要迎麵刀斧加身一般。


    張懷月見他如此,倒是忍不住輕輕一笑。


    安慰他道:“放心吧,廖慶珍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就把什麽隱秘的事情交到我的手上,這飄香茶館至少表麵上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相反,若我能順利接下這家茶館,或許還能有一些意外收獲也不一定。”


    然而,聽到她語氣如此輕鬆,錢煥開非但沒有露出高興的神情,反而越發嚴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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