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聽說了還會施舍糧食,來排隊參加義診的流民隊伍又長了一截,蓬船塢前頭的空地密密麻麻擠滿了人頭,直看得人頭皮發麻。張懷月和同事們就跟打仗似的連著忙碌了好幾個白天,吃飯也隻能匆匆扒上兩口,上廁所都得跑步前進,個個都累得人仰馬翻。


    好不容易熬到最後一天的太陽落山,人流漸漸稀少,忙得不可開交的局麵這才終於緩和一點。


    “還剩最後一個病人,大家再堅持堅持!”帶隊的門診部護士長蒂爾塔女士掀開簾子進來通告。


    張懷月連忙抬了抬手,“護士長,我這邊還有空閑,安排到我這邊吧。”


    護士長掃視室內一圈,給了幾個癱坐在椅子上露出滿臉討饒表情的資深醫生們一個白眼,然後才點點頭,“行,那密斯張你就再辛苦一下。”


    說罷便又風風火火地出去安排了。


    其餘幾個醫生鬆了口氣,開始喝茶的喝茶,閑聊的閑聊。


    “平日在城裏待著還不覺得,現如今才發覺這城外的流民好像越來越多了。”


    “那是自然,這些流民平日裏都被衙門管束著,哪能在大街上讓你瞧見?”


    “哎——,”一向性情敦厚的陳大夫一聲長歎,“要說咱們醫院以前也有定期的義診開放,看不起病的窮苦人咱們接濟得也不少,可如今看來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要不是這迴出城義診,哪裏能看到這麽多的慘像。”


    “嗤,這才哪到哪?”曹大夫吹了吹茶葉沫子,嗤之以鼻,“平日裏能進城來咱們醫院看診的,哪怕是吃不起藥的,也總歸是有個地方安身的本地百姓。可這些個流民,別說是看病抓藥,活到今天的都已經是冬天裏篩過一輪剩下的,真正的老弱哪裏還見得著哦。”


    “唉……”旁聽的醫生護士們全都心有戚戚,不由也跟著一起長籲短歎。


    醫者仁心,雖說善心這東西也不挑行業,但選擇從事醫護行業,尤其是今天來參加義診都是些年富力強的青壯醫生,都還未經曆過太多的世情磨礪,仍舊是有著許多的善心等待揮灑的。


    張懷月讓柳芽幫忙招唿最後一個病人進來,不一會便見三個矮小身影擠在一處從柳芽掀開的布簾子縫隙裏走了進來。


    張懷月愣了一下,看了眼跟在三個小孩後頭的柳芽。


    柳芽露出個無奈的表情,“要看病的是最小的那個,兩個大的非得說要跟在一起。”


    看著三個孩子帶著些許不安的神情,張懷月點點頭沒有什麽責怪的意思。流民裏這種大孩子帶小孩子的組合並不少見,而且這些孩子的戒心也普遍都很強,張懷月不想給他們製造額外的不安。


    她望著那個看起來年紀最小的孩子,彎了彎眼睛,輕聲問他,“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了?”


    ————————


    “沒有太大的問題,就是有些著涼,還有一點寄生蟲病,我給你們開點藥,拿迴去記得按時吃,另外就是以後要把水燒開了之後再喝,你們三個都要這樣,知道了嗎?”


    張懷月耐心地叮囑著幾個半大孩子,用眼神確認他們把自己的話都聽進去了。


    或許是看她態度和善,三個小孩也略微放鬆了一點,整齊劃一地用力點著腦袋以作迴應。


    張懷月露出個笑容,挨個拍拍他們的腦袋,“好了,出去領吃的吧。”


    幾張髒兮兮的小臉蛋上立刻綻放出了喜意,迫不及待地往外衝。


    柳芽拉起簾子,微笑地看幾個小孩跑出去,“慢點跑,吃的還多著哪。”


    張懷月站起來收拾桌上的東西,柳芽連忙過去幫忙,嘴裏一邊問她,“怎麽樣,情況都不嚴重吧?”


    張懷月搖了搖頭,“還好,沒有發現疫病的症狀,大部分都是些營養不良,身體虛弱所造成的傷風感冒。”


    柳芽點點頭,“那就好。”


    不過話雖如此,兩個人的臉上都沒有露出什麽放鬆或是愉悅的表情。


    因為極度的營養不良所造成的身體虛弱和免疫力低下,這種對普通人來說已是十分嚴重的問題,但對流民來說卻已是值得欣慰的事情。而她們這些人所能提供的微薄幫助,對這些流民來講不過是杯水車薪,對他們處境的改善微乎其微。


    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一直等把東西全部收拾好裝車準備離開,都沒有人有心思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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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城迴去的路上,看了一路的春光明媚,晚霞漫天。車上的氣氛終於有所緩和,開始有人三三兩兩的閑聊起來。


    “哎——,也不曉得這些難民孩子們能不能順利活到成年。”柳芽歎息一聲,神色有些鬱鬱。


    義診的這幾天裏,她被張懷月拉著一起忙前忙後,遭受襲擊的創傷已經漸漸離她遠去。但或許是這段時間的經曆讓這個一直被家人保護得很好的姑娘迅速地成長了起來,相比以前的沒心沒肺,如今的柳芽則顯得沉穩了許多。


    張懷月望著窗外低聲喃喃,“能的,他們已經熬過了最艱難的冬天,隻要盡力,總會有辦法的。”


    這話不知是在安慰對方,還是在寬慰自己。


    可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個飽經滄桑的城市就在不久之後還將迎來更大的劫難,淪喪敵手風雨飄搖,而今她所做的這一切真的有意義嗎?


    明明一直都在拚命努力試圖抓住命運,然而事到臨頭,她卻依舊感覺到了深深的無力。


    張懷月望著車窗外的城市,心底再次湧起了對前路的迷茫。


    “對了,小雲姐,今天到我家去吃飯吧,我媽煨了排骨藕湯,叮囑我一定要叫上你。”眼見氣氛著越來越低沉,柳芽換了個話題,挽住張懷月的手臂笑著道。


    張懷月麵露無奈,趕忙推拒,“還是不了,今天也累了一天了,等下迴吧,跟叔叔嬸嬸說一聲,等下迴我再過去探望他們。”


    “就是累了才要吃頓好的呀,”柳芽苦著臉,“我媽耳提麵命讓我一定得叫上你去我家吃飯,我要是沒辦成,她又得念我好久。”


    “真的不用,”張懷月堅定拒絕,“房東太太已經給我準備了晚飯,迴去就能吃,餓不著我的,你幫我謝謝嬸嬸的好意。”


    自從上迴柳芽遇險,在張懷月和徐鵬飛他們幫忙下有驚無險地獲救以後,柳家人自是千恩萬謝,總想著要找機會報答。


    徐鵬飛他們常年在碼頭奔忙,不容易找著人,可張懷月卻是天天都在醫院。於是乎這段時日,柳母便隔三差五地讓柳芽提著大包小包吃的用的給她,尤其在聽說了張懷月是一個人在江城生活後,更是百般關照,親手煲的湯水,自家醃製的臘貨,幹菜鹹蛋各種吃的喝的流水似地給她送來。


    張懷月一開始堅決推拒了幾迴,但最後柳母竟親自提著煲湯的瓦罐送來醫院裏探望,還要親眼見著她喝了才肯罷休,搞得張懷月誠惶誠恐,從此再不敢推拒柳芽的贈禮。等這來去的次數多了,任她臉皮再厚也實在是撐不住,以至於現在一聽到柳母的名字都恨不能落荒而逃。


    “房東那裏我都是按月交的飯錢,如果不迴去吃,那錢不都白交了嗎?”張懷月絞盡腦汁找借口,“總之,你迴去和嬸嬸說,我真的很感激她的好意,但吃飯就真的不用了。”


    柳芽看她一臉的心有餘悸,被逗得忍不住咯咯直笑,“曉得的知道我是要請客吃飯,不曉得的還以為我是要押著你去什麽龍潭虎穴呢,我媽有那麽可怕嗎?”


    “不是可怕,”張懷月幾乎忍不住想抹一把冷汗,“就是太熱情,我有點招架不住。”


    自從來了這個年代,她就沒應付過這般滿腔濃濃關愛和熱忱的年長女性,感動之餘也實在是有點不習慣。


    “好吧,不勉強你了。”柳芽咯咯輕笑,其實她也不是真想勉強張懷月,隻是看她剛剛似乎有些情緒低落,這才想著拉她去自己家吃頓飯,希望能讓她心情好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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