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堯麻箋纖維度長、韌性強、拉力強、紋理細膩、光澤潔、吸水快、墨滲勻、不褪色、不走墨,幾乎兼顧了黃麻紙、白麻紙,藤紙和嫩竹紙的所有特點,也因此一紙難求。”什邡如數家珍地將帝堯麻箋的特點一一羅列,就仿佛一下子迴到了多年前那個午後,爹爹興奮地將她拉到曬紙的火牆前,小心翼翼揭下一張潔白細膩的紙,對她說,“我兒快看,這紙如何?”


    彼時她正是上學的年紀,先生前幾日才講過文房四寶,於是挺著胸脯圍著桌案轉了兩圈,故作姿態地說:“嗯,我瞧著還行吧,紙質潔白、紋理,紋理也行,韌度看起來不錯,應該是好紙。”


    爹爹笑得前仰後合,然後小心翼翼地將牆上其它幾張紙一一揭下,問她:“與益州的黃麻比如何?”


    她微微一怔,哪裏知道什麽益州黃麻,隻囫圇著說:“好一點點吧!”


    爹爹又笑,摸著她的頭說:“這是帝堯麻箋,是爹爹去山西學來的。是世間少有的好紙。”


    後來爹爹將他製的第一刀帝堯麻箋送給她習字,離開什家時,桌案上還擺著未用完的最後一刀,隻不知現在是否還在?


    “楮樹紙最大的特點就是原材料便宜,韌性強,拉力強,且不易褪色。”黃老突然說,什邡恍然,“您的意思是,如果套用帝堯麻箋的製造方法,或可彌補楮樹紙在工藝上的不足?”


    黃老露出欣慰的表情說:“我是這麽想的,也嚐試過幾次。但我隻與石老板就帝堯麻箋的工藝淺談幾次,並不能完全複製帝堯麻箋的工藝,所以嚐試幾次都不得其法。”


    方正蹙眉說:“黃老的想法固然是好的,但帝堯麻箋已經極少麵世,即便此時專程去山西尋找帝堯麻箋的後人學習,恐怕時間也來不及,更何況對方很有可能避世而居,及難尋到。”


    黃老麵色一沉,白城也為難地說:“實不相瞞,公子此前去長安便也是為了帝堯麻箋,結果還沒見到什家的人便出事了。”


    這是白城第一次提及林昇去長安的真實目的,沒想到竟然是為了帝堯麻箋。什邡不由想起徐晨風被殺前的一件小事,彼時什夢剛與徐晨風定親不久,明心堂裏突然來了一位生客,客人點名要買帝堯麻箋。


    明心堂是什家起家的根本,什家起家後,先後在長安等地開設什家紙坊,但明心堂一直是爹爹親自管著,帝堯麻箋也隻在明心堂售賣。爹爹去世後,帝堯麻箋很快斷貨,到後麵一兩年,明心堂的生意一落千丈,常常入不敷出。


    她在長安時多半時間都耗在明心堂,那時已經很少有人會來明心堂買帝堯麻箋了,因此當夥計去書房找她時,她不免對這位生客產生了一點好奇。


    對方是一名四十來歲,麵白無須的中年男人,一身看似普通的圓領常服實則暗藏玄機,蘇州雙麵繡的襟口微露,金絲暗紋在窗外光影移動間折射出點點金芒。


    對方很是客氣,隻說家中夫人喜歡帝堯麻箋,想來求取一二。


    她見此人衣著華貴,說話打著官腔,便知其非富即貴,於是耐著性子說:“家父數年前就故去了,明心堂已經沒有一匹帝堯麻箋了,不若先生看看其他的?”


    男人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冷聲說:“石老板雖然不在了,但多少會有些遺物吧!娘子放心,多少銀子即可,我家夫人實在喜歡。”


    對方話一出口,她便覺得心裏不舒坦,冷了聲音說:“既然是遺物,便是無價之物,先生或可去別處尋尋。”


    男人怔愣一瞬,大概是沒想到她會以此為由拒絕,好一會兒才冷冷哼了一聲,轉身拂袖而去。


    這本是一件小事,卻不想幾日後,明心堂的夥計半夜跑到什家報信,說明心堂裏遭了賊,書房裏的許多紙樣都不見了,其中便有一刀她爹生前留下的為數不多的帝堯麻箋。


    事發第二日,她便叫人去報官,結果直到徐晨風遇害,她被關押進萬年縣獄,當時偷取帝堯麻箋的賊人也沒抓到。


    如今林昇的事也與帝堯麻箋扯上關係,怕不是也跟那人有關?


    “難道全天下就沒有人能製帝堯麻箋了?什家不是還有一個什刹海?”


    方正的話一下把什邡從迴憶裏拉了迴來,她整理了一下情緒,垂眸說道:“怕是不能。”


    白城忙說:“什麽意思?”


    黃老說:“笨,字麵上的意思唄!石仲懷若是真的把製帝堯麻箋的法子交給了什刹海,市麵上難道還會缺麽?什刹海這個人看起來是個老實的,其實手段可比石老板狠辣多了。這幾年什家幾乎獨霸長安紙市,其中未必沒有別的什麽手段。”


    什邡心一緊,這還是她第一次從他人口中聽到關於什刹海的評價。


    沒被誣陷入獄前,她心目中的大伯什刹海就是一個溫和好說話的老好人,爹爹在外經商時常不在家,她有大半時間是跟大伯一家相處。這麽多年,她從沒見過大伯與人發生過口角,對待家人和下人都十分溫和、寬容。


    可就是這麽個溫柔寬和的人,竟然在她毫不防備的時候將她推入深淵。


    縱然徐晨風的死因還未清楚,兇手在逃,但她不是傻子,這件事前前後後全是一環套一環的陷阱,其中能把她算計這麽死的,除了什刹海沒有別人。


    又或許,他這麽做,也是為了帝堯麻箋?


    “那按照黃老您的意思,楮樹紙借用帝堯麻箋的製造工藝,從而使楮樹紙達到一定程度的韌性是行不通的?”方正問道。


    黃老緘默,目光卻是看向什邡。


    什邡怔忪,幹笑兩聲:“師傅,您看我作甚?我連普通麻紙的製作工藝都不能完全掌握,難道還想讓我去做帝堯麻箋?”


    眾人哄堂大笑,黃老說:“你倒是想的美,你若是能做出帝堯麻箋,老頭兒我就叫你師傅,你還是做你的燒鵝吧!”


    什邡做作懊惱地說:“萬一做出來了呢?”


    眾人又是失笑,但心中明了,若是楮樹紙不能達到量產,不止曹記的生意受影響,林家這棵大樹也必有將傾之勢,而蔣紹明這廝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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