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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範崇往日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坐在最顯眼的地方,然後點上一曲自鳴得意的江南小曲,什麽象牙筠簞碧紗籠,綽約佳人睡正濃。半抹曉煙籠芍藥;一泓秋水浸芙蓉。神遊蓬島三千界;夢繞巫山十二峰。誰把棋聲驚覺後;起來香汗濕酥胸。每次引起的歡唿聲不絕於耳,那時候他才覺得男人就該如此,吃最貴的贛州菜,聽最豔的曲子,看最好看的美人,穿最華麗的衣服,做最賺錢的生意,可如今地方沒變,人還是那個人,曲子還是那個曲子,菜還是那個菜,生意還是那個生意,可他已經看不起,穿不起、做不起、聽不起,甚至連往人堆裏多走一步都沒那個勇氣。


    這裏是蘇州最好的贛州菜酒樓,平日裏來這裏的人就不少,更不用說今日是夜市了,來此地吃吃喝喝的人早就將偌大酒樓的位置給占了去,他在人群裏尋了好一陣才勉強尋到了一處小桌,摸了一把懷裏的珍寶,便擠了過去,落了座位喊來了小二,要了一盤板栗燒雞,一碟花生米,二兩黃酒,便低頭吃喝起來。


    剛吃了幾口,便聽得一陣喝罵之聲,在這樣喧鬧的酒樓裏聽到辱罵嗬斥之聲實在正常不過,喝酒的人不少,誰能保證酒後不會罵人呢,所以起先他並沒有在意,可對方斷斷續續罵了幾句,便引起了他的注意,因為對方含糊的言辭之中,非但罵了當今巡撫大人,還提到了一個重要的信息,朝廷要征收商業稅。


    對這事兒他早就看過告示,並不是稀奇,讓他在意的是商業稅中所包含的品種,按照往年的規矩,商業稅雖一直在征收,可收取的多是鹽、茶、綢緞、絲織品、生鐵等需求量大的品種,對於小商小販並沒有做出要求,但剛才那兩人所說,這次的商業稅品種非但是往日限定的品種,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新物種,對珍寶、木料、竹子、麻、桐油、鐵、煤、木炭、釘子、銅等物種都要征稅,征稅地點北京、南京、淮安、正定、蘭州、廣寧、荊州、太平、蕪湖、杭州等地,這消息宛如一記驚雷,差點沒讓他跳起來,他已一年多沒了做買賣,哪有銀子上繳稅收,這,這不是讓人去死麽,想到了一個死,他咬了咬牙。


    喝了酒湯,帶著幾分醉意,勉強讓店家小二那一塊珍寶換了些銀兩,付了酒錢,一路跌跌撞撞迴到了店鋪,晚上想起酒樓上那兩人所說的話,心情越發不好起來,隨即又想當初二人憑借一文錢置辦了偌大的家業,不過才幾年的功夫,竟落得店鋪敗壞,生意難以為繼的地步,同行的熱潮冷諷、高利貸的威逼利誘、家人忍饑挨餓,未來的無望,重重景象盤在他心頭,讓他難以釋懷,躺在床上竟是輾轉反側再也睡不著,眼看著天色快亮了,迴蕩在腦海的沮喪竟有重了幾分,便在此時,窗外竟傳來了歌聲,歌聲不大,卻透著落魄,沮喪與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一般無二,他心頭一動,忍不住豎起了耳朵凝聽起來。隻聽得那歌聲先是似有似無,唱到後來竟慢慢大了起來,他聽得真切,聽得唱曲的人唱道:“一更,愁起。聽初更,鼓正敲,心兒懊惱。想當初,開夜宴,何等奢豪。進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廖荒店裏,隻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濃也,怎把愁腸掃?二更,淒涼。二更時,展轉愁,夢兒難就。想當初,睡牙床,錦繡衾綢。如今蘆為帷,土為坑,寒風入牖。壁穿寒月冷,簷淺夜蛩愁。可憐滿枕淒涼也,重起繞房走。三更,飄零。夜將中,鼓咚咚,更鑼三下。夢才成,又驚覺,無限嗟呀。想當初,勢頃朝,誰人不敬?九卿稱晚輩,宰相為私衙。如今勢去時衰也,零落如飄草。四更,無望。城樓上,敲四鼓,星移鬥轉。思量起,當日裏,蟒玉朝天。如今別龍樓,辭鳳閣,淒淒孤館。雞聲茅店裏,月影草橋煙。真個目斷長途也,一望一迴遠。五更,荒涼。鬧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氣。正寒冬,風凜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溫彼此。隨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馬聲嘶。似這般荒涼也,真個不如死!五更已到,曲終,魂斷。曲子唱得淒慘無比,但範崇卻聽得極為認真,嘴裏不時的嘀咕了一聲:”隨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馬聲嘶。似這般荒涼也,真個不如死真不如死?”


    範崇將這兩句曲子反反複複叨念了幾遍,似是做出了某種決定,他掀開了被子了,抬頭看了看窗外,今晚的月亮還在梢頭,淡淡的月光透過樹梢照了進來,落在了他的臉上,他仰起臉迎著靜謐而朦朧的月光,喃喃道:“五更天了?該做出了斷了?”


    四周靜謐而朦朧,唯獨偶爾被驚醒的鳥兒撲哧飛過,引來了幾聲蟲兒的叫聲,但很快便重新恢複了寧靜。


    在窗前足足站了一更天的範崇開始從穿衣,梳洗打扮,待做好了這一切,他迴頭看了看身後的書桌,桌上那塊被摘下來的一文錢的招牌清晰可見,他看了良久,才淡淡一笑:“王老弟對不住了?”說完便從懷裏摸出了一條繩索,輕輕一拋,繩索落在了屋頂的橫梁上,範崇一左一右各自輕輕拉了一下,對比了一下長度,打了一個死結,再一次迴頭看了一眼,便將那張臉伸了進去,跟著是脖子,聽得哐當一聲響,夜色似被這一聲打破了寧靜,但這一聲來得快,去得也快,夜色重新歸於寧靜。


    約莫過了五更天,街道重新開始熱鬧了起來,那些起早貪黑的小商小販開始一早的買賣,不等天徹底大亮就開始忙碌起來,各種劈裏啪啦的聲音很快打破了街道的寧靜,那些唱曲的藝人也將醞釀了一宿的歌喉趁著這檔口兒練上一練,趕早來許願的香客早早準備的香火,趕往玄妙觀求一個早香,寬大的街道因商販,唱曲的、香客的渲染,便得熱鬧非凡。


    忽聽得一聲驚叫:“死人了,死人了?”


    這一聲太過驚世駭俗,立即吸引了眾人了的注意力,眾人尚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聽得一個年過六旬的老頭一個踉踉蹌蹌從一文錢的店鋪走了出來,便走便喊:“死人了,範掌櫃上吊自殺了?”


    這一下眾人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紛紛湧了上來。


    這老頭姓梁單名一個六字,是範家的仆人,在範家做了二十多年的仆人,平日裏做的事情也是料理範掌櫃生活起居的事情,往日到也罷了,隻是這一年多來,店鋪的生意不好做,用不了那麽多的夥計,他便充當了夥計,到後來生意根本不開張,夥計也用不了,他便在家幫做點家務了,最近老爺時常不迴家,多半住在店鋪裏,因此誰也沒在意,今日一早老梁帶著熬好的稀粥,煮了兩個雞蛋,想著老爺昨晚趁夜市賣出珍寶,必是餓壞了,所以天還沒大亮,便揣著熱乎乎的飯菜趕到了店鋪,眼看店鋪還沒開門,以為老爺昨晚做生意太晚了,還沒起來,也沒在意,自己開了鎖,推開了門便走了進去,因夜色還在,屋裏看不真切,他便點了一根蠟燭,燭光閃耀,忽覺眼前多了一道黑影嚇了他一大跳,將燭光湊近一看,頓忽見梁上吊了一個人,嚇得他一個踉蹌,手中的蠟燭掉在了地上,好一會兒才大著膽子點亮熄滅的蠟燭,迎著燭光往那屍體的臉上看了上去,便映出了自家老爺的臉來,這一次嚇的可不清,顧不得害怕,踉踉蹌蹌趴了起來,便大喊大叫了起來。


    眾人循聲趕來,先將範崇放了下來,眼看著這位昔日傳奇的商人竟以這樣的方式了卻了一生,不免有些唏噓,梁老頭哭哭滴滴的整理老爺的東西,眼看著床頭上那塊“一文錢”的招牌擦得幹幹淨淨放在書桌上,桌子的底部,放了一張寫了字的白紙,梁老頭不識字遞給場上眾人,一人接過紙張便大聲念了起來:“獻策金門苦未收,歸心日夜水東流。扁舟載得愁千斛,聞說君王不稅愁。”竟是一首絕命詩,眾人心頭感慨這對主仆,誰也沒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得一人道:“這都是稅個鬧的,要不然範掌櫃也不至於尋死了?”


    “可不是麽?要我說這事兒都是巡撫大人不好,若不是他提議征收商業稅,範掌櫃的也不至於走上一步,這事兒該他負責?”人群裏另一人附和道。


    範崇為人性子隨和,在玄妙觀一帶頗有人望,加上早年所延續的傳奇,被不少人視為榜樣,已然是此地頗有影響力的人物,此時被人這麽一說,立即得到了迴應,本對商業稅多有不滿的小商小販,紛紛大聲叫嚷,不多時商業稅逼死人的消息,便從這一件破爛不堪的店鋪傳遍了整個蘇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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