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的撤軍讓趙光義可以暫時地放鬆一下持續數月的緊張神經,但作為帝王尤其是一個權力欲和責任感都很強的帝王,趙光義的日常俱是在無盡的憂思之中度過的。對於現在的趙光義來說,北宋帝國盡管在他手裏時而風雨飄搖時而驚喜連連,但不可否認的是立國還不到三十年的宋朝在患難榮辱中一直都還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和鬥誌,其綜合國力以及整個國家的凝聚力也是在穩步提升。然而,如果說宋朝是一個在機遇和挑戰並存的險惡環境裏披荊斬棘的精壯青年,身為皇帝的趙光義卻是在一天天地老去,而帝國的宰輔之臣這時候也是垂垂老矣。皇帝暫且不論,宋朝頂級官場的新陳代謝已是勢在必行,文官集團裏的年輕一代在這個時候也做好了登上帝國最高權力舞台的準備。


    公元989年7月,一個將會在今後的宋朝甚至是中國曆史上大放異彩的年僅二十九歲的年輕人被趙光義親手提拔進了宋朝官場的上層。這人十九歲高中進士,在外地為官十年之後他被召迴了京城,迴京之後他得到的官職是朝廷的左正言兼直史館。說到品級,這不過是一個從七品的微末小官,但他卻在這時候被連升數級直接被任命為正三品的樞密直學士。此人正是北宋曆史上大名鼎鼎的一代名相——寇準。


    趙光義對寇準的賞識是盡人皆知的,這裏麵的原因不單是因為寇準的學識,寇準的剛直和忠貞才是趙光義最為欣賞的。趙光義下令朝臣上疏直言邊防大計的時候寇準也呈上了自己的奏疏,而趙光義這時候也正有重用寇準的意思。


    在準備對寇準進一步加官之前,趙光義召來宰相趙普詢問該對寇準委以何種官職,趙普顯然不知道寇準在趙光義心裏的位置,他的建議是讓寇準出任開封府推官,可趙光義立馬反問道:“這種官能配得上寇準的才華嗎?”


    趙普是何等聰明的人,在察言觀色這方麵他早就已經是人精級別,他立馬從趙光義的這番話裏嗅出了異樣的味道。於是,他隨即抬高了價碼,他將趙匡胤當皇帝後授予他本人的樞密直學士這個官職給抬了出來。這可是正三品,再往上就是樞密副使和參知政事這等高官了。或許趙普以為趙光義會被他這話給當場震暈,但沒想到趙光義低頭沉思過後竟然當場就準了趙普的提議。


    很快,鋒芒畢露的寇準就讓趙光義結結實實地“爽”了一迴。


    這天,寇準等人在偏殿向趙光義奏事,但君臣之間因為意見不合而驟生齟齬。在這種情況下,一般的大臣應該都是立馬低頭請罪,但寇準卻像當年的趙普那樣絕不慣著皇帝,他不但不認輸反而和趙光義頂牛。趙光義大怒,但他也隻是憤而起身準備一走了之。這時候,一件在曆史上堪稱令人瞠目結舌的事發生了:見趙光義要溜,寇準立馬衝上去拉住趙光義的衣服,他讓趙光義坐下並說道:“今天這事必須得解決,等到這事有了決議之後,陛下你才能離開。”


    換了此時的皇帝是趙匡胤,估計寇準當場得挨一個嘴巴子,可趙光義最後竟然被寇準給震住了,他真的又坐了下來繼續談事。事決之後,趙光義望著寇準離開的背影對左右的近侍感慨道:“朕得寇準就猶如唐太宗得魏征啊!”


    除了寇準,另一個未來的北宋名相也在這時候重迴大宋的權力中樞,這人正是此前位居樞密副使但此時卻在代州為國戍邊的張齊賢,此人能夠重迴中樞就完全是趙普個人對其的欣賞。


    在趙普第三次複相之前他就對張齊賢這個人有所耳聞,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張齊賢的身上其實有著趙普當年的影子,同樣的敢於直諫,同樣的寧折不彎。


    趙普向趙光義上疏道:“臣知道之前樞密院裏有一個人叫張齊賢,但不知道他為什麽就被陛下派去代州守邊了。臣當時在鄧州對這件事並不知情,但最近聽外邊的人說他是因為在言語上忤逆了陛下才被陛下放到了代州。臣認為張齊賢這個人不論氣節操守還是才能都是於國有用之材,還望陛下能夠人盡其才對其重新予以重用。老臣於國沒有什麽貢獻,但自認為在識人方麵還是可以為陛下把一下關的,如能為國舉才,臣死亦無憾。”


    就此,張齊賢得以再次迴京任職。


    宋朝這邊朝廷內外都忙得不可開交,那麽遼國在這一年的這個時段又在幹什麽呢?


    在很多人的印象裏,遼國可能被認為是一個典型的遊牧政權,但實則不然。我們在這裏無意對遼國的政體進行詳細地論述,隻想說一點,在遼國數位皇帝以及一幫漢族士大夫近百年的經營之後,此時的遼國是一個遊牧和農耕近乎完美結合的政權,它成了這兩種文明和文化所共同孕育出來的一個超級優秀的混血兒。我們來看看這一年的上半年裏遼國君臣在內政上的所作所為或許就能知道遼國為什麽能夠和宋朝長期並立且長盛不衰,這個國家根本就不是什麽曾經強極一時的匈奴和突厥所能與之相提並論的。


    首先說文化。遼國在兩年前的公元987年就開始了科考並在以後成為了慣例,盡管其規模和宋朝沒法相比,但這是一個訊號和開端。這事對於遼國境內的漢人尤其是年輕一代來說可謂是意義深遠,此舉更是會加速漢人士大夫和文人階級對遼國的認同感和歸屬感,至於後來遼聖宗耶律隆緒親政以後對孔子的尊崇以及對儒學的大力推廣則更是讓遼國徹底收服了境內漢人的民心。


    再說農業。在第一次對雍熙北伐進行報複的時候,蕭燕燕曾下令遼軍大肆劫掠並對河北境內的農田和桑樹進行毀滅性損毀,這或許會讓人覺得遼國人終究還是沒有開化的蠻夷,但客觀地說這其實更像是一個女人在憤怒之下的意氣之舉。


    兩年之後,當蕭燕燕再次對宋朝進行軍事報複的時候情況就與之前截然相反了。當李繼隆在唐河大敗遼軍並讓其不敢再繼續南下之後,囤積在定州以北的遼軍裏麵有三個人在這年的正月私自出營進行搶掠,但最後的結果卻是這三人被當眾鞭打。隨後,蕭燕燕更是下令禁止士兵砍伐桑樹等農作物。


    撤軍迴到遼國之後,遼國在這年的三月再次下令境內的牧民在放牧時不許損壞和踐踏農田。為了發展農業並提高老百姓的種糧積極性,遼國隨後又免除了長期遭受戰亂的雲州百姓之前所拖欠的全部土地賦稅。


    這還沒完。同年六月,為了鼓勵燕樂和密雲兩縣的農民開墾境內的大片荒地,遼國特意下詔凡是肯在此兩地開荒的農民都可免除長達十年的賦稅且不用服徭役。同時,為了賑濟因常年遭受戰亂而貧困交加的邊境百姓,遼國朝廷在這個月下令無償賜予大量的牲口給這些百姓以助耕種。


    以上種種無一不顯露出遼國對農業發展以及對農民的重視。俗話說民以食為天,對於普通的老百姓來說,這個天下誰是皇帝誰當政他們其實並不太關心,能不能吃飽穿暖才是他們最關心和在意的事。這話可能有些難聽,但事實就是如此。不得不說,遼國的這一係列舉措對其境內的漢人百姓來說是好事,但對於宋朝和趙光義來說,此可謂恨得咬牙切齒,長此以往燕雲境內的人心必然徹底倒向遼國。


    為了收取人心,遼國還有更高明的手段。兩次對宋朝進行軍事報複讓遼國人擄掠了大量宋朝境內的人口。在這之前,這些人的命運隻有一個,那就是淪為遼國貴族的奴隸,或是去放牧,或是成為仆人,妻離子散更是不可避免。可是,這一次蕭燕燕卻下令將這些人統一登記造冊,凡是有親屬關係的人都集中起來安置,她甚至還下令用朝廷的錢為那些已經淪為貴族奴隸的人贖身讓他們能夠與親人團聚。


    試問:這哪裏像是一個野蠻的民族和政權會做出來的事?即使放眼中原大地相互攻掠的年代也難見如此具有人道主義和人文關懷的舉措吧?


    另外,還有一件事看似不起眼,但這事的征象卻非同小可,它意味著遼國不但在政體上實行了逐步地漢化,而且就連遼國上層在禮儀上也開始漸漸地全盤接受漢化。


    話說這遼國是在馬背上建立起來的政權,全民族包括遼國皇帝在內都以尚武為榮,一個純種的遼國人和遼國貴族如果不會騎射沒去戰場上殺過人恐怕都會深以為恥。但是,這仗不可能天天都打,於是不甘寂寞的遼國貴族就對打馬球上了癮,無論是宗室親王還是皇帝本人都對此是不亦樂乎,但這種集運動和競技於一體的活動不可避免地會發生身體上的激烈碰撞甚至是因此而發生悲劇。


    公元987年,蕭燕燕的小心肝韓德讓在準備出場打馬球時被刹不住車的胡裏室從側麵給撞翻在地,蕭燕燕見此情形大怒。她也不聽什麽解釋,而是一心要為自己的愛人出氣,他下令當場就把胡裏室給剁了。如此一來,一場娛樂活動就此成了萬人觀摩的現場砍人秀。


    自古以來,領導與民同樂都是一件讓下邊的人感到極其痛苦的事,如果這個過程當中涉及到了相互競技就更是如此。假如是打麻將倒還好說,雖然不能保證一定能贏,但隻要你想輸卻不是什麽難事,可對於那種有肢體接觸的競技項目,你輸了領導未必盡興,你如果贏了那可能就得擔心自己的飯碗。此理放諸於遼國貴族之間的馬球比賽,如果遇到韓德讓或耶律隆緒這種領導,下麵的人更是得時刻擔心自己的腦袋。


    有基於此,時任遼國諫議大夫的馬得臣給遼聖宗耶律隆緒上了一道奏疏,他請求耶律隆緒以後不要再和臣屬一起打馬球。他的理由是此事有三不妥:一,皇帝贏了,爭強好勝的臣屬會不高興,皇帝輸了則是有損天威,不管是哪種情形都很不利於君臣之間的團結。二、打球的時候君臣相互追逐實在是有損帝王的威嚴和形象,身為九五之尊卻與臣下拉拉扯扯更是有損體統。三、一大群高頭大馬在球場內往來飛馳難保不會出現什麽意外,萬一陛下的龍體因此而受損怎麽辦?陛下和太後就一點也不擔心此事嗎?


    馬得臣的這份奏疏完全就是在以一個中原皇帝的行為標準在要求耶律隆緒,說得不客氣一點,在馬得臣的眼裏,包括你耶律隆緒在內的遼國貴族都是一群不怎麽懂規矩和禮儀的野人,而深受儒家道德和禮儀教育的馬先生則是在教這幫遼國人該怎麽做皇帝和臣子。如果此時的遼國皇帝是耶律阿保機或是耶律德光,馬得臣的這份奏疏指定會被扔進垃圾桶,可此時的遼國皇帝是耶律隆緒。在看了這份奏疏之後,耶律隆緒的反應是深以為然並采納了馬得臣的諫議,這就是說以後遼國的大臣或者宗室貴胄想要與君同“舞”就成了一種奢望,遼國的天子也像漢人的皇帝那樣變得至高無上且神聖不可觸碰。


    最後再說一件事。


    還是在馬得臣上疏教耶律隆緒該怎樣做皇帝的這個月,貴為遼國太師的柘母因為拍了耶律隆緒的馬屁而被抽了二十鞭子,其罪名就是“拍馬屁”(迎合君上)。你能相信嗎?這竟然也是罪?而且,柘母貴為太師竟然都被抽了二十鞭子,換了其他人豈不是要砍頭示眾?


    這件事本身並不是什麽大事,但這就像是趙普殺侯莫陳利用一樣都是為了以此整肅整個朝堂和官場的風氣。柘母被抽打這起事件無疑就是在向遼國的朝臣們傳遞一個訊息:少說空話多幹實事,別想著靠溜須拍馬博取榮華富貴。


    這就是宋朝所麵臨的對手的真實模樣。遼國雖然立國已近百年,可他在此時絲毫沒有顯露出衰敗的跡象,反而是煥發了第二春。曆史上將耶律隆緒當在位期間的遼國成為“聖宗中興”,但毋庸置疑的是開啟遼國這次中興之門的人是他們的皇太後蕭燕燕。當然,這一切也離不開遼國大丞相韓德讓的日夜殫精竭慮。如此說來,韓德讓能夠在生前和死後在遼國享有那般崇高的曆史地位也是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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