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覺得摸到了別人沒有觸碰到的東西,大喝了一口茶水,又從舌尖倒騰出幾片碎茶葉,吐在指間撚成細細的茶棍兒,見小貴子好奇地看著他,催道:“繼續,那又是個什麽人呢?”


    “我不知道,從未見過這個人,他來了以後和主人關在屋子裏談了半天的話,茶也不用我去倒,也就不知道說些什麽。”


    “唔,使得淩副使出行的,定是這個人,以後能要淩副使命的,沒準也是此人,小貴子,好好想想,能不能救出你主人,就看你能講出多少有價值的東西!”


    小貴子挺作難似的低下頭,看看自己左手,又看看自己右手。燕青觀察著他,忽然一拍茶幾:“你在隱瞞什麽?還是不願意讓你主人迴來嗎?”


    小貴子嚇得一哆嗦:“沒有啊!唉,我說了吧,主人叮囑我不讓講的,那晚客人走後,主人打發我去偷偷盯梢,看他去往何處,結果我就一路跟著,結果是他去了摘星樓,再就很久沒有出來,我迴來報了主人,主人也沒說什麽,就這些啦。”


    “摘星樓?莫非是觀察天象的所在?”


    小貴子驚訝地問:“大人在京城為官,這個地方都不知道?”


    “哼哼,我終日給皇帝辦事,哪有時間去關心太多的東西!”


    “嘿嘿,聽坊間說,這是皇帝也去的地方,大哥,你真是和我主人同朝為官的嗎?”小貴子沒想到人盡皆知的事對方竟似第一次聽說,不由得對燕青身份有了懷疑,後悔自己說得太多了。


    “哎呀,那還有假,不說樓了,你且說說那個人具體打扮,容貌有啥特征。”燕青怕自己說得越多越露馬腳,幹脆不問摘星樓,既然坊間都知道的所在,迴頭再打聽也不遲。


    小貴子審慎地說:“那人年紀在五旬六旬之間,我和他沒照過正臉說不清長相,跟在後麵看覺著他像個唱戲走台步的,端著肩膀甩著胳膊一搖三晃地走,倒不像是個要害人的,如果真是那樣人不得躲躲藏藏的啊!”


    燕青看小貴子越來越提防,也榨不出啥東西了,就說:“你再好好迴憶,沒準過兩天還來找你問話,此事幹係重大,我得迴去與人細細商量!”


    “請大人留個姓名,等我家主人迴來,也知道要感謝誰!”小貴子恭敬肅立,支棱著耳朵等著,暗想自己的東西倒了個空,總該知道倒給了誰吧。


    燕青板起麵孔警告道:“我們皇城司的人,早就沒有名字了,就算我的主官,也僅知道我的編號,你還想打聽嗎?”


    “小的不敢!”小貴子躬身相送,不敢抬頭。


    燕青走在街上,想起小貴子有跟梢的前科,假做丟了東西,趁彎腰撿拾之機向後觀察,果然見到一個瘦弱的影子畏畏縮縮地躲在後麵。


    他裝作沒有發現繼續大搖大擺地走了幾步,到了一個岔路口迅即隱藏起來,等了一會兒,見小貴子走到這裏,東瞅瞅西看看,呆立了一會兒,才耷拉著腦袋有些灰心地迴家啦。


    不是每個小廝都能熬成皇城司!


    燕青腳步輕快,不一時就離開了十字橋,到了一個燈火輝煌的所在,既然那個神秘人物離開淩家走著去的摘星樓,想來也不會太遠。


    路上遇一個賣花的老婦,燕青打聽摘星樓在哪兒,老婦好生奇怪地看著他,燕青想這是怪他隻打聽事不照顧生意,就隨意買了一支紅花順手別在耳朵上的發間。


    老婦向前一指,告訴他那個最高的樓就是,燕青樂嗬嗬地道著謝奔過去了。


    老婦在後麵歎了口氣:“年輕輕的,多買些鮮花看著多舒坦,非要去那銷金窟,看那些殘花敗柳!”


    燕青不知身後正被人教誨著,趕到摘星樓他也就明白了,這哪是夜觀星象的地方,分明就是青樓嘛!


    這年間少見高樓,皇宮在高度上也不過稍顯規模,因此四層高的摘星樓就顯得蔚為壯觀,不但是高度上讓人仰視,每層樓上彩燈流轉,燕語鶯歌,也足以讓人迷離,燕青不禁讚了一聲,到底是京城,妓館也高級許多。


    早有虔婆迎了上來:“呦,我說怎麽眼前一亮呢,原來是公子戴著花兒來的,可是有相熟的姑娘?”


    燕青拿出一兩銀子:“正要媽媽薦選一個!”


    虔婆接了銀子喜笑顏開:“樓上請,讓我們最紅的姑娘南星給公子彈上一曲!”


    燕青被領到二樓,見一條通廊上是幾個不同的繡房,上麵掛著小竹牌子,寫著不同的名字,虔婆到一個掛著“南極星”的繡房,叫了聲:“南星,公子來找你啦!”


    房門應聲而開,一位嬌俏女子出來,眉眼含春地看著燕青福了一福:“公子迴來啦,奴家有禮!”


    燕青上下打量,對虔婆選的這位還挺滿意,便讚了一句:“姑娘這一說,我倒是有了迴家的感覺呢!”


    南星掩口笑道:“公子風姿俊雅,是奴家有福才接到家裏的,快請進吧!”


    進了南星的屋子,見裏麵除了一張繡床,兩隻軟凳,還有琴棋書畫各樣東西,南星先給他沏了香茶,雖不是粵人講究茶道那等繁複,也是先淨了手,又溫了壺,再洗了茶,才端給燕青。


    南星問,是要聽曲,還是對弈?


    燕青這才想起晚上還沒吃飯,見幾上擺著果盤,就順手抓了一塊:“吃點東西,說說話就好!”


    南星見他大口吃著糕餅,又讓人端了幾樣果子過來。


    燕青見她都是小聲與人說話,丫鬟送果子進來也都是輕聲細語,不像大名府那裏,勾欄瓦子裏都是大唿小叫,便說:“你們確實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外麵看著熱鬧,進來卻不覺喧嘩。”


    南星俏皮地用食指點在唇上,又向上一指:“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燕青讚道:“姑娘好有才情,竟能出口成章!”


    南星的臉微紅了一下:“羞煞奴家,這是李太白的詩,‘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我們這‘摘星樓’的名字也是由此來的。”


    “妙極,聽媽媽說,南星姑娘是這摘星樓最紅的姑娘,怎麽這麽閑啊,我一來就能找到。”


    “公子可不像沒來過歡場的人,能不知道這媽媽的習慣,她把誰都說是最紅的姑娘!”姑娘一雙盈盈秋水帶著狡黠,說破了燕青。


    燕青也是早就猜到了,畢竟“浪子”之名不是白得的,他笑問:“那誰是最紅的呢?”


    南星纖手向上點了點,一副神秘表情。


    燕青取笑道:“這是又‘恐驚天上人’嗎,也太小心了吧!”


    南星幫燕青剝了個橙子喂到口上,輕嗔道:“公子是真的不知道啊,我指的是最高層的師師姑娘,她才是我們摘星樓的花魁!”


    “師師,不知道!怎麽,樓住的高就了不起嗎?”


    “當然了不起,公子想見奴家,說見也就見了,媽媽也沒要太多的銀子吧,可你要想見師師姑娘,起碼一兩金子,還不知肯不肯見你,肯見也是約到不知幾天才能得見!”


    南星說起師師竟滿是炫耀,沒有嫉妒之意,卻把燕青給聽愣了,做這行當的女子,竟能如此豪橫,難怪敢在京城裏起這麽高的樓。


    “摘星樓,摘星樓,這位師師就是最大的一顆星嗎?”燕青也就是閑著問問,想摘這顆星,囊中那點兒簡雍給備的車馬費,全扔這兒也不夠。


    南星忽閃兩下大眼睛:“說起來慚愧,雖說名叫摘星樓,我們這些小星星卻都在二層,三層的姐妹們身價更高,她們是‘月’,師師獨占四層,她不是星,是大師!我們行當裏的大師!”


    燕青點點頭:“行行出狀元,也出大師,一點錯沒有!”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有一位五六十歲的像個戲子的人,走起路來喜歡端肩甩臂一搖三晃的,是不是這裏的常客?”


    南星輕笑道:“京城裏口袋有倆錢兒的怕不都是這副憊懶樣兒,這樣的人摘星樓每天都來好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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