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早上醒來,何兵已不見了。天藍藍的,屋後的竹林裏有鳥雀“喳喳”地叫,溪水在屋前輕輕地喧嘩,遠處傳來牛羊的叫聲,夾雜著牧童銳聲的吆喝。一切都是那麽清新。

    我伸出頭,從樓板的縫隙裏向樓下房裏窺看。曉雪仍在熟睡。我穿好衣服,從架在堂屋裏的木梯上下了樓。何兵的母親正在做飯,見我起床便倒了一盆水讓我洗臉。洗完臉我穿過堂屋,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走到曉雪所睡的用兩隻大櫃子拚成的床前。

    曉雪靜靜地蜷縮在床在,如一隻熟睡的小貓,長發散亂在枕上,如一片飄浮的雲。一隻手臂伸在被外,雪白的肌膚上有幾個紅點,當是可惡的長腳蚊咬的。傻女孩,蚊子咬你也不知道痛麽!我憐愛地輕輕拿起她的手用被角蓋住。她長長的睫毛動了動。我癡癡地看著她,心中充滿了愛意。一隻蚊子“嗡嗡”叫著從我耳邊飛過,降落在曉雪白晰的臉上。我伸出手去,又縮了迴來,俯下身子用嘴把那蚊子一吹。

    曉雪睜開眼睛。我難為情地搓著手。“我是來叫你起床的。”我說。

    她向我伸出手臂,輕柔地叫我。“競。”

    我握著她的手,在床沿坐下。

    這時,堂屋傳來腳步聲。我站起身,故意大聲道:“都十點多了,要吃飯了!”

    說完我走出房間。何兵的母親看我一眼,進房盛米去了。

    曉雪起床了。我一刻也離不開她。我給她打來水,她洗臉我就蹲在旁邊看。她撩水拔我,咯咯直樂。

    堂屋門角有一雞窩,一隻母雞一動不動伏在窩裏。曉雪要我去捉來玩,我笑著搖頭不幹。她噘著嘴,躡手躡腳向雞窩靠近,伸出雙手去捧那母雞。母雞瞪著她漸近的手,突然咯咯叫著從她頭頂驚惶地飛出門去。曉雪嚇了一跳,呆呆地站著。她扭頭看我。“它飛走了。”她說。

    我向灶房呶呶嘴,做兇相嚇唬她,“要罵死你的!”

    曉雪縮縮脖子。她向雞窩看了看。“咦,有好多蛋!”便要伸手去拿。我一把抓住她,道:“真要罵你的!”

    曉雪歪著腦袋調皮地說:“她不罵我。”

    走到屋外,太陽已老高。曉雪問:“何兵呢?”

    “我起來時也不見他,伯母說他買東西去了。”

    曉雪望著藍藍的天,突然驚喜地說:“我倆去山上玩,好嗎?”

    “我也正這麽想呢!”

    “你去給伯母說一聲。”

    “你去說吧,她好象不太喜歡我。”

    曉雪跑到灶房。“伯母,我們出去玩啦!”

    一個嗡嗡的聲音,“早點迴來,你哥買菜迴來就可吃飯了。”

    溪水明顯消了許多。我拉著曉雪,小心翼翼涉過溪水。一上岸,她放下裙子,象一陣風兒似地向前跑了,那頎長的曲線分明的身體在陽光下向我放出異樣的光彩。我注視著她的背影,驚異她怎麽會用這樣婀娜的身姿在我麵前奔跑。

    我倆沿溪而行,一路上我給曉雪講著昨天我在大雨中奔跑的情景及看見這條小溪時那種激動的心情。到了那個水潭邊,我說:“那年來何兵家,我還在這兒洗過澡呢。衣服就掛在那蓬刺上。”

    曉雪卻不假思索地道:“我也要洗澡。”我瞪大眼睛。曉雪窘道:“……我從沒在河裏洗過澡的……”

    陽光灑滿山坡,漫山遍野鳥兒啁啾,蟬兒嘶鳴。曉雪快活得很,她在前麵蹦蹦跳跳地,一麵說笑,一麵朝我轉過身子,或者幹脆就側著身子走,到有水窪的地方就要我拉著她的手或者要我把她抱過去。

    我們上到山腰,在一塊草地上坐下,突然間竟沒了話題。曉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我,眼中盈滿了柔情。我把手扶在她的肩上,她默許了。我看著她,用手撫弄著她的長發。她那潮紅的臉頰、頎長的脖子、白晰的肌膚、微微起伏的胸脯以及那少女所特有的淡淡的芳香令我意亂神迷。我的心跳驟然加快了,一時隻覺得口幹舌燥。我突然把她攬在懷裏,不顧一切地俯下身子,把灼熱的唇緊緊壓在她濕潤的唇上。她緊閉著嘴,在我懷裏徒勞地掙紮。我把她摟得更緊,以至她低低地呻吟起來。她蜷在我懷裏不動了,輕輕合上眼,嘴微張,雙唇潮濕而柔軟。我瘋狂地吻著她,手在她背後胡亂地摸索。她張開了嘴,雙唇翕合迴吻我。當舌尖無意中觸到另一個溫軟的舌尖時,突然間就似有一股電流倏地傳遍全身,我立時全身燥熱。我在她散發著莫名其妙的香味的口中費力地捕捉那閃閃爍爍的靈性的舌尖,唚在口裏用勁地吮吸。曉雪渾身顫抖,輕輕呻吟。她的手指死死掐住我的胳膊,長發瀑布般散亂在腦後,白嫩的臉頰布滿紅暈,露出領口的半截雪白的胸脯也透出點點潮紅。

    灼人的陽光燃燒著我們的心。我永遠也無法說清那是怎樣一種幸福的暈眩,而心中又是怎樣一種莫名的煩亂。我第一次如此強烈地認識到,生活竟有如此美好而迷人的魅力。傾慕已久的人兒如此真實可感地緊貼在我的胸口,令我周身燃起一股強烈的希望之火,世界在我的眼中一片模糊……

    突然,曉雪一把緊緊抓住我遊移的手,迷離的眼光帶著嚴曆。

    “競,不要……”她顫抖地說。

    我不予理采。她再次抓住我的手。

    “競__”

    她這淒惶的聲音,使我的心猛地一震顫。一種強烈的負罪感襲上心頭,驅走了那種莫名的騷動。世界真實地呈現在我麵前,山溪在山腳喧嘩,農人在對麵山腰勞作,蒼鷹在山頂盤旋。白雲繚繞的天空,太陽高懸,燦爛而眩目。

    我輕輕吻去了曉雪眼角的淚水。

    吃飯時,何兵一直低頭喝悶酒。我和曉雪默默的挑著飯。我搞不清何兵哪根神經又出了毛病。昨天他一見我,隻是覺得驚詫,並不驚喜,那情形使我覺得我仿佛不該來。但見到曉雪的幸福衝淡了這種不愉快的想法。曉雪時而高興時而心疼地向我問這問那,何兵踽踽地走開了,我才發覺他心事重重。我問曉雪:“他一直是這樣子?”

    “不是,昨天和今天上午都還好好的。他帶我到處串門,跟人有說有笑的。”

    “你玩得開心嗎?”

    “不開心。那些人都交頭結耳古怪地看我們,有的人還開玩笑,他也不說說,隻是笑。”曉雪委屈地說。“我隻想你。”

    我撫摸著她的手,道:“我不是來了嗎?可是,我好象不該來的。”曉雪看著我,茫然不知何意。

    何兵又酌了一杯酒。我和曉雪對望一眼。曉雪攔住他道:“別喝了!”他不依。我說:“他心情不好,讓他喝吧。”曉雪遲疑地縮迴手。

    何兵抹抹嘴角,放下酒杯,叫他媽從灶房拿水來喝。等水來時,他卻靠在壁板上睡著了。我和曉雪把她扶到了床上。

    何兵一直睡到傍晚。晚飯就我、曉雪和他媽三個人吃。他媽很少說話,飯吃得淡而無味。我和曉雪草草扒了幾口,便放下碗。我倆無聊地坐著,後來曉雪就幫忙洗碗什麽的,我找來水桶到井裏挑迴一擔水。將水倒進缸裏時,何兵就揉著眼睛出來了。

    我們搬了椅子到外麵乘涼。大山裏日子短,並不到該黑的時候夜色就籠罩了村莊。熱氣卻並未立時消退,四處蒸騰著一股鄉村特有的泥土氣息,間雜著淡淡的牛糞味兒。長腳蚊在頭頂聚作一團,鬧哄哄的,人走到哪兒就跟到哪兒,忠實的可恨。揮手搧去隻覺有無數沙子打在手上。那不斷變幻的黑團倏忽散開,倏忽又合攏,舞呀舞的,人一說話就撲到臉上來了。

    我們架著腿,仰了椅背靠在壁板上看蚊子飛舞。何兵抽了口煙,沒頭沒腦地道:“你們有點不好想,是吧?”

    我不解道:“什麽不好想?”

    “我不是故意做送你們看的,我真的很不好受。”

    “哦……我知道。”

    “很多人都看不起我……”“咱兄弟幾個並不這樣。”

    “我他媽從來就沒一件事成功過……”

    “……”

    “我真的很羨慕你們……”

    “……”

    他有一口沒一口地抽煙,半晌道:“我娘問我了……”

    “問什麽?”

    “問你倆是……什麽關係。”

    “你怎麽說?”

    “我如實說的。”

    “……你不該說的……”

    “她看的出來……你倆以後別在她……”

    我悄悄放開曉雪偷偷讓我握著的小手。田野裏螢火蟲到處飛,遠處傳來小兒吵夜的啼哭聲。何兵操著手,頭靠在壁板上閉上了眼睛。

    曉雪的手又摸索過來,要我握著。我拉著她站起來,說:“讓他在這兒睡會兒,我倆去那邊,那邊有風呢。”我幫曉雪提了椅子,轉到房子東頭,靠壁板坐下。我迫不急待地將她攬在懷裏。我們久久地親吻在一起。

    習習的涼風送來忽遠忽近的蟲鳴。曉雪理了一下頭發,輕輕問我:“怎麽要過來呢?”

    “他看見我倆親親密密會不好受的,儍瓜。”

    “我倆躲在一邊對他不是更殘酷嗎?他什麽都會想的。”

    “是的,可我隻想和你單獨在一起。”

    “他怎麽會這樣呢?”

    “不知道。可能是他太自卑了。追幾個女孩子都失敗了。你認為他和方亞鈴可能麽?”

    “這種事說不定的。不過聽方亞鈴的口氣是根本看不上他的。”

    “你沒跟他說吧?”

    “他問過我,我盡挑好的說。其實成不成有什麽關係呢,世上有的是女孩。你說是不是?”

    “是的,這是安慰人的最好的話。但我不這麽想。”

    “為什麽?”她不解地問。

    我捧起她的臉,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一定一頓地說:“因為我心中,隻有你!”

    曉雪勾著我的脖子,一頭紮進我懷裏。

    “競,你永遠愛我麽?”

    “愛!”我毫不猶豫地說。我不知道所有戀愛中的男女是否都愛發這種毫無憑據、讓局外人聽來倍覺可笑的誓言,我也不知道愛說這些話的是否都發自內心。而我當時卻是那樣真誠,曉雪又是那樣感動。我們熱烈地親吻。長腳蚊伏在腳背上,樂不可支。

    門“吱呀”一響,我和曉雪慌忙分開,改說明天能否去學校。何兵母親擎了油燈,去喂豬食。曉雪要幫她照亮,她說不用,偏著身子走了。我輕輕對曉雪說:“她這兩天好象不怎麽高興。”

    曉雪嘟囔道:“是有點。”“你知道為什麽嗎?”

    曉雪搖搖頭。

    我淡淡地說:“她本來以為你跟何兵好的。”

    曉雪瞪大眼睛,“不會吧,一來就給她說了的,我們是兄妹關係!”

    “是說了,可誰都會認為這隻是不好意思。”

    “怎麽會這樣?”

    “農村都這樣,兒子不能讀書出頭,找個朋友迴來也是好事。”

    “我家裏可不許我跟男孩子交往,更不許帶迴家的,同學都不準!”

    “傻瓜,女孩子家不同的……不過這不好。”

    “為什麽?”

    “以後我去你家玩,得花十天半月的找個好借口。”

    “你不要去……”

    何兵母親喂豬迴來,道:“明天要早起趕船,該睡了。”

    我和曉雪站起身,轉到那邊去看何兵。隻見一個煙頭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該睡了,明天要走呢。”

    何兵懶懶地站起身。“水退了?”

    “退了。”

    何兵爬上樓梯後,我扔掉燃到手指的火柴,堂屋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偷偷拉過曉雪,再次吻她。她掙脫我,附在我耳邊悄聲說:“我舌頭好痛……”

    傻女孩,我不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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